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点20的航班,4点20分,我还站在小汤圆家小区门口,焦急的挥着手拦出租车。
汤圆妈一边帮我护着行李箱,一边给汤圆爸打电话,问昨天下载的那个Grab怎么用不了了?
新加坡炎热的天气,让我俩更像热锅上的蚂蚁。行道树肆意伸展的枝丫,形成巨大的树荫,树叶随不远处吹来的海风,时不时摆动几下。此刻,一切事物的动作都显得慢吞吞,不合时宜。
终于,一辆蓝色小车朝我们靠了过来,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我转过身去,单手搂了一下汤圆妈,本来想好的道别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我们谁先红了眼,总之,有那么几秒钟,空气凝固了一样。
最后,她终于开口,眼里亮晶晶的:要好好的啊——
我点点头,赶紧上车,她就一直站在路边跟我挥手,一直挥着,可能过于激动,动作就变得木呐,整个人像上了发条,我心里一阵发酸,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司机老伯听到我抽泣,问:刚刚那人是你家里人还是朋友?
我说:朋友。
你这次是过来旅游,还是来看她?
来看她的。
放心好啦,你肯定还会再来的!
我暗自感叹:年纪越大,眼眶越浅。
就在两天前,我们还坐在她家客厅里,懒洋洋的闲聊,说起以前在重庆的日子,周围人的过去和现状,我们自己的过去和现状,还有那本一直没有完成的带插画的书。她耸耸肩:没写成就没写成呗,我不像你。
在她心目中,我就是个苛刻的完美主义者。
她弓着背使劲朝椅子上一靠,幽幽的: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你说,当年你要是——我只是说如果——
哦,那我也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者,更糟糕——得个抑郁症什么的,成天要死要活,哈哈!
每个最难受的时刻,都是她陪我度过。
曾经夜里睡不着,跑到她家,我们也是这样聊天,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一晚上没合眼。
天刚亮时,她递给我一本书,《上海的金枝玉叶》。我几乎就在她家书房的窗台前,把书看了一大半。书里讲上海富商家庭的大家闺秀郭婉莹传奇而多舛的一生。那时,江面上的雾气刚刚升起,晶莹的露珠在晨晖中闪着活泼的亮光,初夏的热浪还未到来,远处早已传来货船的汽笛声,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我突然明白:真正的优雅,是不论顺境逆境,都能保持淡定从容。我不可以再为此哭泣!
至于那本书,我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汤圆妈多次催我还,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至今,它仍在我家书架上优雅地占有一席之地。这是这么多年来,我对她做过的唯一一件不靠谱的事情。
有人问:你们认识至少3年了吧。
我掐指一算:正好10年!
对方惊诧不已。
对于我这样一个变化不定的人,能真正做10年闺蜜,确实不易。
在祖父的葬礼上,我被引荐给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对方身材清瘦,有种年迈的虚弱感,却在看到我得一刹那,打起精神,轻声道:我与你爷爷有60年交情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听了很感动,把这事儿告诉汤圆妈,她第一反应是:我们也能有这么长的交情!我马上回一嘴:那我们得活得够长啊。说完,我们俩都大笑起来。
其实,我没开玩笑,我就是这样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当你把事情预想得很糟糕时,也许它就永远都在你精神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人们之所以受伤,其实是被自己的愿望所伤。
以至于,我会神经兮兮的反复去找汤圆妈确认各种锁事:嘿,有朋友说我小说写得不错,不会是在安慰我吧?有朋友说我做什么事都能做好,不会是故意说着让我高兴吧?
她总是长长叹口气,或者翻个大白眼,又或者,笑得双肩发抖: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发条信息来讨好你啊?!
哦,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想缺心眼和大度其实就是失之毫厘的事情。
不管在重庆,还是在新加坡,汤圆妈还是以前那个汤圆妈,对待生活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平静态度,只是身材因为生育稍微丰腴了一些。
临走前,我们又坐在椅子上,我有点儿困,半眯着眼,说: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声音轻轻飘上空中。
她流露出少有的惆怅:是啊,现在不像以前,想见面就能见上一面。
我们都不再说话,安静的听着小婴儿酣睡中的呼吸声,那便是分别的序曲。
相隔千山万水,见一次是一次,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要有多少感情的积蓄,才能让我们鼓足勇气,漂洋过海去看一个人?
愿此刻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