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日,求真来到罗源一户人家看病。看好病后户主送他出门,刚踏出房门便听到旁边一户人家有骂骂咧咧的女人声。求真走近一看,一妇人对着一正在吃饭的后生破口大骂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银子不会挣,只会吃,怎么还没死,早点死了我们二老亦可以减轻点负担。”
旁边一五十来岁的男人亦骂道:“这种人是没用的,还活世上干什么呢。就像胡蜂,自己不产蜜,专吃别人的蜜。别人老了还能享点清福,我们二老却拖着这么个累赘。”
那后生一句话亦没说,眼神呆滞。不时地夹起一团团饭往嘴里塞,在嘴里慢慢嚼着,慢慢吞咽着。每听到一句骂他的话时他那拿筷子的手都会微微颤抖,有几次刚夹起的饭因颤抖又重新掉回了碗里。
那户主对求真说道:“此后生本是勤奋之人,劳作时比一般人干得多,地里的收成亦比别人多点。几年前他母亲听到附近有几个后生做买卖挣了好些银子,他母亲便整日在他面前唠叨别人家的那几个后生有本事,种地种到什么时候才能发财。以是,他亦做起了买卖。他本是稳当之人,刚开始做买卖下的本少,半年之内便回了本,第一年挣到了些银子,但是不多。她母亲又嫌少,整日唠叨。他本打算一点一点扩大买卖的,但禁不住他母亲的整日唠叨。他第二年一下把买卖扩得很大,结果亏大了。这下他母亲可急了,每日对着他骂,一看到他便骂,一看到他便骂。在此种情况下他越着急回本,做得越错,亏得亦就越多。做买卖本是急不得的,稳扎稳打胜算才高。但他母亲整日对他骂骂咧咧的,他的心态越来越差,心态越差做事越没章法。去年他开始养殖青蟹,到现在差不多可以上市了,但听说今年很多养殖户的青蟹莫名其妙地死了,不止是这里,其他地方亦是如此,成片成片地死去。不知他的青蟹会怎样,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
他们正说着,那后生出门了,没走几步便碰到两个人,他上前打招呼道:“叔叔,婶婶,你们要出门啦?”他叔叔没理会他,他婶婶只是哼地一声走开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碰到一妇人,那妇人一见他便说道:“阿文啊,又去看你的青蟹啊?这次亏大了吧?”阿文没理会她顾自走了。
那妇人在他背后说道:“瞧他这副德性,活该要做光棍,给他介绍了这么好的人家却被人退婚了。”
接着阿文又碰到几个人,那几个人都揶揄他,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过不多时,阿文便消失在求真的视线里。
求真亦离开了,他心想,自己是个孤儿,但比此阿文强,有这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的好。以前觉得自己无父无母挺不幸的,现在看看此阿文,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自己有甄掌柜,还有掌柜一家人,他们对自己都像新人一般。他想起有一次他吃饭时打破了一只碗,掌柜便亲手做了几只木碗给他和几个孩子,碗上还刻上了他们的名字。想到此,求真便决定写封信回去。他来到一客栈,要了文房四宝和邮筒,他写好了信还寄了些银子回去。
一日清晨,求真走在一小山坡上。他正慢慢地走着,突然一只毛都未长齐的小鸟出现在他脚下。他一看边上的树,树上有个鸟窝,他断定此小鸟定是从那掉下来的。以是,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边,捡起小鸟爬上了树。正当他把小鸟放回鸟窝往下爬时,一黄鼠狼叼走了他的虎撑。他见状急忙往下爬,由于太慌忙了,他的裤裆被树枝刮住了,刺啦一声,整个裤裆被撕烂了。他下到地面后捡起自己的东西便去追那只黄鼠狼了。
他还没追多少路,便看到那只黄鼠狼钻进一旧坟洞里。待他走近一看,此坟已经很旧了,还有不少破洞,但坟洞口的封土却很新,亦没怎么封牢固。他拿来一根木棍把封土一撬,土塌了些下来。而后他用木棍在坟洞里探了探,探了几下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心想,这么旧的坟里面早应该空了,怎么还有探到尸体的感觉,而且感觉还有衣服。他扒开坟洞口的封土往洞里一看,顿时寒毛卓竖,里面是两具无头尸。他立即拿起自己的东西向衙门奔去。
在去衙门的路上求真碰到了不少人,那些人一看到他都捂着嘴笑他。直到去了县太爷那,县太爷指着他的裤裆哈哈大笑起来,他才反应过来,他用幡子挡在了前面。他跟县太爷说明了他看到的一切后,县太爷带了人去了那旧坟洞。
那旧坟所在的地块比它下面那块地高出约莫一丈,站在下面是无法看清上面情形的,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拦在了下面。
求真又说了一遍他发现尸体的经过,他还不时地拉一下挡在裤裆前的幡子。仵作仔细地检查了尸体,两具无头尸体是一男一女,死了约莫三日。他还发现女尸双手拳头紧握,他掰开一看,左手里有一小指甲盖一般大小的桃型银件,上面有个字,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是个燕字,看此银件的样子应该是从其他饰物上扯下来的。尸体上无任何财物,像是被人打劫杀害后藏坟洞里的。
查验了尸体后,县太爷这一行人下山了,县太爷还吩咐把坟地主人带回了衙门。坟地主人是一三十出头的壮汉,他和妻子都跪在了大堂里。
县太爷发话道:“你们就是那坟地主人是吧?你们可知你们那坟洞里有两具尸体?”
堂下那壮汉回道:“才听差大哥说起,本不知此事。”
县太爷说道:“人死在你们地头,是不是你们杀了?”
县太爷此话把堂下俩人都惊出一身冷汗,他们主立马回道:“我们哪敢杀人啊,定是谁杀了藏于我们的坟地里的吧。”
县太爷说道:“你那块地里的旧坟如此隐秘,不是你们杀了人还有谁能想得到把尸体藏在那儿。”
那壮汉说道:“这,这,知道我那地里有旧坟的也有好些人嘛。”
县太爷问道:“都有谁啊?”
那壮汉回道:“我知道的有一些,但有些无意中知道此旧坟的人我又不知道。”
县太爷说道:“就说说你知道的。”
那壮汉跟县太爷说了好些人,他能想到的都跟县太爷说了,有本村的,亦有隔壁村的。县太爷命人一一记了下来,以便逐一排查。
县太爷又问道:“大前日你们在哪里啊?”
那壮汉回道:“我们都在自家地里劳作啊。”
县太爷眼珠子转了几下,命人把壮汉夫妇收监。当听到自己要被关时,他们大声叫道:“冤枉啊,大老爷,我们冤枉啊。”
县太爷说道:“你们现在嫌疑最大,先在大牢里呆着吧。”
县太爷话音刚落,衙役们便将那壮汉夫妇拖了出去,他们直叫冤枉。而后县太爷又吩咐出几张告示,要家中有人失踪的来衙门认尸。
告示贴出去好几日都未有人来认尸,只有那壮汉的堂弟兀德来到衙门跟衙役们理论了一番。他对办理此案的衙役说道:“凭什么抓了我堂哥堂嫂,你们有证据吗?”
一衙役蛮横地说道:“我们抓人自然有我们的道理,不服可以去知府大人那告我们。”说着把兀德轰了出去。
县太爷这几日逐一盘问了那壮汉所说的知道旧坟的人,但未发现可疑之人。
是日,兀德找到了求真,求真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兀德。兀德觉得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知道两具无头尸是什么人,好几日了都未有人来认尸,这说明死者很可能是外地人,如若是外地的,那凶手就更难找了。如若找不到真凶,县太爷定会拿自己的堂哥堂嫂当替罪羊。正在他皱眉挠头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死者来此地走亲戚,当死者离开后死者的亲戚和家人都以为死者在对方那,故而都未去衙门认尸,又或者死者已没亲人了。
想到这,兀德决定去趟衙门,求真亦跟着一同前往了。见到县太爷后,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县太爷说了。县太爷同意出几张告示,这回告示的意思是最近几日有走亲戚还未归者,其家人都要向官府报到,这几日都未见着邻居的亦要向官府报到。
告示一出,衙门便收到好几份有家人这几日走亲戚还未回的呈文。县太爷吩咐衙役们逐一调查,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有户人家他们的儿子儿媳这几日去了娘家,至今未回,他们以为儿子儿媳在亲家那多住了几日。可是亲家那边却说女儿女婿来过后没多久便回去了,他们以为女儿女婿已经回到家了。他们住在不同的镇上,都以为人在对方那儿。
县太爷命人先把男方家人叫来,虽然是无头尸,但做父母的一看到便认出是自己的孩子,他们当场便晕了过去。待他们休息片刻后,县太爷向他们了解了些死者的情况,男死者叫严守翼,女死者叫蒋伊雅。县太爷吩咐师爷拿出那从女尸手里找到的桃型银件,欲给他们认认。严守翼的母亲一看到此桃型银件便说道:“这不是亲家母手镯上的嘛,她名字里有个燕字,她叫蒋竹燕,她一般都是见客人的时候戴的,这东西怎么会掉你这里了?”
县太爷没回,他略加思索后问道:“你们两家人关系如何?”
严守翼的母亲回道:“就那样呗,一般般。”
严守翼的父亲接口道:“最近我们之间有点不愉快。”
县太爷说道:“细细道来。”
严守翼的父亲说道:“亲家还有个儿子,叫蒋吾里,快要订亲了,他们想盖个房子作为新房。但是他们家本身条件不算好,没有盖房子的银子,他们便想要我儿子出。他们觉得把女儿养这么大了嫁于我儿子,做女婿女儿的理应孝顺自己。我儿子其实亦挺孝顺的,逢年过节都有礼物和银子孝敬他们,他儿子做买卖赔了本还是我儿子给他补上的。但是盖房子所需的银子实在是有些多,我们觉得他们先在自己的房子里住着,等攒够了银子再盖。可他们就是要我儿子出,不出便是不孝顺。唉!他们都去我儿子家闹了好几回了。”
严守翼的母亲接口道:“当初我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我们不是富贵人家,我们不想高攀,但亦想找个条件差不多的人家。我们不图别人的钱财,但亦不想送银子给别人花,谁的银子不是辛苦挣来的,平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头来都要把省下来的银子送于别人花。唉!只是我儿子中意我那儿媳,说什么亦没用。”
县太爷问完话后让他们在衙门里多休息会,待他们出了房门后,他便问师爷有何看法。师爷觉得杀人者必定是女方家人,蒋伊雅在临死时扯下了她母亲手镯上的桃型银件。同时师爷想到了个主意,让县太爷存问死者家属,见机让凶手现个原形。
县太爷命人把死讯告知了女方家属,并告知他们县太爷会来存问,还有他们亲家亦会来。
县太爷来到蒋竹燕家,先对死者表示哀悼,再安慰了一番家属。蒋竹燕她们一家人皆悲痛欲绝,黯然泪下。尤其是蒋竹燕,她嚎啕大哭,手帕都湿透了。
待死者家属们平静下来后,县太爷说道:“自出了命案后,本县一直是寝食难安啊,为找出凶手衙役们都在四处奔波,现在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蒋竹燕问道:“大老爷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县太爷没回,他看着她手腕上的手镯说道:“你这手镯挺精美的啊。”
蒋竹燕回道:“哪里,只是一老旧手镯,边都磨掉了。”
县太爷说道:“手镯上那两颗桃型银件挺别致的啊。”
蒋竹燕回道:“本来有三颗,刻着我的名字,有一颗不知掉哪儿去了。”
县太爷拿出那颗桃型银件说道:“是不是这颗?”
蒋竹燕问道:“这个怎会在你那里?”
县太爷说道:“此物是在死者手里找到的,是她临死前从凶手那抓过来的。”
听到此话蒋竹燕全身僵硬,蒋吾里吓得浑身颤抖,蒋竹燕的丈夫只是摸了摸头。
县太爷盯着蒋吾里厉声喝道:“你们为何要杀了他们?”
蒋吾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要盖个新房,想要姐姐姐夫出点银子,但是他们不肯。前些日他们来我们家,我们又提起此事,他们还是不肯出。说着说着我们便争吵起来,我们越吵越激动,父亲突然拿起榔头砸在姐姐头上,大声骂她不孝。姐姐倒在了母亲怀里,她抓住母亲的手臂慢慢向下滑,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姐夫见状冲上前抱起姐姐的头,此时姐姐已经断了气。姐夫愤怒地看向父亲,父亲抡起榔头猛地砸向姐夫的脑袋,姐夫当即扑倒在地,血流满面,他抽搐了几下后便没气了。”
严守翼的父母掉着眼泪喊道:“你们不是人。”
蒋吾里接着说道:“当时我被吓得瘫倒在地,不停摇晃着姐姐姐夫,喊着姐姐姐夫。父亲把我拉到一旁后,我们便商议怎么处理尸体。我想到村子后面小山坡上有个旧坟洞挺隐蔽的,把尸体藏在那不会被人发现,等过段时间尸体腐烂了此事便过去了。母亲觉得万一被人发现尸体就麻烦了,以是便拿来一把刀把人头砍了下来。而后我们在黑夜的掩护下把尸体藏到了那个旧坟洞里,又弄了些石头土块把坟洞封了起来。”
县太爷问道:“人头呢?”
蒋吾里回道:“埋在后院里。”
县太爷说道:“你们连至亲都杀,真是畜牲不如啊。”
蒋吾里的父亲说道:“如此不孝的女儿女婿就该死。”
县太爷说道:“你儿子盖房子为何要你女儿女婿出银子,他们欠你们的吗?”
蒋吾里的父亲回道:“我把她养这么大,他们就应该出银子,这是理所当然的。”
县太爷说道:“那你老丈人那一家子的吃喝都是你供给的吗?你有分财产给你女儿带到你女婿家吗?”
蒋吾里的父亲说道:“反正我问他们要银子他们就得出,不想出便是不孝,就该死。”
县太爷不再说什么,把他们都绑了。
翌日,此事便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觉得女儿女婿确实不孝;有的觉得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当然不能向女儿女婿要银子;还有的为此事相互争吵起来大打出手的。
求真在一街上慢悠悠地走着,有一人走到他跟前,把他拉到一旁对他说道:“我父亲眼睛不大好,你给他看看吧。”
求真跟着那人去了他家,求真看过他父亲的眼睛后,从箱笼里拿出一小包蝙蝠屎,嘱咐他分几日服用,可治他父亲的眼疾。而后求真离开了。
他来到一滩涂边,看到阿文正忙着收青蟹,有很多人来买他的青蟹。旁边有几个人正议论着阿文,其中一人说道:“阿文这小子发财啦,其他人养的青蟹都莫名其妙地死了,连外省的养殖场都歉收,今年青蟹的价格暴涨,外地的都来他这买,他要发啦。”
另一个说道:“可能是他的养殖场离海远点吧。”
他们正说着,阿文的父母来到阿文跟前,他母亲温声细语地说道:“阿文啊,这都是你喜欢的饭菜,趁热吃了吧。”
阿文说道:“太累了,我先休息会儿再吃吧。”说着他便向一旁的小木屋走去。
他母亲说道:“这是你表舅,你小时候去过他家,他想借点银子。”
阿文说道:“等我休息会儿再说吧,太累了。”
一妇人上前说道:“阿文啊,隔壁村有个姑娘生得标致,人又贤惠,我给你介绍介绍。”
阿文说道:“此事跟我父母说吧,由他们决定好了。”阿文说着走进了小木屋,关上了门。
阿文的母亲笑着对边上的人说道:“你们都到我家里坐坐吧,到家里慢慢谈,阿文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都没睡个好觉。”说着他们便离开了。
求真在海边站了许久,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向岸边扑来,犹如万马奔腾般,吞噬着一切,又在退去后带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