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失魂落魄的行走在茶坝的青石街巷,街道上高高的青瓦屋檐遮得天空严严实实,透不过一丝光线,他像是穿越在一个幽深的隧道,又窄又长,只有远处洞口那一丝光亮提醒着他,光明就在前方。人生恰似一条蜿蜒的隧道,下一个转弯说不定就能看到光明,但也有可能还是另一个转弯。阿明转过一字街的最窄处,眼前便豁然开朗,夕阳退去了正午的热度,变得柔和起来,像储藏多年的老酒,让人沉醉。
太阳西沉的山头便是渝生跌落的悬崖处。想到这里,阿明心生一丝悲凉,他忽然忆起渝生曾向他提及太阳能充电宝,于是心头打定主意,一定要帮他寻回这重要的东西。
阿明回到家中,随意取了一件外衣和一盏马灯,向着深山处去了。傍晚的太阳西沉得很快,阿明抵达悬崖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他加快步伐,趁着还有点落日余晖,最好先找到阿明跌落的地方,然后以此为中心点去搜寻,阿明心里这般盘算着。不料,查找这第一现场却费了极大工夫,因与事发之时隔了半个月有余了,那些人类活动的痕迹难觅踪影,阿明只能凭着当天那位樵夫的描述,去还原当时的地形山石和草木。但,深山老林,不外乎都是这般景象,所以粗看哪一处都觉得像是,但细察却没有一处能与描述之中的情形对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明心里越来越发慌。夜晚的山林跟白天全然是两个模样,他已经迷了路。
月亮升了起来,银色的月光穿透茂密的树林,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因为夜晚气温有所下降,薄雾渐渐笼罩森林。阿明披上了外衣,干脆就地休息,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草丛树木之下不时发出动物的声响,阿明无法分辨那声音的来源,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那瘆人的声音,心里愈发恐慌。他后背紧紧贴着大石,眼睛紧张地左右张望,过了许久,听到没有动静之后,才稍微放松心情。阿明点上了马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周围数米的地方,光线之外的地方反而觉得是更深的黑暗。借着灯光,阿明观察起周围的情况,大石头的旁边就是一棵歪脖子梧桐,阿明忽然想起这正与樵夫描述的一致,为了进一步验证他的猜想,阿明壮着胆子继续向着山坡往上查看。果然,向前大约十几米便发现草木和泥土有人为倒伏的痕迹,在一处杂草枝条上,阿明找到了一小块撕碎的布料,他一眼便看出是从渝生的衣服上扯下的,因为茶坝这边没有这种颜色材质的衣服。这布料呈杏黄色,在深绿的草丛中格外惹眼,由此确定这就是渝生当初掉落的地方,阿明内心不免一动,忙以此为中心点,四处搜寻。
因为不晓得具体的遗失物品都有什么,他也没有问清充电宝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阿明只能睁大眼睛,对凡是非茶坝所见的奇异的人造之物都格外留心。经过四处寻找,他在附近找到了两根登山杖、一把瑞士军刀、一个笔记本、零星的几包纸巾和一个LED迷你手电,但那个所谓的充电宝始终不见踪影。
阿明寻了好几个小时毫无所获,马灯里的蜡烛逐渐熄灭,睡意向他猛烈的侵袭过来。他靠着那棵梧桐,不知不觉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照在阿明的脸上,他被清脆的鸟鸣唤醒。因为在树下难受的蜷了一夜,身体有些僵硬得难受,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白天的森林果然又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亲切和蔼。
森林的薄雾弥漫在草木之间,阿明回忆起往下走几步便是一条小溪,正好可以简单洗漱一番。于是凭着记忆中的方位走去,不一会儿,果然一股泉水从青石之间涓涓流出,他用手掬了一捧送入口中,然后浇在疲倦的脸上,顿时精神不少。回想昨夜的情景,不免一阵后怕,要是遇上什么毒蛇毒虫那怎么得了,幸亏自己安然无恙。
因为出来的紧急,并没有带任何的食物,阿明的肚子早已咕咕作响。他打算着还是改天再来寻那充电宝,现在已经知道了大致方位,改天寻个白日晴好的时间一定能找到。于是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去。
他细看树旁的那一块大白石,在心里暗暗记下。转身离去之时,又直觉似的再去查看那石头一番,谁知在石头底部的缝隙之中发现了一个迷彩布裹着的东西,拿在手里有些分量,打开一瞧是一排排整齐的太阳能电池板,他当然不认识这是什么,但心里打定这一定就是渝生要找寻的东西。于是,内心无比欢喜,仿佛也忘记了一夜的疲惫和饥饿,兴冲冲地往山下跑回家去了。
一路,阳光渐强,薄雾离散,清雾中那蜿蜒在河边的茶坝黛瓦变得清晰起来。阿明直接冲进院子来到了渝生房门前。他怯怯地推开房门,发现渝生正坐在床头,表情木然。
看到阿明回来,渝生劈头便是一句:“你晚上去哪儿了?你奶奶都担心死你了!”阿明歉意的笑着,说:“没去哪里。我只是去找了件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也比不上你重要!以后别干这种夜不归宿的浑蛋事了。”渝生责备中带着些许怜爱的说着。他瞥见阿明手里拎着一袋东西,问道:“就是这些东西么?”阿明点了点头,渝生招手让他过来,一把夺过袋子,气冲冲地翻开布袋,他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如城里的熊孩子般淘气,准是逃出去玩乐,想必茶坝的男孩总该也是这类的行径。于是随意将袋子一股脑倾倒翻出。
渝生见是自己遗失的东西,连那用了半包的纸巾都包含在内,心里突然生出一阵酸楚,眼睛湿润模糊起来。他将东西一一仔细拿在手里仔细查看一遍,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久别重逢般感慨,他整齐的归置好这些东西,那笔记本记录的是他从事户外摄影以来的心得灵感,瑞士军刀是他一个学长毕业之时所赠,幸好这两件最重要的东西都寻回了。
阿明怯怯地指着那个充电宝说:“这个是你要找的那个充电宝吗?我没见过它什么样子,怕闹笑话。”
渝生拭了拭眼里的泪水,向他胸膛轻轻一拳,激动的说:“你这个傻瓜。都不晓得是什么就去找……”他话的后半句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紧紧将阿明抱在怀里,说:“谢谢你!阿明!”
渝生在阿明的鼓励之下,终于重拾了希望和勇气,漫长的康复训练也就此开始。阿明在祖母的建议之下,在院子里栽下两排木桩,距离差不多能容一人行走,高度则刚好与人的腋窝保持一致,然后再用加工光滑的木头连接木桩,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扶手通道。
渝生见到这设备,不禁感慨阿婆的智慧,心想,这与现代的医疗设备在原理上并无两样了。阿明递给了一个木制拐杖给他,渝生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向着扶手通道走去。
祖母找来了一段长长的麻布带,示意让渝生双臂夹住扶手,然后用布带子将他的腿部、腰部束住,另两头则分别拉在左右手之中。祖母指导阿明说:“这布带绷拉的力度要适中,太大或太小都会伤到病人。让他小心尝试,与渝生默契配合。”
阿明想了一会儿,对渝生说:“好的,我只管喊着节奏,就不会弄错,就像端午龙舟竞赛那样,须得有一个人擂鼓以作统一的号令。”
祖母高兴的说:“对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小心点就是了。”
阿明双手紧握布带,站在通道之中,渝生则扶在通道如口之处。阿明说道:“你听我的口号,我叫一声左,你就迈开左腿,我喊右,你就出右腿,不用太快,好吗?”
渝生点了点头。阿明喊了第一声:“左!”
阿明尽量让右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左腿的伤势让他没法完全使出力气,他用力迈开左腿,然后轻轻的落地,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可使出的力气却是平日的数倍,来来回回两三次渝生汗如雨下。
阿明见他汗流浃背,便叫他先休息片刻,自己则坐在旁边,帮他按摩揉捏,疏通筋骨。渝生并不是一个能坚持的人,若是在平日叫他做这种费力辛苦的事情,他会马上叫苦连天或是甩手走人,但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的这股认真劲儿,自己没有了退缩的理由,他必须要坚持到底。
下午,阿明帮着渝生继续上午的康复训练,一遍一遍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几天下来,渝生有点身心疲倦,但效果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好。这几天常有一些村民,特别是小孩从院墙的漏窗中朝里偷看,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都好奇阿明和这个外乡人在做什么。小孩子童言无忌:“他们一定是在玩游戏。”,另一个却说:“不对!我看他们是在犁地”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于是这件事弄得茶坝家喻户晓,大家有事没事,便前来围观,就像看马戏一般,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
渝生很介意自己像被养在动物园的动物一般任人观摩,心里多了一些气恼,只是没找到具体的对象发泄,只好憋在心底,但日益积累,这恼气逐渐变成了怨气,加之几天下来并没有太大好转,他对训练也日渐失去了耐心。
这一天,阳光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茶坝的天气闷热烦躁。阿明像往常一样帮助渝生做着康复训练。几个来回之后,渝生已经体力不支,阿明在一旁为他鼓劲:“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先休息一会儿吧。”
渝生怒目相视,自暴自弃的说道:“我不练了!这么多天,一点效果也没有。我就当一辈子瘸子算了!反正不会有人在意我!就让自生自灭吧!”
阿明见他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明就里,呆呆的站在那里。渝生见他不作反应,继续吼道:“凭你是谁呀?我妈都不管我,为什么要我听你的!你别管我!”说着,立刻双手并用,胡乱去拉扯缠在腰腿上的布带。
阿明听这话,心里十分憋屈,顿时整个人麻木战栗,头脑一片空白。他两眼通红,盯着渝生,委屈、愤怒、羞愧、怨恨……一齐涌上心头,瞬间将要迸发,但自己作为一个医者的德性压住了他内心的情绪,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冲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