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却是旧时相识
第一天的实习工作对她们来说既新鲜又陌生,和君躲同科实习的还有青苗和楚欣。
医教科的主任把她们带到外二科护办室、介绍给护士长就走了。
这位护士长用“丰韵精干”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丰韵精干一脸笑容送走了主任,转身立刻换了一副严肃表情,她把三个女生上下打量一番,点名确认后,表情随即又变得柔和了许多。
“现在我给你们介绍实习的注意事项,丰韵精干说,“第一,要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无菌观要强,最重要得是听指挥,切不可任意妄为。”她说话时露了一下笑容,抑扬顿挫掌握得恰到好处。“第二,护士这个职业很辛苦,你们要有心里准备…”,接着她语速越来越快,对台词的熟练程度堪称倒背如流。
三个实习女生表情诚恳,不住点头以示明白,此时她们还没有尝过护士这种职业的特殊味道,心里忍不住得兴奋,个个像刚入伍的战士,心血澎湃,斗志高涨。
长达半小时的孜孜教诲落幕之后,丰韵精干又给她们三个人分别指派了带教老师,接着,所有人员就蜂拥着出了治疗间去做晨间护理。
“怎么觉得有些面熟呢?”楚欣从走廊进来时自言自语。
“你咕哝什么呢?”君躲手里剪着胶布,轻声问了一句。
“哦,刚才在走廊看见一个人,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她在记忆里拼命挖掘有关这张熟悉面孔的蛛丝马迹。
君躲缺少好奇心,不再追问,她专心剪胶布条,把它们一条挨着一条贴在治疗车的金属架上。
“哎!君躲,他是不是来过我们学校?”楚欣从脑瓜里找到一点线索就兴奋得嚷嚷起来。
“谁呀?”君躲一怔,很警觉地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暗思索,“难道是他?”心里疑惑着,放下手里的剪刀准备出门去看看,但是,她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继续干自己的活。
楚欣看她不说话也不好再说。
做治疗的东西准备好之后,君躲说:“你帮我送过去吧。”
楚欣笑笑,露出一副坏坏得洞查一切的表情,接过东西出去了。
这一早晨,君躲一直找借口留在无菌室学习配药,青苗和楚欣跟着带教老师已经学会静脉穿刺了。
下班前十分钟,接班的护士来了,君躲的带教老师负责交接工作,其余人都可以洗手换衣准备回家。君躲有意拖延时间,青苗和楚欣都换好衣服了她还在洗手。
“快点吧,累死了,楼道没人,不信你来看。”楚欣诡秘地笑着催促君躲。
君躲回应她一个无奈的笑容,青苗瞪大两眼看着她们,一脸莫名其妙。从医院出来,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回去。
青苗和楚欣一开始就决定留在人民医院实习,所以很早之前就开始找房子,她们在西门附近一条叫‘书苑巷’的旧街道里找了一个对外出租的院子——书苑巷121号,淡绿色的铁门,低矮的青砖院墙,院墙内的一棵泡桐树已经把半身繁茂的枝叶都伸到巷子外面去了,院子里并列两排坐南朝北的出租平房,第一排有五间小房子,和院墙之间隔着一个五平米左右的菜园子,园子里毫无规律的生长着几行白菜,一绺青豆秧和南瓜铺开的大叶片,豌豆秧和南瓜藤已经穿过园子低矮的青砖花墙,伸到水泥院子里了。
在花墙旁边,泡桐对应的位置上有两棵碗口粗的沙枣树,也是枝叶茂盛,硕果累累,君躲决定留下来时,青苗就把她介绍给同校的一个校友,当时那女孩正好一个人住着。房子就在沙枣树的对面,门号是121-3,第二排也是五间,青苗和楚欣住在121-8。书苑巷又窄又深,贯穿西门东西,东头通往唐渠边的双凤街,西面和裕民街相连,整条巷子只有三四个路灯,电线在相距甚远的几棵国槐树间穿过彼此相连,整条书苑巷的水泥路面经久失修的缘故,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十分难走。这大概是121号对面或斜对面的房东盖砖混小楼房时运土方的卡车超重造成得结果。
七十年代末,这条巷子里居住的是银凤市及郊区的本地人,九十年代中后期,这条巷子和很多类似的巷子一样,都住着各地来银凤市务工的农民,做生意的小商贩。如今,陆陆续续,有学生住进这些群体中间去了。
楚欣在楼道里看见的是谁呢?
这天早晨,木鱼在医院四周巡视时,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的时候,目标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借工作之便,在各个科室出入一回,当他看见楚欣和青苗在外二科的楼道经过时,他的心狂跳不止,激动万分。于是,他在外二科的长廊里视察了四五次。他茫然地环顾四壁,自己都不清楚现在找这个身影还有多少意义。但是,他依然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得就走进外二科去了!遗憾得是,他没有见到君躲本人,又不好意思打听,只好返回保卫科。
下班的时候,他心绪低沉,耷拉着一颗圆头,行动迟缓地从车棚中推出电动车,也不骑,一路走回去。心意懒散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他家就住在医院后面的家属楼上,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木鱼在楼下停好电动车,隐约听见孩子的哭声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声音,这种声音与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可是今天一股无名之火却从心底烧起,在胸膛里翻滚,调压下去,它又烧起来,他又调压下去。
用《小窗幽记》中的话说,他此时恰恰符合一句:“悲火常烧心曲,愁云频压眉头。”
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在楼下足足愣了五分钟才上到二楼,缓缓开门进去。
“今天回来这么迟?”高枝在厨房烧菜,听见门响就伸着脖子,探出头来问。
“嗯…”木鱼答非所问地哼了一声。在婴儿床旁的沙发上坐下,也不伸手逗儿子,只静静看着孩子,任由他呜哇哭泣。
高枝又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自己关了煤气过来给孩子换过尿布又去厨房忙活。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他抬头看看厨房忙碌的妻子,自己脏腑那点火星又蠢蠢欲动,胸中异常烦闷,索性躺在沙发上,眼望着天花板发愣去了,他那几根耐不住寂寞的神经,又开始高速运转,所有记忆的细胞都热血朝天地想以前的事情。
当高枝做好饭菜出来时,木鱼竟然睡着了。她自己也无心吃饭,抱着孩子去另一间卧室喂奶。高枝不知道木鱼今天心情低落的原因。
高枝一直很信任木鱼,在她眼里,他相貌平常近似丑陋,除了有一份舒适的工作之外,实在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她非常放心这个平庸的丈夫。
媒人把木鱼介绍给她时,她在木鱼的眼睛里看见的是一潭死水。
的确,相亲那天,木鱼心烦意乱,目光呆滞。
高枝高考落榜后从县城学校返回农村老家种田,可是她唉声叹气,没有一点热情投进土地。她母亲知道女儿不想当农民。
高枝的母亲就托亲戚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媒婆。经验老道的媒婆一打听双方的情况,对症下药,只偷偷告诉高枝父母,等结婚后就可以把高枝安排到医院的食堂去上班,工人岗,商品粮,往后的日子还用发愁?
对一个农村姑娘来说,未来如此现实,结婚是迟早的事情。高枝的脑筋通常会在几何物理上转不弯,但是在生活上却游刃有余,不会心怀矫情祈盼拥有贾宝玉和林黛玉似的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她心里清楚,人不能餐风饮露,不能无米之炊,生活,实际的生活才是她心头的准则。高枝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拿定了注意,等着父母提出来见对象的时候,她不多说话,低下羞红的脸,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是,媒婆带木鱼来了,谁都没有激动,彼此清楚自己的实际需要。
礼节性得会面之后,父母问高枝有什么想法。
她说,看他什么想法。
他浑浑噩噩,没想法,没意见,女方同意就好。
很快他们举行了婚礼,很快他们有了孩子。
高枝眯着双眼摇着恹恹欲睡的孩子,整个身体也随之轻轻摆动,嘴里哼着呓语般的歌谣。一只手拍抚孩子,摇着摇着自己也迷迷糊糊睡了一般。只有床对面的墙上,一个挂钟迈着疲惫的双腿,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