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肖云闻讯赶到鸽笼的时候,姨母和百吨儿才双双住了嘴。他们忽然从斗兽变成了安静的小兔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肖云和陈予玲的谈话。这时,肖云屁股后面紧跟着一只大狗,黑黝黝的毛色,脖子上系了块儿大红色花布。陈予玲看见他们从山下爬上来,高兴的朝他们招手。
“肖云!大黑怎么跟你一块儿?”
“琉璃族派来监视我的啦!”肖云一边回答,一边翻个身,跳到大黑身后,拍拍它的狗屁股,惹得大黑摇头展露尖牙,
“哎,”肖云赶忙缩回手,又貌似无所谓的叹了口气:“仙宝和华姆怀疑我了。这种情况下他们谁都会怀疑,居然让仙止派个畜生来监视我。也对,我本来也不是琉璃族的人,是普多护法,冰崖族的人。”
接着他又皱起眉头:“可是,你们怎么就被逮个正着呢?”
陈予玲赶紧伸手去够肖云,示意他靠近一点。可是肖云一点也不配合,害她费了老大劲,才用两根指头夹住他的衣角。那两根指头变成了颤抖的鸡爪,都快抽筋了,肖云才顺着她的意思,慢悠悠凑过去。
“你还别说,多亏我们天天去那崖道查探,才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有什么古怪?”
“那崖道的石壁里面另有空间,但不知道入口在哪里。”陈予玲把她和姨母的发现仔细告诉了肖云:“你可以再去查看一下,翻遍整个琉璃也没有找到桑合,就差那个神秘的空间了。难道仙宝他们都不知道那里面别有洞天?”
“我出入琉璃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崖道里面有空间呀。可是,找不到入口吗?”肖云摸着鼻子说:“也许得去找仙止的帮忙了,他的火狐什么角落缝隙都刨得进去。”
“别去找仙止!”囚室那边突然传来百吨儿大师傅的呵斥。
“为什么不让去找仙止?”
“不用管为什么。”百吨儿努力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但可能他的气管本来就比别人粗个几倍,声音还是像轰隆隆的雷声:“不要去查探那个秘密。更不能让仙止知道丁点儿,否则会把他拖入纷争的泥沼!”
“什么秘密?”
“厨房里才探得到的秘密!你们别妄想知道了。”
百吨儿说的没错,那是一个厨房里才探得到的秘密,而且还得是一个细心的厨子才注意得到。百吨儿算是世界上最细心的厨子,他对待食物认真,对待调料仔细。琉璃全族的饭菜,从量到质都是经过他细心琢磨和谨慎安排的。所以琉璃族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吃几口饭菜,丝毫也逃不过他的计算。因此很多秘密,瞒不过他。
琉璃全族现在仅289人,每月却消耗着290个人的食粮。别人看不出这细小的差别,百吨儿却像只机敏警惕的胖老鼠,心里清楚得很。这份多出来的食粮,就是给了藏在那神秘空间里的人,二十年如一日。吃这份食粮的人,是仙止的生母,大胡子护法的妹妹魏月倪。
如果不是有人挑事,仙止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被关在近在咫尺的山崖里,他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独孩子。她的母亲魏月倪是琉璃护法一脉的千金,却与驭鸟族脉的宁洛相恋,并在众人的反对中成婚。众人反对,是因为遵循祖训,当魏月倪产下仙止的那一刻,她身为琉璃族护法的妹妹,就会被立刻处死。但是护法一脉嚣张,魏月妮更嚣张。为了爱情,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而为。
当年魏月妮产下仙止之后,魏大护法跪在老族长面前求情。魏护法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大把胡子,像一头勇猛的雄狮,他吹胡子瞪眼的,说的话是在求情,表情却是在威胁:“将她秘密关起来,我只求留下她一条性命。”
“秘密关起来?以后怕有麻烦。”
“你跟我亲自看押,绝没有外人知道,有什么麻烦?难道信不过我?”
仙宝父亲的脾性,也带着明显的温吞,说话慢蠕蠕,行事腻歪,可能比仙宝更甚,在强势的护法面前他小心翼翼。由于琉璃族长的两脉可以互易,护法一脉可以是强而有力的权力后盾,也可以是倒戈的尖矛。在这样的逼迫下,老族长没有其他选择。于是他们找了一处隐蔽凹陷的崖洞,内部中空,出口狭小,将魏月倪秘密囚禁在那里。琉璃族人都以为魏月妮逃走了,仙止的父亲宁洛,也丢下孩子和职责,自废了法力,出狐林去寻找魏月倪,二十年来杳无音信。这件事被老族长禁了口,特别是对仙止,只告诉他母亲是外界不知名的普通人,父亲早年病逝。
但是这个秘密逃不过百吨儿的眼睛,百吨儿常在浓雾四起,夜深人静时给魏月倪送上食物。自从老族长死后,这个秘密就只有他和魏护法知道。百吨儿也清楚魏大胡子早有易主之心。仙宝软弱不作为,实在对不上魏大胡子那刚烈激进的性子。而魏月倪受了那么多年苦,也只有仙止一脉掌权,才可让她正大光明的走出来。百吨儿不清楚魏大胡子将怎样搅浑这潭子水,但就怕他会把无辜的仙止推上风口浪尖。
“您知道那入口在哪儿?”陈予玲问。
百吨儿缓慢的摇了摇他的脑袋,他脖子上堆的肉被挤来挤去的扭动,像十几条肥虫:“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陈予玲安静了一会儿,回想起百吨儿说的话,“厨房里才探得到的秘密。”她眼睛鼓溜溜转,脑袋里过了好多细节,又问:“大厨,你之前说,这族里几口人,吃几口饭,没人比你清楚了?”
“嗯呀。”
陈予玲的脑袋像忽然开了光,想到一个好办法。现学现用,她立刻用手指勾了勾肖云,把他的耳边拧了过来,悄悄对他说:“你去厨房守两三天,看有没有谁这几天多领了饭菜。如果有,就想办法跟踪他试试。”然后她又脱下手腕上的九途结:“跟踪的话,拿这个定位,一定不会被发现。”
肖云指指身后那只狗说:“有这货跟着,我怎么操作?”
“狐林里不是还有个游手好闲的自己人吗?。”
“你说的是……余连沙?晚宴之后,琉璃族人都忙着布防外联,虽然没有放余连沙走,确实也没几个人注意他了。”
“如果找到桑合,水落石出,沙沙的嫌疑就能洗脱了。”
肖云很不情愿的揣走了陈予玲那个九途结,他嘴巴嘟得比猪鼻子还长。他觉得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陈予玲脱穿自如也太不珍惜了,不过转念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关老子屁事儿。”
肖云把来龙去脉给余连沙解释了三遍。又教他以百吨儿做借口,正大光明的去厨房查探,教了五遍。因为余连沙长的高高大大的,美颜如娇娘。肖云心里一直有种跟常人相反的颜值歧视,他觉得颜值越高的人,头脑越笨,像他自己这样长相平常的人里才可能出现高智商。他怎么看余连沙怎么觉得他就是个娘炮的花瓶,适合穿朱红色的连珠长裙子,跟他那个傲娇的妹妹一样。所以他费了老多口舌去解释整件事情,其实他自己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想明白了陈予玲的用意。
实际上余连沙相当聪明,还是个称职的演员。
他第一天来到厨房,就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婆,操着铁铲子在锅里翻炒。她围了条肮脏的围裙,穿着半截裤,脚下蹬着一双夹脚木屐。锅里翻滚的油水时不时溅到她糙茧黑渍的大手上,她还拿手抹擦自己的鼻涕,擦得口鼻周围明晃晃的,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油水。如果不是她脑袋上顶了个凌乱的马尾,一定没人看得出那是个女孩子。
厨房里没了百吨儿,手忙脚乱,大家不停的惊呼。
“二厨!盐巴你放哪儿了?”
“二厨!那是我切来炖汤的肉,你怎么炒了?”
“二厨!别往锅里喷鼻涕了!”
那男人婆就是二厨,她统统没有作答,处变不惊的看着手下翻炒的菜,里面是些绿油油的青菜和炸得金黄的小虫子。可是她满脑袋都已经挂满了汗珠。
余连沙绕过几口大锅,擦身几个墩子,凑到二厨肩头很自然的说:“昨天我去尾峰探陈予玲,你们百吨儿大厨正好在她隔壁蹲着。他托我常来厨房尝尝你的新菜式,以后顺道就去给他汇报汇报。”
听到百吨儿三个字,二厨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锅铲,眯缝着眼睛把余连沙看着,那眼神就是在打量一个奸猾的狗腿子。她慢条斯理的从锅里铲起来一盘儿菜,余连沙注意到那些菜,盛得特别满,盖到了二厨满是鼻涕的大拇指上。但他是个贴心的暖男,当二厨把那盘菜扔到他面前时,他弯下腰故作陶醉的闻了闻,还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据肖云说,百吨儿对菜品相当挑剔,对二厨的技术又总是不满,老骂她菜做的这儿不对那不对。二厨总被百吨儿嫌弃批评,常年垂头丧气,自甘堕落,所以只要谁稍微夸她做得好,她就会像得到鼓励的小孩子,掏心掏肝儿。
连沙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他知道琉璃族人喜欢炒食各种虫子,待客的饭菜跟他们自己吃的是不一样的。他硬生生用舌头包裹着青菜和虫子,在嘴里来回蠕动,心里问候着二厨的母亲。嘴巴的情绪却表演的生动丰富。
“嗯……嗯……您做的菜,不像百吨儿大厨做的层次丰富。”
二厨立马又眯缝起眼睛,连沙一语中的,这点儿差异她自然是清楚的。
连沙瞟了眼二厨,其实小虫子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尽量把它们想象成猪肉就行,他又夹了一筷子。
“嗯……不过嘛,您把这单纯的层次细致恰当的表现出来,更能展现食物质朴的本真。好吃得很呀!”
二厨眯缝着的眼睛放大了,露出孩子般的闪光。
做菜是门艺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和审美,大多数人都会赞叹大厨百吨儿的风格,很少有人喜好二厨的口味。简单说,就是二厨她做的东西不如百吨儿做的受欢迎。可二厨不这么想,她坚持认为,自己的菜肴那叫小众清雅,难寻知己。可惜她想多了,把自己拔得太高,反而忘了作为一名食堂厨师的职责,是让大多数人吃的舒服。
余连沙连续去后厨品尝了好几天,二厨越来越积极,先是分享他最近的新菜,渐渐又把自己之前的那些作品亲自做给他吃。余连沙不懂得厨艺,瞎掰几句,就不知道怎么点评了,何况他真的吃不惯虫子。不过他演技超群,只需露出赞叹的表情,什么也不说,二厨就以为是知己间的心照不宣。
后来几天,余连沙大多数时候都跟二厨泡在厨房里。渐渐跟墩子、面点、采购什么的都熟悉起来。这才发现,厨房不仅是充满美食的地方,也是个八卦秘密的集散地,那些小道消息才是最受欢迎的下饭菜,随着来来往往的盘碗传递。陈予玲想要调查的事情,其实很好打探。
“这么多甜美的小点,我发现大家还是恪尽职守,从来没见你们在后厨偷吃嘛。”有一天,余连沙一边品尝着面点师的花生糕,一边打趣着说。甜点不会放虫子,余连沙觉得品尝甜点是自己最放松的时候,他能把演技发挥到最佳。
厨房里的人哈哈哈笑起来:“哪敢偷吃,百吨儿师傅的眼睛比耗子好亮,多一碗少一碗都得被他揪出来。”
“有那么火眼金睛吗?”
采购嘻皮笑脸的凑过来,眉眼都开心成了小月牙:“前不久,百吨儿就跟我说了,”他清了清嗓子,用手压着胸腔,故意学百吨儿的大粗嗓子:“魏护法平时就吃两个人的饭量,这几天居然吃了三个人的饭量!你,把荤腥的采购量降低,增加些便宜的粗粮。不然过冬的储备都要耗掉了!”
厨房里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余连沙也把嘴裂得老大,不过他眼里这些人都模糊成了东倒西歪的葫芦瓜,而他脑子里浮现出魏大胡子那可怕的狮子脸,原来是他。
连沙后来再也没去过厨房,他可不想往肚子里塞进去许多莫名其妙的虫子,他又不是禽鸟。二厨想不通为什么余连沙会突然冷落了琉璃的厨房,总是到他的住处嘘寒问暖,还常常做上一两款菜给连沙端过去,请他品评。余连沙之前只把二厨当个炒菜的野小子看,直到二厨不分时候的闯入自己房里,他才觉得不好意思,而且他还要时常出门去观察崖道,琢磨怎么跟踪魏大胡子。他现在一听见敲门声就紧张,果然一打开门,又是二厨满脸堆笑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瞬间觉得头皮发麻,自己被个狗皮膏药贴上了。终于他还是松松指关节,拉起二厨的手,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你是个女孩子,整天往我这里跑不好。”
二厨抹了把粘在脸上的头发,点点头一溜烟儿跑了。但她当然还会再来。
她以为是自己最近做的几个菜式不好,让知己失望。据说是从小缺乏安全感的人,如果认定了知己,就会非常执着,在冷淡的关系中只会苛求自己一味去讨好对方。二厨就是这样执着的存在。她开始像做贼一样,趁连沙不在,悄悄把一盘盘的虫子送进他屋里。来来回回好几次了,余连沙拿她没有办法。
二厨像贼,肖云更像贼。为了躲避琉璃族人的眼睛,肖云捡了个午休的时间,来到余连沙房里。大黑紧随其后,在门口东张西望,仔细观察他的举动,气得肖云重重把门关上。人不在,他只能把九途结压到余连沙的枕头底下,留下一封信,把九途结的功能详细说明,还落下一句话:“事儿不好办,哥且慢想吧,好运!”
要跟踪魏大胡子当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肖云拿脚趾头想过了,并不知道怎么把九途结放到魏大胡子身上去。干脆把这个难题甩给余连沙。他打开连沙房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如释重负,感觉自己轻盈的像小鸟。他“呼”了一声,就打算飞到仙止那里去喝点茶。
余连沙住的客房外有个歪歪扭扭的廊亭,像被人用巨大的锤子捶打得凹凸倾斜。它被十几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但随时都要跨下来的样子。肖云的身影刚转过廊亭的直角,就差点撞到二厨身上。二厨手里端着的盘子,差点掉到地上,她以为是余连沙,紧张的猛吸一口气,心脏咚咚作响。其实肖云的心脏蹦跶得比她还响。
二厨僵硬的笑了两声说:“我,从这儿抄个近道,到……到……”
没等二厨把谎话编完,肖云已经匆忙答道:“去吧,去吧。我尿急。”然后他使劲搓了两下鼻子,加快步伐消失在了廊亭尾巴上。也不知道他意思是自己已经尿急,到客房来借过厕所呢,还是正在尿急要赶去解决,二厨也没有打算多琢磨。
她在粗壮的廊柱间来回躲藏着前行,来到余连沙的侧窗外,往里瞥了一圈并没发现人影,就从窗口一跃而入。她本想把菜放下就走的,偏偏肖云把信直接放在了饭桌上。二厨把菜往桌子上一搁,就瞥见那封信敞着胸怀躺在那里,像个风骚的白胖子不停朝她招手,勾引得她左右为难。这才真叫唾手可得,即使她不想看,那些字也是清晰的印入眼帘:“九途结,在你枕头下......”
等余连沙从外面回来,看见那一封信一碗菜,两样东西同时赤裸裸的摆在自己桌上,他一下就懵了。肖云和二厨都来过?
余连沙像往常一样,把那盘虫子倒到了垃圾桶里,他读完信,又赶紧翻了翻自己枕头下面,九途结好好待在那里。他把九途结拿起来,仔细揣到自己内兜里。然后他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伴随着嘎吱一声门响,凉风灌了进来。他吓得扭头,正迎上二厨冷冰冰的眼神。
“啊......哈。”连沙心想又是那眼神,第一次见面,像扫视一个狗腿子一样,这次更像发现了一个嫌疑犯。
二厨走到桌前,拿上盘子,瞟了一眼盘子边上,那信已经不在了。然后她扭过头来严肃的看着余连沙,非常认真地问:“菜咋样?”
“呃,喔,很好,很好!初入口,味淡,主味不明。可是回味才现真谛。”
“胡说!一盘儿葱烤带子虫,原料不鲜,放了那么多盐辣,考的就是盖住腥味儿的功力。怎么还入口味淡?现了真谛,你是讽刺我盖味儿不成吗?”
余连沙想,一定不是因为这盘菜。典型的女人逻辑,那就是毫无逻辑,看人顺眼的时候,什么话都能理解成知己良言,看不顺眼了,说什么都是错。余连沙沉下脸来。
“我桌上那封信你看了?”
“你黑着脸干什么?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帮我?”
二厨眯缝的眼睛抬了一下,扬起眉角:“我可以帮你。只是我辛辛苦苦做的菜,别再往垃圾桶里倒了!”
二厨扯起自己的衣角,随意擦了擦手上那个高脚盘子,盘子上的辣椒油渍,黏糊糊的蠕虫尸体,全都粘到了她的衣服上,她本来就脏的衣服显得更加厚重有味儿。然后她又跑到门外,伸手到廊亭旁边的下水沟里,抠得叽里咕噜响,捞起一坨黑糊糊的泥巴。等她跑回余连沙房里,余连沙不得不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从没有见过比二厨还邋遢的女孩。
“就用这个吧。”二厨举起盘子翻过来,用它空洞的高脚对着连沙的鼻子。
除了酒杯,几乎所有的琉璃盛具都带着中空的高脚,追求轻盈欲飞的姿态,放在桌上就像一只只提脚单立的鹤脚。二厨想的方法非常简单,将九途结嵌入盘底的高脚空档里,再用泥巴糊上。
“你这也太明显了吧!下面一大块儿泥巴糊着,翻个底儿就露馅儿了。”连沙对二厨的办法嗤之以鼻。
“嘿哼,你也太小看我了!”
二厨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小小的丝帕,那丝帕薄如蝉翼,柔软轻盈,净透光洁,上面还绣着一朵粉色的莲花,就像刚从圣洁的池塘里捞出来,摇荡着温软的波浪。这是精致女子才会随身配用的丝帕,理应配上一双芊芊玉手和如水乌发。可是它被夹在二厨蓬乱的杂毛下面,捏在二厨那双操持持刀铲的伙夫手中,与油厚粗糙的手茧真不搭调。
二厨扑拉扑拉丝帕,找了个凳子坐下。她得意的看了一眼余连沙,好像在说,你可看好了。她右手结成一朵莲花,左手两指间轻轻掂起丝帕,口中默默念着咒语,丝帕周围忽然出现浅浅的流光。这时,二厨手虽难看,动作却优雅至极。映照下她的脸庞也凸显得光彩熠熠,那些鼻涕油渍全都被掩盖在了朦胧的流光下。二厨变了个人,她眉眼虽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不见得好看,但是她周身缓行的光带让她看起来像个出尘脱俗的仙女。
余连沙看得入了迷,他感觉那些萦绕在丝帕间的流光就是橡皮和画笔,它们把真实的幻象擦掉,又画上更虚幻的景象。二厨把丝帕塞入右手比划的莲花结中,再扫拂陶泥碗底。丝帕嗖一下钻到了高脚中,紧紧附在里面。所有的光彩也随着丝帕钻了进去,消失在里面。
“哎,累死了,比炒菜累多了。”二厨恢复了那张脏兮兮的脸。她拿抓过泥巴的手指抹了额头的汗珠,然后把高脚盘子递给余连沙。余连沙仔细看,那坨泥巴连同九途结不见了,不管是材质或花色,高脚底已经和盘体完全一致。连沙又用手捅了捅高脚里面,却并不是摸在陶盘上的感觉,是光滑柔软的丝帕。
“可以吗?只要不去碰触,光凭眼力是发现不了的。谁没事儿会往高脚里面捅呢?我会每天用这个盘子装菜,给魏护法送过去,他带着饭菜去了哪里,就都清楚了。”
“当然可以!”连沙像发现了宝贝一样看着二厨:“你是怎么学到的?”
“障眼法罢了。我好像从小就会,但是不记得是从哪里学的了。这件法术,要帮我保守秘密,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
后来这个盘子跟了魏大胡子很多天,肖云通过自己手里的九途结相呼应,把它去过的地方都清晰标注出来。那盘子大多数时候都行踪正常,来回于厨房和魏护法的房里。但是每晚浓雾四起的时候,这盘子就开始不正常了。它会从魏护法的房里出来,走着之字形的道路爬上崖道。然后它像一枚子弹打穿到山体中,在那里停留半个小时,再沿着之字形的道路爬下崖道,这才乖乖回到魏护法房里。
“魏护法夜深雾重的时候,带着盘子去崖道上,肯定不是吃夜宵。”肖云把九途结给陈予玲送回来,他像个猩猩蹲在牢笼前,拍着胸脯说话,说明自己分析严密,结论真实:“一定是往山体里面送吃喝,那位置就在你上次发现的地方,靠下一点点。而且,魏护法增加饭量的时间,跟桑合失踪的时间也吻合。”肖云狠狠一拍大腿,激动的说:“崖壁里那个多半就是桑合了!”
这一巴掌惊动了隔壁的百吨儿,他鼻子里喷出怒吼:“不听话的兔崽子!”
姨母这次没有去接百吨儿的话逗他。桑合多半就在那里,眼看桑合的下落几乎就要明朗了,她却皱着眉头看远方,眼睛没有聚焦,仿佛在另一个时空里游荡。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并没有想明白什么,但预知到事情艰难复杂,才又疑虑重重的收回目光,把它落到陈予玲身上。
“感谢你救我,还费劲尽心思寻找桑合的下落。我也算是你的师父。不过,我是个势利的人,没用的人我不会交往。希望我们这份交情,以后还有用。”
“当然有用。”陈予玲脑袋转的特别快,她忽然感到这是个开口交易的好时机。她想起可怜的余连沙,被莫名其妙卷进忘界的是非里,余连沙那个妹妹虽然讨厌,但是陈予玲无法做到,把她扔在这个恐怖未知的世界里不管。天根湖不是比琉璃族还要厉害的大族吗?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开了口:“如果我帮你找到了桑合,你愿不愿意帮我?救回雨童?”
姨母惊讶的睁大眼睛,把耳朵歪了歪,好像自己听错了什么。她看见陈予玲一脸严肃,止不住的咯咯咯笑起来,那笑声里又是嘲笑又是佩服。姨母那诡异的笑声在牢笼里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收回来,接下来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呃哎……流沙族是沙漠里的狂枭呀。你还真能惹事,仗着自己是普多重生吗?呵呵呵,不过,我会考虑考虑。”
姨母现在没有心思去想什么流沙族和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雨童。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搅成浆糊了,根本理不清头绪,桑合为什么会被魏大护法关起来,琉璃族人为什么要下毒杀害五个姨母,她甚至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寒风嗖嗖的鸽笼子里。她闭上眼睛,感觉善于谋算的自己,反而被人算进了一场思维缜密的阴谋里。这世界上哪里还有比她们天根湖跟喜欢玩弄阴谋的族群呢?
当然,最喜欢玩弄阴谋的就是他们天根湖的族长桑合。
第十六章 厨房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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