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蔡澜,似乎总是与“美食”二字挂钩。
但倘若细细琢磨蔡澜究竟是个做什么的,恐怕还真是让人一时半会儿不好回答。不过在不同的人眼里,蔡澜的形象似乎也是千姿百态。
在金庸眼里,蔡澜是位极有趣的朋友。
据金庸说,蔡澜见多识广,什么都懂一点儿,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吃喝嫖赌,都信手拈来,令旁人啧啧称奇。甚至说起黄色笑话,也能说得极其高明,让听者哈哈大笑,却不觉猥琐下流。
在香港诸位食客眼中,蔡澜大概是位美食家。
他喜欢旅行,也喜欢美食,更把两者结合了起来,办了大受欢迎的美食旅行团,带领数千位食友体验一次又一次的美食狂欢。
在文人与读者的眼中,蔡澜或许是位作家。
他酷爱写小品散文,出版甚丰,创作颇多,文章题材更是五花八门,有旅行见闻,亦有禅机哲理,品来也是别有趣味。
但我眼中的蔡澜,却和常人眼里的蔡澜有所不同。
在我看来,蔡澜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哲学家。
这儿所说的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哲学家,蔡澜也没研究出什么哲学理论和哲学体系。
这儿说的哲学家,是位喜欢大吃大喝,喜欢自由自在,喜欢胡说八道的不正经哲学家。
从蔡澜的为人处事及字里行间,就能看出这是位多么不正经的哲学家:
大吃大喝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
作家亦舒在专栏感叹:
“莫再等待明年。明年外形、心情、环境可能都不一样,不如今年。那么还今天,不为什么,叫几个人大吃大喝吹牛搞笑,今天非常重要。”
蔡澜对这段话的态度也非常直接,他“举手举脚地赞成”。
有人看不惯,便骂道,只会吃吃喝喝,凭什么逍遥快活?赚钱多么艰难,难道就这样把钱挥霍在吃喝上么?
蔡澜不怒反笑,他觉得,“花完了才作打算,才是年轻呀”。
吃吃喝喝是极快乐的,因吃喝而生活拮据也是极痛苦的。不过只有享受了这种痛苦,才能更加珍惜之后的人生,不是吗?
更何况,年轻时的潇洒快乐,等到老了再去享受,未必会有这种感觉。
“今朝有酒今朝醉”,可以说是蔡澜人生态度的一个真实写照了。
但蔡澜喜欢吃喝,并不单单因为吃吃喝喝快乐,而更是出自于内心的一种好奇。
他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试试看,什么都想尝一尝,慢慢地,就懂得怎么欣赏食物,怎么品味食物,怎么推荐食物,从而成为人们口中所说的“美食家”了。
吃,本身就是一种学问。
蔡澜甚至说,“吃喝玩乐,才最有学术性。”
喜欢吃东西的人,往往什么都要尝一尝,每个地方的食物也都要尝一尝。尝遍亚洲欧洲,尝遍大洋洲南美洲,尝遍世界各地的每个角落,那才叫美食家的本事。
吃,往往也是个绝佳的社交话题。
“你和宁波人谈起蟹糊、黄泥螺、臭冬瓜,他们大为兴奋。你和海外的香港人讲到云吞面,他们一定知道哪一档最好吃。你和台湾人的话题,也离不开蚵仔面线、卤肉饭和贡丸。一提起火腿,西班牙人双手握指,放在嘴边深吻一下,大声叫出:mmmmm”
平常人倘若说自己最喜欢吃吃喝喝,恐怕会让人在暗地里议论偷笑一番。但这话从蔡澜嘴里说出来,就带了些他自己的人生哲学。吃吃喝喝本身是一种享受的快乐,一种感官的放纵,但说到底,从这种看似浅显的快乐中,找到能够让自己真正快乐的东西,并从研究的过程中获得更多的快乐,这应该是种极聪明的选择。
而这种“聪明的选择”,不仅体现在他对吃吃喝喝的态度上,更体现在他对人生的态度上。
岂能尽如他意,但求无愧我心
金庸说,蔡澜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
这种潇洒并不是来去匆匆,快意恩仇似大侠。而是说他,“率真潇洒而能以轻松活泼的心态对待人生,尤其是对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处之泰然,若无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萦于怀,一笑置之。”
蔡澜最崇尚的便是“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生活态度。他自由自在惯了,觉得别人的看法终究是别人的,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做人本来就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倘若处处被别人的看法所桎梏,岂不是又悲哀,又可笑吗?
他说,“一刹那的光辉,总比一辈子平庸好。”
因而,活着,就要潇洒的活,自在的活,跟随自己真正的想法而活。
甚至对于死亡,他也从从容容,淡然潇洒。觉得不必有什么葬礼,应该在临死前开个大party,让所有人吃好喝好,把所有好话当面说了,每个人都过足瘾,痛痛快快,死去也无妨了,甚至死后的骨灰也不必留着:
“骨灰撒在维多利亚海港,每晚看到灿烂的夜景,更是妙不可言,你说是吗?”
正是因为拥有这种人生哲学,蔡澜说起什么都口无遮拦,想什么便说什么,有什么便讲什么,有时候让人读起来,会情不自禁为他捏一把冷汗。
比如他讲到婚姻,便引用王尔德那句“男人结婚,因为他们疲惫了;女人结婚,因为她们感到好奇。两者都会感到失望。”他觉得婚姻实在是一种野蛮的制度,毫无道理,违反了人性。
又比如他觉得自己憎恶分明,嫉恶如仇,说起禁烟,要求全面禁烟。“又要禁又要卖,就是死不要脸了!”
说实话,看的时候真是有点让人胆战心惊,觉得他实在“太敢说了”。很难说这种口无遮拦是好是坏,但倘若从他最根本的人生哲学方面去考虑,而非断章取义地去批评他的某个偏激观点,或许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说出这些话。
蔡澜从根本上来说,便是这样一个崇尚自由的人。对他而言,人活着就是为了好玩儿,就是为了快乐,因而自由是最重要的,解放天性是最重要的。
这种态度本身没有问题,难的是,该如何用这种态度将自己与这个社会相连,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中取得一种和谐的自洽状态。
人生真的不错,真的好玩儿
蔡澜曾在书里写了这么个趣事儿。
以前,作文课的时候,让写《我的志愿》,于是蔡澜挥笔就写,我想开间妓院,结果差点被老师给开除。
罢了,蔡澜还一本正经阐释道,“最好是在澳门,租一间大屋,请名厨来烧绝了种的好菜,招聘些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子作陪,卖艺不卖身,多好!”这还不够,还得“两年合同,中途退出,双倍赔偿。”
得,正经人看了肯定恨不得撕书:怎么整天琢磨这些玩意儿。
还不止,蔡澜梦想可多着呢,比如开间烹饪学校,汇集天下名厨;比如建立最全的美食网站,将所有餐厅都收入站中;再比如开个儿童班,专教小孩画画写字。
但实际上呢,蔡澜十九岁就开始从事电影行业,后来又做了美食生意,写了几十年的专栏评论。他遇到了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那时候每天都有戏拍,每部戏都能卖钱。
似乎现实和理想终究有些难以逾越的沟壑。虽然蔡澜常常语出惊人,但事实上他踏踏实实在走人生的每一步。两者看似难以兼容,却又并不矛盾。
因为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个人生真的不错,真的好玩儿。”
其实人生好玩不好玩,主要仍然取决于你看人生的态度。你觉得它不错,那么它就很好。你觉得它好玩,那么它就不会无聊乏味。
维特根斯坦就曾经说,自己的父亲是个生意人,而他的哲学也无非是把能够想清楚的事情像算账一样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而蔡澜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人生哲学,或许和维特根斯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是:
“在玩乐中体验人生,在平常的烟火气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在他身上,常常能看到老子般“出世”的态度,淡泊从容,不急不躁,自由自在,仿佛和外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快乐结界”。
奇妙的是,他身上也同时融合着一种非常“入世”的人生态度。
喜欢的事情,便认真去做,甚至遇见一本书,是教人怎么做酱油的,他也津津乐道,买回来看。吃吃喝喝讲究,穿衣打扮也同样讲究,甚至连对怎么打领结都有着一套非凡的理论,说“领花应该独立地结着,而领尖应该略略弯弯地翘在领花的前面。这个弯,大有学问。”
有时候难免也会沮丧,也会陷入到不可抑止的消极情绪中去。但他却沮丧得也很明白,会拼命地让自己忙碌起来,没有时间沮丧,散步养鸟,栽花赛马,读书写字打麻将,样样都能够赶走沮丧。
蔡澜明白,“一世”其实也并没有多长,在父亲口中,不过是“像是昨天晚上的事”罢了。
正因为人生短暂,所以更要苦中作乐。
怎么个快乐法儿呢?嘿,前头不是说过了吗?
“最好的人生当然就是吃吃喝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