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石。被叔伯从城里带回家。他们把我押到一间白色的房子里,之后就锁门出去了。
房子有一只没有时针和分针的钟,秒针从正六走一点,又掉回正六,滴答滴答滴答,还有一只恩恩吃饭用的铁盆,恩恩是我的狗,他死了,也是在这房子里死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坐在地上,想找一根恩恩的毛,恩恩是我的狗,死了!没找到,有粒虱子跳到我的腿上,我用左手拍压着它,慢慢下拉,直到中指的一节挤着,再用拇指把它从腿上分离,最后逼到我拇指的黑黑的指甲里,啪!也死了。这虱子瘦得很,绽开的时候都没有血肉。我又开始找,找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最后一粒虱子都毁灭了。我开始咬自己的指甲,那里有刚从叔伯那挠下来的皮肉,欣慰地躺着,我好像睡着了,做梦了。
我看到她了,就在我的梦里,她对我笑,像很多年前一样。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双手扣着胸前的学生证,还有那根钥匙。她说过陪我的。我记得:她喜欢城里的东西,我很努力地为她找,但我还没找得到。她身后站着个男生,我知道这个小白脸,脸上露着胜利的笑,他朝着我笑干嘛?我输了吗?他打不过我啊,我瞪着眼,握着拳,上齿咬着下唇,鼻孔张合着,箭步猛扑上去,一手掐着他的脖子,直推到墙边,他白脸变得涨红,舌头往外伸吐,他抹了润肤霜的双手在我黝黑的左手上乱拍。我右手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黑红黑红的血液正向外溅。她却为他哭喊着,呼救着,咒骂着。我松开手,颤抖着,疑惑着,我不知所措摇着头:再等等我,我能找到的。我把脸埋在血腥的手掌里,哀伤着,又在我的梦中睡去了。
又见我那叔伯,他们手臂上的伤痕用纱布包扎好了,他们端来两碗饭菜,从门缝塞了进来,叫我吃,我笑着说好。我想起恩恩是用一只盆吃的,我不能用两只,我把两碗饭菜倒在铁盆里,用手搅拌搅拌,像恩恩一样趴着吃。叔伯在外面摇着头,怎么会变这样了,家门不幸啊。
终于,我还是醒了。现实中的人都说我读的书多,什么礼规都懂,谈吐也很得体,举止优雅,身体魁梧,面容蛟好,心胸开阔,志向远大,最要紧的是听话,将来一定有作为,我走路仰着头,说话声调也高些,好区分于其他那些别人,见人都打招呼,见人都去寒暄,管他是跟配偶吵架,还是家中老人病危,也不看他是光棍几十年的色老汉,还是把偷鸡贼祖宗的性器官骂个透彻的老婆娘。统统都问好。我的问候和着风润化了所有,为愉快的人增添了快乐,为忧愁的人消除了烦恼,我见得最多的是笑脸,那是我的优秀让他们都欣慰,妇人们叮嘱着小孩:一定要学你石哥,什么活都干,读书又聪明,嘴巴又甜响。男人们都向我点头,小孩和阳光一起追着我跑,苍老临终的老人也为我多活了几个时辰。
我搬上椅子坐在树荫下,一边帮着做手工活,一边从北京人山顶洞人,讲到夏商周,一直讲到宣统帝;从山河湖泊讲到五大洲四大洋,讲到锋面雨,地形雨和对流雨,再到季风洋流……从声光热力电又讲到细胞壁细胞质细胞核一直讲到人体八大系统。意气风发间又背诵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父亲见状,笑了。
但每到天变黑,我又得又躺下睡梦。梦中叔伯拿绳子绑着我的双手,往公共厕所拖去。一路上我向大家点头微笑,大家都不太对劲了,不见鸡的老婆娘盯着我,念念有词,难不成认为是我偷的?娶了个年轻泼妇的糟老头朝我的方向吐了口水,听说泼妇上了别人的床,那个大胆的男人可不是我啊!这也要安在我身上?要断气的老人,喉咙的痰始终未够多,那几个儿子要继续喂糖水,还不敢饿死老子,但为什么又要瞪着我?我也不敢动手啊!有好几个小屁孩大呼几声,就被他们的母亲掩盖住了嘴鼻,但又分明能听到:阿石疯了,阿石疯了。
“我疯了吗?”我问叔伯。
“没有,别听那些小孩胡说,他们不懂事”伯笑着说。
“是小孩不懂事吗,还是你们不懂事?”
叔伯脸色都很难看,难道是害怕就要被揭穿了吗。
“不要想那么多,赶紧去厕所拉吧,拉完带你回房间”叔不耐烦了。
他当了官,买了房,买了车,还帮我娶了个漂亮的婶婶,生了两个喝洋奶的孩子,但我回来有好一段时间了,他们都不来见我一见,一定也是事先听见我发疯了,躲在家里发笑,这家人尽是这些勾当。
“我要回房子拉,我去那拉”我大笑着说。
“真是个死疯子,该死的。爱拉不拉”叔说出了真相。
众人都捂着了口鼻,不知是臭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