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杏树。
那年村里搞退耕还林。后山上,退耕的荒地要全部栽上果树。生产队成车成车的买来树苗,都停在村西口,等着队上的人都来了,卸车分苗。
不一会,队里要上山种树的人都来了,我奶奶也是其中的一员。车上,成捆的树苗码放得整整齐齐,一株株树苗差不多都有大拇指粗。树苗被解开捆,车上的人递给车下的人,车下的人再往下分。就在这时,一株又细又短的杏树苗,掉落到了地上。小队长捡起来,仍到了旁边:这不成景致的,啥家伙!就是栽起来,也长不活。奶奶又捡回来:扔了怪可惜的,我拿回家种,结了杏,给我孙子吃。
就这样,我家院子里,有了一棵杏树。
我多么希望它快点结出杏来,给它浇水,施肥,慢慢的,小树苗不光活了,还长高了。
在我期盼的目光中,三年过去了。
后山的杏树都一人多高了,胳膊粗的树干,撑着伞一样的树冠。那年,春天刚来,后山的杏树上的花苞,一个挨着一个,整个枝条上好像粘满了红珍珠。而我家院子里的杏树,细细的枝条只有未长开的绿叶芽,没有红珍珠。
后山的杏花开了,我家杏树上没有长出来红珍珠。后山的杏花落了,我家杏树上没有长出来红珍珠。后山上的杏儿能吃了,我家杏树上依然没有长出来红珍珠......
奶奶说,我家的杏树今年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杏,吃点后山摘回来的吧。我不吃。我就要等我家杏树上长出来红珍珠。
一年,两年......我家的杏树都有胳膊粗了,还是没有长出来红珍珠。
这是不是一棵公树?就像不会生孩子的男人一样,它也不会结杏。看着它枝繁叶茂,树梢早超过了我家房顶,我常常怀疑。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年我初一。
书上说,果树缺乏钾肥就不结果。书上说,草木灰就是钾肥。那年冬天,我把我家准备过年用的柴都烧了,留下的草木灰全堆到杏树下,怕它营养不够,还浇了农家肥。只是希望,来年四月,在它的枝条上,能长出来红珍珠。
来年,没有红珍珠。它一如既往得枝繁叶茂,也一如既往的不孕不育。
我妈说,砍了吧,还能当个柴烧,一年到头不结果,还招蚊虫。我不让。
一直到我上初三,那时候一个月才回一次家。
一天我推开院门,进堂屋的时候,路过我家的杏树,它的枝条随着春风的吹拂,轻轻的甩在我的脸上,我拿手拨开它时,一抹隐约的红色被余光瞥见,我猛的定睛一看,是我千呼万唤的红珍珠。我高兴坏了,跑去给奶奶报喜。
一串串的红珍珠,好喜人啊!奶奶说等我下次回来,就能看见小青杏了。
我终于在学校挨过一个月,如愿以偿的看到。那还是一个个长着白绒毛,有花生那么大的杏,它的根部甚至还有未完全退去的花萼。一树的杏儿,像一串串的鞭炮,挂在树上,躲在春风吹拂的叶浪中,好似在笑。
奶奶说,这回可能吃上咱家的杏了。
因为不等我回来,杏就熟了。
然而,过了一个月再次回家,杏只红了个尖尖,不熟。
我想摘一个尝尝,就算是酸的也好,我怕到下次回来,就吃不上了。奶奶说,不会,等到我再回来,叫我摘。
我等着摘杏。
那天我高高兴兴回家,激动的推开院门,那一刹那,我期待了很久很久。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家的杏树,树上没有树叶,也没有杏,暖暖的阳光下,干巴巴的树枝有点凄凉。
杏树死了。
奶奶说,我走没几天,杏就红了,就等着杏再长长再摘,再长长再摘,能等到我回来。没想到,杏熟透了都落了,杏树也开始掉叶子,然后死掉了。
我拿着冰箱里,还冻着的杏,说不出话来。
直到如今,我仍觉得是我害死了杏树。要不是我答应奶奶亲手要摘,我家的杏树,不至于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