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生每周两节的《无机化学》在G大的南校区,而夏芃家和实验室都在北校区。每周五的下午她在南校区上完课就匆匆忙忙打车赶到G大附小接念念回家。
课排在周五其实是比较尴尬的,根据她在国内做学生时的经验,一到周五,学生心里就长了草,遇到不喜欢或不重要的课,总是千方百计逃掉,给自己放个小长假。那时候,教马哲的老教授白发苍苍,看着底下几近空了大半的座位,垂首无言,有一次愤怒地摔了教案,眼里竟隐隐有了泪花。当时不懂事,竟还觉得老教授的行为可笑,自己当了老师,方能体会到其中悲戚和无奈。并且现在学生的要求越来越高,课讲的不好,有矫情的学生便会发微博发微信在人人网上吐槽,甚至在学校论坛上自发的搞什么“讲课最差的老师”“最令人讨厌的老师”之类的投票。虽然管理员天天盯着,可那些披着马甲的帖子却愈演愈烈。G大他们化学院有位老教师的课夏芃也去听过,平心而论,虽算不得出彩,至少是没有差池的。可就是因为老人家说话方言口音比较重,被学生们在网上糟践的不像样。有一次被他看到,血压急升,直接送进了医院。夏芃是从美国名校回来的博士,学生们早有耳闻,加之又是G大目前最年轻的女副教授之一,学生们的期望值无形中就抬升了不少。夏芃深知这一点,所以她的课尽量上的活泼有趣一点,那些刚刚脱离了高中枯燥课堂的孩子觉得很新鲜,交口相传,竟然吸引了一些相近专业的学生过来旁听。
这天下课之后,很多学生没走,围着她问了一些问题,她按下焦急的心情一一为他们解答。念念的学校周五会提前一个小时放学,每次等她下课赶过去,别的孩子差不多都已经被接走了。附小离G大北校区并不远,走路的话十分钟就够了,可是中间要经过两条马路,车流较大,她还是打消了让念念自己走回去的想法。眼下这一大群学生围在身边,赶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夏芃便给她的学生乔睿打了个电话叫他替自己去接一下念念。
出了南校区的门,刚打上车,乔睿的电话过来了,说念念已经接到了,夏芃感激地连忙道谢,那孩子却支支吾吾着不肯挂电话。她问他还有什么事,他吞吞吐吐地说:“夏老师,那个,那个,我小叔想请你吃个饭,你今天方便吗?”她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但好像快了点。她犹豫了一下,乔睿以为她不同意,连忙说道:“没关系,夏老师,你要不方便就算了。”夏芃说:“我有时间。在哪里?”乔睿大喜,连忙说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
地址是一家土菜馆,夏芃看着名字还恍惚觉得有些眼熟,下车之后看那招牌和门脸,才想起确实来过。这么多年,没想到它还在。不由得想起那句诗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股复杂的情绪迤逦不散。
乔睿站在门口等她,一起走进去,看见他,正和念念一起玩魔方的乔远站了起来。
饭吃的有些沉默,除了“好久不见”“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之类的寒暄客套,宾客皆不多言语。没吃多久,乔睿就说饱了。念念也说不饿,因为刚从附小出来,乔睿便给他买了个汉堡。乔睿说:“念念,外面水箱里养了很多金鱼,哥哥带你去看好不好?”“好。”两人便一块出去了。
“什么时候来木城的?”乔远打破沉默。“九月份过来的。”夏芃还在跟一块鸭肉“作斗争”。她本来不喜欢吃鸭子,嫌鸭子有一股腥臊味,可是第一次在木城吃到地道的醋血鸭,她便连连感叹:“鸭子怎么可以做的这么好吃?”乔远看她吃完一块,浅笑道:“这家店两年前换了店主,味道不似从前那般正宗了。”夏芃喝了口水,说:“是吗?我觉得还是很好吃啊!以前那个味道我倒不是很记得了。”“你这么多年去哪了?”“去美国读书了,又在那边工作了几年。”“什么时候去的?”“当年离开木城之后的半个月。我记得当时还是你送我上火车的。”“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结婚也挺早吧?在美国结的婚?”乔远看着她,似笑非笑。她放下筷子,只冷笑了两声。“你儿子长得像一个人。”乔远进一步探试,她冷冷道:“我儿子一表人才,仅仅是长的像一个人?乔公子你这语言表达也太欠缺了吧?”乔远一怔,知道她是故意歪曲他的话,便也不在意。“我刚才问过了,念念告诉我他今年六岁。”夏芃不置可否,他接着道:“念念和肖——,和他长得实在很像,让人不由得……”“那又怎么样,念念姓夏。”说完,夏芃继续吃饭,乔远摸出一根烟:“不介意吧?”“随便,不当着孩子的面就好。”乔远点燃香烟,烟雾缭绕中,很多东西模糊了,很多东西却越发清晰起来。看到念念第一眼的那种讶异已经过去,他开始慢慢回想一些经年往事。
2003年的夏天,他,肖君砚,还有另一个兄弟小强三人刚从非洲回来。三人被派驻到非洲的项目整整三年,那个国家的北部气候跟中国的青岛差不多,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干燥炎热。人种肤色不深,曾经是法国殖民地,有很多混血儿,姑娘们都非常漂亮。所以那三年,他们待着是相当惬意的,反正他们三个都兄弟姐妹众多,老父老母在木城有人照应,他们无牵无挂逍遥惯了,时间一长竟有些乐不思蜀的滋味。只是,与他乔远和小强不同的是,肖君砚在出国前是订了婚的。女方是他们公司的同事,与肖君砚同龄,两人兜兜转转许多年,年过三十才把婚事定下来,因为被外派的消息来得突然,两人也只是匆忙之间办了个订婚仪式,等肖君砚从非洲回来再结婚。谁也没想到,肖君砚这一走就是三年。年龄越来越大,现实问题越来越多,女方和家人开始急了,催促着他赶紧申请回国。三人从小在一起玩闹惯了,要回也就一起回了。
回国后,公司给了他们一个月的假。肖君砚结婚的日子是家里早就请人算好的,就在两个月之后。三人闲着无事,便整天在一起游游荡荡,美其名曰陪兄弟度过最后的单身时光。然后有一天,在玉江边,便遇到了夏芃和她的同学。
从心而论,看见三个漂亮的女孩子,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大胆的便会上前撩骚两下,说不定会有点艳遇。不过说来说去,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只是那天比较有缘,他们竟遇到了两次,三个女孩子还是学生妹,虽然活泼大方却并不轻浮,给他留下了萍水相逢的好印象。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送走她们之后,他们三个中最没有资格、即将成为人夫的肖君砚却失魂落魄患得患失起来。他和小强还嘲笑他春梦勃发,老树回春。他们打着哈哈明知他肖君砚冒充单身而不戳破,不过当时在法律上他确实是单身的。何况在几个以后根本不会见面的陌生女孩面前撒个小谎也是无伤大雅的。
只是,后来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他乔远风度翩翩佳公子,小强也孔武英俊,怎么那姑娘偏偏就相中了他觉得最最不应该的肖君砚呢?要说有女人缘,他乔公子是公认的,所以他想着还有些不甘心,于是一口咬定是因为肖君砚千里送照片把人家小姑娘感动了。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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