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请问贵姓？”
“免贵姓唐，唐朝的唐。”
“您的全名是？”
“唐辛子。”
“……不好意思，能请您再说一遍吗？”
“唐辛子，辛弃疾的辛，儿子的子。”
唐辛子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接待员，内心毫无波动。
接待员确认了她的其他信息，拿着表格消失在了接待台后面的门内。
唐辛子在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手机，眼睛瞄到一条社交软件上弹出的一条消息，滑动的手指一僵，但一秒之后，又如之前一般向下翻动。
等她已经把手上所有的软件都翻了一遍，甚至无聊到拍了两张自拍又删掉之后，一个慵懒的声音才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就是唐辛子？”
她抬起头。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乱蓬蓬的黑发，像是还没睡醒的死鱼眼，身上穿着宽松的灰色T恤和运动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
总的来说，十分地…不修边幅。
唐辛子点了点头，平静地问：“你就是唐扬？自称什么都能找到的私家侦探？”
男人点了点头，兀自去饮水机接了一塑料杯的水。
唐辛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我希望你能帮我找这个人。”
“喂。”男子把还挂着水滴一次性杯子丢到垃圾桶，“我说我是唐扬，你就真信？”
唐辛子的表情不为所动：“你不是吗？”
“我是。”
“那不就好了。”唐辛子将手中的照片放到接待台上，向前推了推，“你能帮我找他吗？”
“啧，你这人是傻呢还是不会开玩笑。”唐扬骂骂咧咧地拿起照片，视线落到照片上的人时却愣住了，“这不是牛若鸣嘛。”
“你认识他？”
“废话。”唐扬哧了一声，“当红炸子鸡，谁不认识？…你不会是他粉丝吧？那就麻烦您向后转开门出去吧，我不接这种生意。”
唐辛子却仍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也没有因为唐扬的无礼而生气。
“我不是粉丝。”她推了推鼻梁上时下流行的圆形金丝眼镜，“我是他的经纪人。…不，前经纪人。”
“啊？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唐扬拧起眉毛，“等等，你说是前经纪人…你辞职不干啦？”
“是的，我辞职了。但这与我的委托没有关系。”唐辛子顿了一下，“我希望你能找出他在被收养之前在哪里。怀疑他是我的弟弟，七味。”
“噗！”唐扬哈哈哈大笑起来，“七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爸妈起名字都是这种风格的吗？！”
唐辛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你能找到吗？”
“哼，本大爷就没有找不到的东西。”唐扬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攒在一起，“只要你有足够的这个。”
唐辛子也伸出手，比了个“五”。
“五万？五十万？”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我过去五年的薪水。”
牛若鸣如今正当红，随便拍个电视剧动辄便是几百上千万的片酬，他的经纪人纵然拿不到这么多，那数目恐怕也是相当可观的。
唐扬激动地拍桌子：“交给我吧，老板！”
“那就拜托了。”唐辛子站起来鞠了个躬，走到门口时却回过头，嘴角微微一勾，“你的名字也可爱的很，炸鸡先生。”
“啊？喂！你给我站住！”
唐辛子自然没有站住，唐扬看着她消失在门后，冲出门，正好看到她走进电梯。
“辣椒小姐，您慢走啊！”
唐辛子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走进了电梯。
唐扬哼了一声。
“下次见面，你给我等着。”
牛若鸣的资料不难找，随便打开一个搜索引擎，便有无数的信息。有官方的资料，影视剧的广告，粉丝或黑粉爆出的内幕八卦贴，有的一看就完全是胡编乱造，有些却看起来有那么点真实性。
但是，正因为信息太多，反而容易淹没真正重要的内容。
例如说，唐辛子所要求的牛若鸣“被收养前的信息”。
牛若鸣早年是在孤儿院，11岁时才被现在的父母收养，这倒不是个秘密。早在他刚出道的时候，他的这一身世就被拿出来做了无数文章，他自己在接受采访时也从不避讳，反而会借机表达自己对父母的感激，并以此赚一波好感度。
他的养父是业界有名的评论家，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时的演员，养母则是知名企业家的女儿。据说这对夫妇长年无子，一次去孤儿院做慈善时看上了性格乖巧且颇有演艺天赋的牛若鸣，便收养了他，悉心栽培。
牛若鸣15岁出道至今，他的养父母也为他出了不少力。他15岁出演一号男配的电影，便是与他养父熟识的z导演的作品，他也因此一炮成名，因为饰演的角色是女主角的弟弟，坊间也戏称他是“国民弟弟”。他眼尾两片胎记如同彩凤的羽毛般扬起，还正好是对称的，不仅没有“毁容”，反而增添了异样的美感，这也是他受万千少女喜欢的一大特色。
媒体上时常会出现他们一家三口参加各种典礼和晚会的照片，牛若鸣自己的社交媒体上也经常会发布自己与养父母其乐融融的家庭照，并多次在节目上表示“我将来找的女朋友一定要孝顺爸爸妈妈”。
阳光、帅气、孝顺、知书达理，这些正面元素再加上少许运气，成就了他绝无仅有的超级人气。
只是，喜欢的人越多，讨厌的人自然也越多。网上关于牛若鸣的黑料也层出不绝——耍大牌、私生活混乱、甚至吸毒、赌博……只是这些黑料的发布者大多拿不出什么证据，纵然有人贴出了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也很快会被澄清是造谣。
——而有关他被收养前的信息，则可以说是一片荒原。
唐扬试着去查他从前待过的孤儿院，却也是一无所获。所有的新闻报道都隐去了孤儿院的名字，而所谓“牛喜寿收养牛若鸣的孤儿院寻访”的视频，要么已经被删除，要么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粉丝臆想。
“那个辣妹子怎么也不给点信息……让我怎么查。”
本来以为这么有名的人应该不难找，但有名之人背后的力量，却也足以将不想让人知道的信息彻底掩埋。
但这么一来，唐扬就更加确定这其中有猫腻。刚刚接到委托的时候，他以为无非又是有钱老爹搞出来的什么沧海遗珠，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而就连当年收养时的纸媒都不曾登载孤儿院的名字，显然背后的始作俑者从一开始就打算隐藏到底。
只是，越是想要隐瞒，就越会露出马脚。
唐扬决定把突破口放在牛若鸣的养母身上。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恰好从老朋友身上搞到了他那个风流倜傥的养父和小姑娘学会的照片。
然而，不出所料，牛太太看到照片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平静。
“开个价，然后把这些照片全都处理掉。”
唐扬微微一笑：“夫人看来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啊。”
牛太太没有说话。
唐扬继续试探：“不仅是你丈夫，你儿子恐怕也给你惹了许多事吧。”
“不要兜圈子。”
有反应了。唐扬小心翼翼地继续：“但与你儿子赚的钱比起来，这也都不算什么就是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
“他不是我儿子！”
牛太太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却还是想补救：“若鸣他……若鸣他有自己的母亲，我尊重他。”
只是这个补充似乎也不怎么圆满。
唐扬微微一笑：“这么说，牛先生确实是他的亲生父亲咯？”
牛太太一愣。
这一愣就够了。唐扬捕捉到她眼中的慌乱，心里已经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这位牛夫人，比他想象中要好对付得多。
唐扬出差回来，看到了被砸烂的事故所和在废墟中玩手机的唐辛子。
“你……这是把我的店砸了？”
唐辛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唐扬心疼地东摸西摸：“我的红木办公桌……我的不锈钢指纹五层保险柜……我的白玉水杯……你们死得好惨啊！”
唐辛子无语地看着他已经化为尸骸的三合板接待桌和柜子，以及碎了一地的陶瓷杯，觉得还是不要顺着他的思路吐槽了：“我要的东西，你找到了么？”
“啧啧啧…所以说最毒妇人心啊，得不到的就要毁掉。我不就是晚了几天回来，你至于把我的事务所砸了吗？！”
“所以说不是我……”
唐辛子开始有些担心了。这人不会真的以为是我砸了他的店吧？这么蠢的人，真的是侦探？
她的神色唐扬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以为是你干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辣椒是傻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辛子眉尾抽搐：“你说谁是辣椒……”
唐扬不理她，随手抽出背包里的文件袋丢给她：“喏，都在这里面了。”
文件袋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张纸。
那是一张全家福，恐怕是很多年前照的了，画质还比不上如今像素最低的手机，但至少还是彩色的。全家福上有美丽的母亲，笑容温和的父亲，还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是八九岁左右，一男一女。女孩子被父亲抱着，与唐辛子一样的丹凤眼；男孩子在母亲怀里，笑容灿烂，两只眼睛的眼尾都有一小块胎记，仿佛向上扬起的眼线。
文件袋里的纸是一份DNA检测结果报告单，结果显示被测的两人并非父子。
“已故国民女星的私生子…”唐扬看着全家福里的母亲，她曾经是一代人的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蝴蝶仙子，结婚后退出了娱乐圈，却最终选择了自缢而亡，“你说，若是牛若鸣和牛先生去测一测DNA，结果会是怎么样？”
唐辛子默默地将照片与报告单收进文件袋。
良久，她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们两个吵架，我只能抱着弟弟躲起来，但有一天弟弟走了，她也自杀了。我一直以为是爸爸闭走了他们，恨了他好久。”
她扬起头，闭上了眼睛。
唐扬看着她，没有动作。他只是个侦探，只负责找出真相，但现实却要委托人自己去接受。
“辛子姐？”
唐扬和唐辛子都一惊，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墨镜和黑色口罩的男子。
唐扬眉头一抽：“这位先生，您莫非是…”
男子摘下墨镜和口罩，眼尾如凤羽般的印记格外醒目。
唐辛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牛若鸣迟疑地走向前：“我发现有个私家侦探找过我养母……”他垂下眼，看见唐辛子手中的文件袋，“我可不可以……”
唐辛子将文件袋递给他。
看到照片的瞬间，他便瞪大了眼睛，等看到报告单，眼中的惊讶变成了更加苦涩的情绪。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唐辛子，满脸的不知所措。
“姐…姐姐……”
“呜……”
唐辛子扑过去，两人抱头痛哭
——把更加不知所措的唐扬晾在了一旁。
虽然感觉有点感人，但请问他被砸烂的事务所该怎么办？看这样子，是不是就是那个牛若鸣的养母来砸的？那我是不是该向他索赔？
唐扬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姐弟，叹了口气。
算了，再说吧。
唐扬最终还是收到了牛若鸣——或者说是七味——给他的赔偿费。
但在收委托费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些问题。
“我六年前就被若鸣的养父勒令辞职了，并且之后也没有找别的工作。所以实际上，我这五年的薪水等于零。”
唐扬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这是诈骗！”
“不，是你自己没有问清楚。”
“我不承认…！”唐扬气得牙痒痒，越看越觉得唐辛子平静的笑容是狡诈的坏笑，“而且没有工作，你这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不指望上千万了，至少几十万你拿得出来吧？！”
“我都说了我没有工作了。前几年我父亲生病，我一直在家里照顾他。”唐辛子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三年前他过世了，我继承了全部遗产。所以…”她微微一笑，“就算不工作也不会挨饿呢。”
唐扬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你是……人渣吗！”
“怎么能这么说女孩子呢。我会补偿你的啦。”唐辛子推了推眼镜，露出甜美的笑容，“我看你的接待员已经跑了，不如就让我接任吧。我很擅长这种工作哦。”
“我！拒！绝！”
“请多指教啦，炸鸡先生。”
“谁tm要指教你啊，死辣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