清晨睁眼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气息。
我使劲揉揉眼睛,生生的掐了自己一把,坐在高高的上铺上睁大眼睛。
大姐端着脸盆进来,瞅了我一眼,说了句“六子,你要继续这么磨叽,又不用吃早饭了”。趴在铺上的二姐看了我一眼,说“还没睡醒呢”。
凌乱的,熟悉的,亲切的,不真实的。没错,这里是704宿舍,我是他们的小六子。
枕头边红色的诺基亚5320,嗡嗡的震动,手机上熟悉的号码,熟悉的名字。
这一刻,神智已经恍惚,悲伤酸楚的心和颤抖冰凉的手,我不敢动,我真的害怕我一动,一切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哐当被踢开的门,扎着歪辫的小七拎着盆闯了进来,看着我嘎嘎笑。“小六子,你傻了吗”。
我眨眨眼睛,想咧开嘴笑一下,却感到两行泪水哗哗就流了下来。小七赶忙凑上来,“怎么了,六子,做噩梦了”。我顿时就开始稀里哗啦停不下来,是大哭,大声哭。我抽泣的说,我做了好长一个梦,我梦见跟你们走丢了。小七边递纸边安慰我,“别哭啦,快起来吧,昨晚不是说今早要和兜子一起去食堂吃早饭的吗,快来不及了”。
大姐拍拍我床边,说“你这是睡多了,快起吧,我们先走了”。我翻起身,一下拽住二姐,“你们等下我,我和你们一起”。
这是哪一年,哪一日。我明明记得,今天应该是2016年6月3日,我有一大堆工作需要完成。
我慌乱的穿上床边的衣服,脚碰到上下铺之间的楼梯时,冰凉凉的触觉告诉我,这不是梦。
抓过镜子,齐刘海,睡意朦胧的脸,床下的脸盆里只有洗面奶,牙刷,擦脸油。没有任何化妆品,没有错,20岁的我。
迈出宿舍门的时候回过头,门上花里胡哨还有点脏兮兮的贴纸。的的确确是我熟悉的704。斑驳的台阶,路过水房时吵吵闹闹的讲话声。一切都真实的无法质疑。
我挽着二姐的胳膊,他们带着有点恍恍惚惚的我。踏出宿舍楼的一瞬间,温和的阳光有点刺眼。
清晨的校园,苏醒在有点潮湿的空气里,清脆的鸟叫声和背书声,还有拎着水壶忙忙碌碌的同学们。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特别是不远处跨在自行车上等待的那个人。我努力迈开脚步向前,却好像脚上绑着沙袋,每一步都沉重的让自己有点窒息。我没有办法呼吸,没有办法说话,我红着眼圈,握紧手心细细密密的汗水。不到十步的路,好像走了好多年,跋山涉水,千里迢迢。
是他,劈头盖脸就说,“不是说好早点去食堂的吗?这都几个点了”。二姐和他说,六子今天好像有点反应迟钝呢,可能做噩梦没缓过来。
他们巴拉巴拉的说话,声音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们,熟悉的他们,陌生的他们,让我多年来放不下的他们。
我正站在那片曾经无比熟悉,后来魂牵梦绕的土地上。我清清楚楚的知道着,我是梦回师大了,而且回得真真切切。我必须抓住这也许一生仅有的一次机会,把曾经没来及说的话全部讲完。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无比清晰的意识,让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我哭着说,你别走。
大姐哈哈哈笑出声,说我们先走了,六子。兜子也有点诧异,他安慰我,别哭了,这孩子,大清早的怎么了。快上来,我们吃饭去。
我跨上熟悉的自行车,看着比20岁的我大一点的他,竟然不知道多年来积攒的情绪该从哪句话说起。
在留学生公寓门口,排队买了煎饼果子和现磨豆浆。摊煎饼果子的大哥大姐还是一口东北味,都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一点都没老。真好。
绿树成荫的校园,路过孔子像,小假山,图书馆,田家炳像,绿草坪,物二楼。车子停在田家炳楼前。
短短的距离,来不及我深深的多看一眼。曾经走了千千万万回的路,我不想和他说。这里很快就要被拆成一片废墟,我们再也回不到这片热土。
他锁好车子,回头看我,“好点了吗?快把煎饼吃了吧,一会该凉了。别难过了,等下课了我给你偷朵花”。他说得神神秘秘,我看向田家炳楼边的玉兰树,白色的玉兰花开得正冰清玉洁。
我随他上了二楼,穿过那条再也熟悉不过的走廊,停在201教室门口,我有点迟疑,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那里有我曾经的同窗,我知道那里还是一片年轻气盛的光阴。
我迈着艰难的步伐跨进教室,我看见他们。那一张张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庞,带着20岁的青涩,20岁的阳光,带着与我青春有关的味道。没有人注意到我走进了教室,落座后,我缓缓地舒了口气,轻轻地说,还能看见你们,真好。
没有大堆的文件,没有微信,没有头条号,没有客户,没有烦恼。只有我的学校,我的教室,我的课本和我的你们。
我侧脸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兜子,他打开书本,拿出手机,肉嘟嘟的脸庞,和当年一模一样。意识到我在看他,他也侧过脸,“你这神神秘秘的,说吧,又琢磨啥鬼点子呢”。这一刻,这些年来所有的话都没有了,我只期待时光能过慢一些。我低声说,“下课了去师大的超市买锅巴,然后捎一份老汤面去留学生餐厅吃盖饭,下午约上大姐二姐小七他们去爱乐福吃自助火锅”。他呵呵笑,“琢磨这么久,全是吃,一天到晚脑袋瓜里都是吃。”
闫老师在讲台上慢吞吞的说电路知识,我翻翻课本,满篇电路图和看不懂的定理公式。原来过了快五年,我还是看不懂这课本。
悄悄打量着同学们,认真而又稚嫩的面庞。真想拍拍前面的丹丹和她说,知道不,你以后会生一对双胞胎呢。也想捣捣侧面的小可爱,告诉他你在技术宅这条路上走定了。还想和前面大高个的徐同学说,你知道不,你以后会娶了我们秀敬。还有菲菲,你嫁给了帅气的梅同学,一点悬念都没有。还有小魏,要对光明兄好一点,他可是要陪你走完今生的。
在师大超市边的精品店里,我看到柜台里一对小狐狸的耳钉,眼睛上镶着亮亮的碎钻。兜子说拿出来你试试,耳钉穿过耳朵的时候,细微的刺痛感穿过神经。
我似乎看到师大老区正在天崩地裂,新校区的时光塔分针飞速向前,我意识到我就要从梦中回去了。
梦回师大只有6小时。
我想紧紧握住兜子的手,他微笑着把小狐狸耳钉放进我手心,摸摸我脑袋,慢慢松开了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随着时光的洪流越退越远。我喊不出声,挪不动脚,只有眼泪是真实的,我明明看见他用笑着的眼睛告诉我,好好生活,要保重。
是的,只是梦回师大。醒来的一瞬间,我还趴在办公桌上,泪水湿透了桌面和衣衫。我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愿抬头。比起梦中的不知所措,我更加无法接受原来这只是个梦。突然看到手边小小的物体正在闪着晶莹的光泽,没错,正是梦中的那对小耳钉。
我看看四周,办公室早已没有人。
2012年5月离开师大,5年了。
数字总让我们觉得有点畏惧,谁也不想承认,告别那段时光已经这么久。
这些年,我常说自己梦回师大了。
也的确是在梦中回到熟悉的老校区,见到熟悉的人,闻到石家庄熟悉的味道。却在梦醒后又自己发呆,如果真的回去了,也未必能熟门熟路的走清楚新校区的每条路。
毕业离开的时候新校区还在建,如今常在网上看到新校区的照片,看到大家称赞新校区的大新校区的美,看到流光溢彩的时光塔,江南水乡的青砖红瓦。我都想倒回时光塔的分针,已经被拆掉的师大旧校区成了我们回不去的梦。
时光倒流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在梦回师大的每一次,都想用力一点,努力一点,将你们再次深深留于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