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麦田,故乡的粮

      俺娘常说:你们兄妹俩在家的时候,爸妈看着你们长;现在你们都长大了飞走了,爸妈就看着庄稼长。

  ——谨以此文献给千千万万劳作在田间地头的天下父母

  芒种,小满之后的第一个节气。这时节,大麦、小麦等有芒的植物成熟了。日头一天天升高,布谷鸟开始在空中长啼。尽管现在生活在钢筋混凝土的大都市里,对农作物的成长时节感知不那么灵敏,周围也看不到任何庄稼苗的参照物,但偶尔听到一声布谷鸟叫,便知道家乡的麦子要熟了。

  时光飞逝,很多事情哪怕是亲力亲为的情节也常常被时间之河漂走了,剩下也许是淡淡的一点痕迹。但是孩童时代乡下麦收的场景却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孩童时代的麦收,在我的心里现在已经化为:勤劳为本、节俭持家、邻里和睦、守望相助的乡风民俗,这种祥和温暖,常常令我留恋,不断鞭策,不断提醒我要时刻保持这种淳朴,时刻惦记故乡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东风染尽三千顷,折鹭飞来无处停。”(宋代虞似良《横溪堂春晓》)这诗句,生动的描绘了芒种时节田野的秀丽景色。麦子黄了,该拿着镰刀出发了。农人的生活,看天走。通常天蒙蒙亮,一家老小不吃饭就下地,一直干到晌午过了才回家简单吃饭。麦收时节,是乡亲们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光,大家都在赶时间,怕天下雨麦子不能归仓。

  作为一名“80后”赶上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乡下农耕社会的尾巴,那时候人们习惯还是把乡政府称作公社,把村里的小组叫生产队。麦收时节,村里的墙上,石灰粉刷的大白字“颗粒归仓”、“麦收防火,人人有责”显得异常夺目。乡里要求每家每户的麦场,必须准备一个小瓮,盛满水,防火用,还要随时准备迎接检查。乡里对待收麦重视程度,让人感觉是一场运动。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乡下中小学,一般都会放两周的收麦假,那也是孩子们最期盼的假期。依稀记得跟着父母下地割麦,日头晒得烤人,空气干热,晒得浑身冒油,踩着干涸的黄土地,夹杂着周围锋芒的麦茬,一股股热浪扑向全身,难受极了。麦子割倒后,父亲总是走到田地的另一头或者阴面找一些湿一点的麦秸做幺子,把麦子捆成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麦垛子,然后用小平车拉回到自家的麦场。而父母往往也是心疼我,总是让我跟着他们清晨去下地,等太阳快要毒的时候,就提前让我回家了,帮着为家里做早饭,并照看快要睡醒的妹妹。那时候家里就父母两个劳力,父母不顾天气炎热,就是靠着一镰一镰割完十几亩地的麦子,然后再用小平车拉回到几里地之外的麦场,晒麦、碾麦、起场、扬麦、收仓,常常是到了晚上还在装麦,一趟一趟用小平车拉回家,然后放进粮食屯。麦收时节,村里到处能看到用小平车往家里拉粮的乡民,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柴油机打火后哐哐的声音,那是拖拉机拉着石碾在碾麦。傍晚时分,大人们在麦场一边扬麦一边和来串场的乡邻唠嗑,谈论着今年的收成,你看看他家的麦子,他看看你家的,相互讨论着麦子收成好坏、收成好的种子是用谁家的、计划明年用谁家的,那是一种收获的幸福。依然记得唯一一次和堂哥在打麦场上过夜,睁开眼就是满天的繁星,尽管睡着了啥也不知道,第二天满身被蚊子叮的包,但是那时是简单并快乐着。

  晚上回到家,往往是伴随着父亲的磨镰声写作业,母亲则在缝纫机旁做一些家务。那时候家家都不怎么富裕,家里的收入除了种庄稼、养殖,还要有一些副业。母亲割麦忙碌了一天,还要用夜晚的时间为镇上的服装店加工衣裳。儿时许多个夜晚,我和妹妹都是在母亲踏缝纫机的“哒哒”声中睡去,一觉醒来,母亲还坐在缝纫机前裁剪衣服。她用手艺编织着衣服,同时也编织着自己对儿女的爱和梦想。不论熬夜到多晚,母亲仍然会在第二天清晨第一个起床,准备全家的饭菜,开始一天的劳作。俺娘总是说攒下钱了给你们兄妹俩多买几个作业本和铅笔。那时候,母亲还经常做针线活,家里大大小小穿的千层底布鞋,都是出自母亲的手。依稀记得那种布鞋,一直穿到了初中毕业。不能想象,这些针线活曾经吞噬了母亲多少青春和健康,增添了多少皱纹和白发。我也由此对孟郊的《慈母吟》中吟唱的“慈母手中线”有着特别的体会。

  麦地清了茬,家家户户便开始捡拾麦穗,这时候可以到任何人家的地里去捡拾麦穗,因此大家积极性也高。这是一年中唯一能补充家里细粮的机会(那时候每家每户要按人头给国家缴公粮),一早一晚和歇麦晌的工夫,大人小孩全跑到地里,背筐挎蓝还带着蛇皮布袋,瞪大眼睛四处寻找。大人们为了鼓励娃娃们多拾麦,就说拾到多少斤粮食,允许部分换西瓜吃。正晌的烈日如火,麦茬似钉,晒得脊背火辣辣的,不小心踩到麦茬上,钻心地疼。然而哪顾得这些,人人心里只想着麦穗,眼里只盯着麦穗。有时候同时发现一个麦穗,恍如猎人看到了猎物,会争相跑去抢,就看谁的眼疾手快。出来一趟,能捡得三斤五斤便很知足。聚沙成塔,一个麦季下来,也能拾到几十斤,大人们则捡上百斤很平常。今天看起来,这似乎微不足道,可在那个年代,能解决很大问题。晚上,后背开始针刺般地疼。小孩子肉皮嫩,第二天便脱掉一层皮,但是全然不顾,照样会赤膊上阵。

  麦假结束,学校也来“趁麦打劫”,布置的“作业”中会有一项拾麦穗,开学时上交,至少三斤,超额有奖。这是一场不是比赛的比赛,为了完成任务,争取好名次,上进的孩子会起早贪黑,去田间地头,顺拉麦车辙,到麦场旁边,翻麦根堆垛,只恨没有“麦粒探测仪”,不放过任何角落,把遗失的麦穗一株株捡起,将散落的麦粒一颗颗摄起。前3名的同学,老师会口头表扬一下,但是心里会比吃了蜜一样甜。

  提起乡下的麦收,小伙伴们的夜生活依然让我记忆犹新。每晚八点小伙伴聚集到一起看14寸黑白电视: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千年当一回……甭提多开心了。偶尔还能看上一场露天电影,谁家有了喜事,主家会花上几十元请全村人看上一部电影。通常同一部电影至少看两三遍,本村看一遍,邻村看一遍,追到下一村再看一遍。不管哪里放电影,我感觉都特别高兴,欢呼奔走相告,生怕身边的人错过了一场好电影。夜幕降临,本队的、邻队的男女老少都相继来到放映场,这个场面人头攒动、人生鼎沸。大人寻找位置的声音,儿童呼唤父母的声音,夏夜特有的百虫啼叫声,汇聚在一起。这种声音多年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不一会儿喇叭响了,银幕亮了,所有的杂音戛然而止,乡民们单调的乡村生活被这绚丽的画面和声音深深吸引。一片放完了,这个时候喇叭里传来了村长的干咳声,这是村长开始要讲话开会,传达一下上级文件精神,同时强调夏收要注意防火、抢手夏粮、及时缴纳国家公粮等。第二天,人们在茶余饭后和下地干活时,电影里的人物就是谈轮最集中的主题,常常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景象。

  儿时,乡村文娱生活极其贫乏,电视少,电也总是停,夏收的夜晚去乡里(正好夏收时节,乡里一年一度的庙会,会有三天大戏)看戏也成了一种好选择。忙碌了一天,晚上去唱戏台,拿着父亲给的零花钱打打牙祭,解解馋,也是很美的享受。台上演员扮相俊俏,高亢而激越婉转的唱腔回荡在村里寂静的夜空。卸妆之后的戏曲演员是别样的美丽,每天的下午是演员们休息的时候,漫步在乡村小路上的男女青年演员是乡村傍晚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习惯了朴素单一的色调的乡亲们突然有机会看到城里人,感到很新奇。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跟随的或许不仅仅是美丽的人儿,漂亮的衣裳,而且是希望,是美。也许这种美,盛满孩子们的一生。

  转眼几十年过去,如今的麦收时节,乡村已几乎见不到割麦人了,田地里全变成了机械化麦收设备。故乡麦收的点滴往事,永远封存在时光的隧道里。然而,“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训,却不应如沉甸甸的麦穗,遗落在人生的旷野里。(文/明灿/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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