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可爱的故事,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这是一出天大的喜剧更为恰当。因为它平常,它励志,它真实,而且结局明快。颇像一碗刚刚盛好的鸡汤,你在碗里可以看不到任何有鸡出没的痕迹,但绝对可以保证你能喝出鸡的味道来。
孩子今天有些闷闷不乐,他才上初二,论起来,他离多愁善感的年纪应该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可偏偏今天他就是不乐,十分的不乐。下了课别人都出去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闷坐着。原因是什么呢?答案其实很简单:上午的第二堂课是语文课,老师临时把上课改成了小测验,一人一张语文卷作答。唉,说是小测验,这卷子的质量分明与正规考试无异嘛。学生们尽管不乐意,但他们也明白,抗议只属于美利坚的国会,放在课堂上,尤其是中国的课堂上不顶用。所以,除了“沙沙”与“刷刷”声,屋子里静得简直可以看场美国电影。
当做到一个阅读题的时候,他发现这个问题在课本上也有,当时老师让记过标准答案的,只是他记得不太清了。说实在的,他的成绩平时在二十个人里最多算一打儿的,因此记不清也在情理之中。其实他对于这个问题一直都有自己的看法,只是从未说出来过。正巧,今天天赐的机会,正好可以“大放异彩”,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呀。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果然,不一会儿,意外的“收获”就变成了“灾祸”,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啪”这一声在这个电影院里异常响亮,他感觉后脑先是一疼,后像一阵风飘去,紧接着就有中排和前排的同学回头看后排的他。他倒是蒙了一下,一分钟后才回过头来找寻“祸端”,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刘老师。
他这时脸上的表情相当无辜,那意思是“就算我有了错,也别大声,我们私了。”但老师却是满脸怒容,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这么讨厌他。
“我让你们认真考试,嘱咐了那么多遍,都快说臭了,可就有人不听。”老师的嘴里仿佛喷出了一柄西瓜刀,底下可以听见有人在暗笑。紧接着又冲他说道:“这个题的答案对吗?你仔细审过题了吗?这个题可是我讲过的,答案是什么来?不好好背,净瞎写。”老师倒背着手慢慢向前走,还回头冲着他:“你会写作又怎么样?整天高高在上的,和头猪一样。”学生们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都回头看着他。他埋着头继续答卷,他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可能红了吧。
这就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不敢去和同学玩,因为他发现自从他挨了批评以后,很多人都躲着他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这么生气,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写“标准答案”吗?他在发呆,他有些迷茫。因为就在上一周,他把这个自己的答案说给了父亲听,父亲在看完这个题、听了他的答案后还夸奖他:“这个答案也是对的,看来你很好学、很睿智,以后继续保持。”他在怀疑,是不是父亲欺骗了自己?他赶紧拿出课本,找出那篇文章那个题,仔细看了一遍,再对以自己的答案。
“没错啊”他不由地说出了声,从声音可以判断,自己有些激动。幸亏此刻教室没人,不然别人会认为他有神经病了。
“难道我的理解有问题?”他心里默念,“不行,看来我很有必要在中午放学后去问问老师,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为什么打击我。”他心里揣下了这个念头,伴随着上课铃又起,同学们陆续回来坐好,他开始倒计时:“还有两节课,倒计时开始。”
其实自打他有了去办公室的念头以后,屁股就同生了恶疮一样坐卧难忍了,他恨不得马上就去办公室,去问个明白。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是回放刚才挨打的历历,二是在盘算见了老师要怎样说。所以后边的两节课,大约也就浑浑噩噩地过来了。
终于挨到了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了,其他的同学眼下除了想着饭什么也不想,而他却莫名地害怕了。他在怪罪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快,再等一等不好吗,我还没准备好呢。”他感觉他的心在跳舞,脸上在发烧,像考试时一样。
他故意拖沓着装收拾东西,等到教室里走得一个人也不剩了,才敢摸了一个水杯起身。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动向,尤其这又不是去办公室领奖,挨不挨训还两说呢,他认为这像被羞辱一样值得羞耻。
他步履蹒跚地移动到了距离办公室两三米的位置停下来,忽然间他犹豫了。
“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啥也问不出来,再挨顿训,请了家长,那就得不偿失了。”他转过了身向着楼梯的方向。“不行,不问明白,挨的打白挨了不说,而且心里老是不踏实,会睡不着觉的。”他又转回身来,向前移了约一米的距离。
“要不明天再说吧,往后的日子多着呢。再说,挨打的同学多着呢,又不光我一个,人家怎么不多事。我……何况,又不是第一次受辱了,再说吧。”他在尽量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快点走吧,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那种想要跳出来看看外面世界的急迫。“走吧,走吧。”他小声嘟哝着,转身走了两米多,此时他距办公室的门可就四米多了。
有路过的老师看他这样踱步,停一停问他:“你找谁啊?有事吗?”他只是故作镇定,笑一笑对他说:“没,老师让我在这里等他。”“哦。”那老师打开旁边的办公室门进去,带着半疑半信的表情,他肯定也在判断“这个学生肯定有事儿。”
“还是走吧,万一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那我的脸岂不是要丢尽了。”他还在迟疑要不要进去。就在步子将要迈开时他又转回身来,“不行,我不会死心的。不就是进去问一问吗,又不是干什么不好的事情,能死怎么着?”他咬着牙一口气走到和办公室的门脸对脸的位置。
“呼” 他深舒一口气,抻出右手敲了三下门。敲门声还未落干净他已走了进去,顺手带上门。“好啊,只有她一个人。”他竟暗自庆幸。
刘老师正在批卷子,抬头一看是他,脸上准备笑的苗头立刻收了回去,就像割草一样迅速。
“是你啊,有什么事儿吗?”老师继续低下头改卷子。
他感觉自己竟然不紧张了,心脏失了跳。
“老师,我只是想过来问问……”他停一停,看看老师的意思。
“问什么?”老师继续低着头。
他向老师靠一靠,站在她的左手位置。“我的那个答案明明也对,为什么你会非说它错,而且生那么大的气。”他显然觉得自己的表述足够完整。
老师抬头看一眼他,又低下头,“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就是想问一问原因。”他始终用笑脸捧着老师的冷面。
老师拿出了一张试卷递给他,“你看看。”
他接过来,是李小婷的卷子,她是班长兼学习前五名。他不明白让他看什么,所以前后翻腾。是成绩吗?95分。
老师见他四下翻终于收起了笔管。“你翻什么啊?我让你看看人家的答案。”
哦,他终于明白了,是那道题,他马上准确找到了题的位置。
老师抬着脸问他:“人家写得怎么样?”
他扫了两眼就知道,“和上次记的标准答案一样。”
“啊,对啊。你再看看你答的。”老师麻利地找到了他的卷子给他,他都不用看也知道他写了什么。
“这就是好学生和渣子的区别。”老师的结论短小精悍。
“可是我的答案也对啊。”他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蹦出这么一句。
“对啊,是对,可与标准答案不沾边儿啊,就是不得分啊,连看都不看。”老师有欺人的意思。“明明就可以背过往上写的答案你为什么非得自己造呢?还是说明人家勤奋你懒呗,你不背。”老师继续发言。
“老师您认为阅读一篇文章有自己的看法有错吗?”他忍不住把压箱底儿的问题问出来。
“你还想不想中考啊?你以后还想不想高考上大学啊?我告诉你,人家中高考阅卷就是以标准答案为基准,其他的答案人家一看不是标准的,一个叉就过去了你知道吗?再说,还看法,你有什么看法?你懂什么叫看法?连老师都不敢有看法,怎么,你能啊?专治你这种能的人,你这种不听话的学生。”他万没有想到老师会顶他。
“巴甫洛夫和狗的故事你知道吗?”老师继续问。
“嗯,我知道。”他确实知道:巴甫洛夫训练狗一见到骨头就产生唾液,一开始,狗见到了骨头只是有吃的想法,并不产生唾液。后来经过几次训练,让狗一见有骨头,便联想到吃,便想到骨头的味道,便产生了唾液,条件反射的实验也就大功告成了。
“你知道就好。”老师说,“就像巴甫洛夫和狗一样,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同学们好好复习,多背多记,到时候一上考场,甚至说题还没看完就已经知道答案,可以轻松答完。在考场上哪有这么多时间让你反应呢?这个样,是标准答案,答得又快又好又准确,分数能不高吗?你不愿意背,就不要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说来说去,老师还是在批评他。
“那么老师,您是把学生当成‘狗’去训练,而不是‘人’喽?”
“学生时期算人吗?”老师的反问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他沉默了。
“反正我的老师那时就说过‘什么是会了?那就是背过以后能从嘴巴里说出来,这就是会了。’大家都是这样,有什么好质疑的吗?行了,你出去吧,以后有空咱们再说。”老师从容地操起笔杆低下头。大概天下的老师都不愿意与不识时务的死脑筋学生讲话吧。
他缓缓移向门口,在探出半个身子后想起来回过头:“老师再见。”老师低着头分明没有理他,他也没在意,轻轻带上了门。那门关得很轻,像一声叹息。
孩子出门以后,他感觉他的后背是麻的,半边身子也是麻的,像有万千个蚁虫在奔走。他的头脑空白得厉害,颇有脑血栓或者偏瘫患者的风采。
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故事,它在不停地激励着我、提醒着我:好好学习,就是为了好好背诵、考试;好好背诵、考试就是为了做一条正常的、忠诚的、聪明的“好狗”。
——————17年9月12日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