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渑池县天池镇芮沟行政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 ,是南大岭的南大岭,偏僻的不能再偏僻。所幸村里还有一间教室,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张老师,使村里的孩子们能够上学。
我是1981年开始上学,认识张老师。他当时有三十多岁,和我父亲年纪差不多。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红脸膛。家住在和我们村相邻的另一个自然村。他的女儿比我大一岁,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
学校是我们两个自然村合办的。说是学校,其实只有一间小房子(后来还经常换),加上一张三斗桌,几张破课桌,墙上再挂块儿黑板,就是学校的全部家当。老师只有一位,学生有十几位或者二十位,我当时真的数不过来。年龄相差四五岁,分属于五个年级。几张稍高一点的小课桌坐着高年级的同学。我们新入学的孩子们没有课桌,就在土坯上搭上几块木板,改造成简易的课桌,凳子都是从家里带来的。
就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开始了我的求学生涯。因为是复式班,所有课程都是张老师一个人完成。我和几个刚入学的小伙伴上的是半年级(后来叫育红班),我的姐姐当时上四年级,是学校最高年级的学生。因为那时书本需要花钱买,其他年级学生发有课本,我们半年级因为只学简单的拼音、识字,为了省钱就不发新书。我们用的都是家长借来的一年级课本,虽然又旧又破,但我们还是很高兴。
开始上课了。张老师先给每个年级的学生布置作业,或写或看,保持安静。然后先给四年级学生讲课,布置课堂作业;接下来给三年级讲课,布置作业;后来是二年级、一年级。我们半年级放在最后。张老师不停地讲着,黑板也是擦了一遍又一遍。等所有年级讲完一遍,一节课就该结束了。我们到外面去玩,张老师趁机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有时还得批改作业。
没有钟声。张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喊一声“上课”,我们便鱼贯而入,开始下一节课。虽然只有张老师一个人,但开的课程还是挺全:语文、数学、自然、地理、历史、毛笔字等。那时每天上三晌课。早上照例上语文课:一节读书,一节讲课;上午第一节上数学、第二节写课堂作业,第三节写练习作业;下午还要读一节课的书,上自然、地理、历史之类的课。
我们刚入学的几个,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写字,反正一天也写不出几个。至今我还记得一天下午读书时,我们跟着读“你长大了干什么?我长大了为人民服务”因为不明就里,拖着长音读成“服——乌——”,被老师狠狠批评。
第一个学期懵懵懂懂过完了。记得期末时老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拼音和生字,让我们几个上去念。我当时真的认不了几个。后来早才知道那就是“考试”,而我只考了五十多分。我自己没有任何害羞和不快,倒是姐姐回去就对妈妈告我的状,批评我就考了这么点分还不害臊。结果那次,我不是被老师批评哭的,而是被妈妈训斥哭了。
也许有了第一次考试的失利,以后的课堂上,我开始听老师讲课,作业也写得特别认真,同级的几个小伙伴再也没人超过我。哈哈,六个人的第一名也是第一名哦!后来,我也像姐姐一样:作文多次被当作范文、课堂作业展览给大家、在路边领读课文……小小的我,当时多么光荣而自豪啊。
因为是复式班,年复一年,我们的课程表几乎没有变过。所以我能记得如此深刻。每周的星期三下午,是三四年级作文课。老师讲一节课,打草稿一节课,第三节专门誊在作文本上。谁的作文写的好,老师还会当堂宣读,那是非常光荣的。我姐姐的作文曾多次被当作范文宣读。
星期四下午,三四年级有一节书法课,专门写毛笔字。张老师事先给每个学生写一张字帖,我们当时叫“仿影”,让垫在自己大楷本纸张下面,用毛笔沾了黑墨汁认真去描。我那时怎么也写不好,就多描了一遍,结果笔画又粗又硬,特别难看,还弄脏了下面垫的仿影。张老师也不生气,就重新写一幅给我用,还对我们讲“字是黑狗,越描越丑”。
说到书法课,就不能不提一提张老师的字。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无论粉笔字、钢笔字,还是毛笔字,都苍劲有力,大气美观。我现在还觉得身边能超越他的人不多。尤其是他的毛笔字,更是远近闻名。村子里所有人家红白大事的对联,全是求他写的。而张老师也从来没有推辞过。
村子不大,谁家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学生们谁放的牛啃地里庄稼了、谁偷了树上果子了、还有谁在家里打碎碗了等等,都会有学生上学时报告,张老师就免不了批评两句。我曾有一次掐野菜时错把豆苗认作野菜,第二天早有同学报告给老师,虽然张老师仅仅说了我一句,可我还是好几天抬不起头。当时谁有事或生病不能上学,根本不用自己请假,早有热心同学捎假给老师,过后张老师还会补课给他。
村子旁边有一条小河。每到夏天,村里大人孩子都会到河里洗澡。中午时分,大人们在家午睡,孩子们没人管。张老师每天中午就多了一项工作——看守调皮的男学生。记得张老师坐在河边杨树下,目光在河道上下搜寻。等到该上课时站在教室门口,在男生手臂上轻轻挠一下——据说这样可以判断出是否下河洗澡了。如果发现有谁去河里洗澡,老师就会破例打他的屁股,并警告我们再不准私自下河。
农村孩子从来不会午休,下午上课难免打瞌睡。张老师就回用粉笔头去弹睡觉的人,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我有一次下午读书打盹,就吃了老师一个粉笔头。昏昏沉沉中,被弹中额头,一个激灵,再不敢瞌睡。
那时候上学要交学费。虽然只有三两块钱,可多数人家还是拿不出。大人们见了张老师,说一句“先欠着”吧,因为都是乡里乡亲,张老师也似乎早有准备,便不问学生们要。但只要家里卖了鸡蛋或别的什么,第二天就会主动把学费交上。那些年张老师不知帮我们垫付了多少,有时等到学期结束也收不齐拖欠的学费,但张老师从来没有因此而撵过一个孩子。
我跟着张老师上了四年学,到1985年才合并到村小学上。而张老师还一直在村里教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们。直到1998年村里建起希望小学,上级要求撤掉了复式班,临近退休的张老师才合并到村小学,只教两个年级语文。
时光荏苒,我已步入中年。张老师如今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每次回老家见到张老师,上学时的一幕幕如临眼前。印象中,张老师几乎没有打骂过我们,而我们仍然怕他。在我们家,哥哥姐姐、我和妹妹,还有侄女,都是张老师的学生。村里其他人家也多是这样。所以,“张老师”是全村几代人共同的老师,也是我们村里最深受爱戴和敬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