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1

林子杰是一家生物公司的一个科室负责人,虽然头发花白,年近花甲,但是由于他学历高,学识广,专业有建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暂时没有退休计划。

相对于博士、负责人的身份,林教授更喜欢他的父亲身份。父亲是他的头衔,女儿就是他的最好的成就。

中午,林教授端着自己的便当就去了单位大厨房,那里不少人煮个简单的工作餐,边吃边聊,男人们也有家长里短。

林教授打开他的饭盒,里面有几块牛肉一些麦片,他手上还有一个苹果。

“啧啧,林教授,你老婆又不在家啊?又吃这个,出去吃也行啊。”

“她呀,前一阵刚在女儿那里待了一个月,回来有许多工作要做,我就自己弄,反正这么些年也习惯了,外面太油腻了。”

“你这营养够吗?太简单了呀。”旁边的李博士看着林教授花白的头发摇头。

“够了,有碳水化合物有维生素有纤维素有蛋白质和矿物质,要的都有了,晚上吃鸡肉吃火龙果。”

林教授煮好了麦片,在桌子边坐定,先慢慢吃着苹果,一边看着对面的毛女士,毛女士正在吃苦瓜炒肉,他看着就觉得丝丝的苦味在舌尖溢出来。

毛女士瞥了一眼林教授的餐盒:“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了,要养生啊,你这些年就没怎么好好吃饭。”

“嗯,再过几年,女儿博士毕业就好了,她妈就可以在家好好给我煮饭了。”林教授说起女儿,脸上的笑容就随着皱纹扩散了。

“女儿还是离不开妈妈呀,依我说,谈个男朋友就好了。都读博士了还离不开妈妈怎么行呢。”毛女士并不看他。

林教授讪笑着:“她呀就这方面迟钝些,准备拿到学位再考虑终生大事。”

毛女士没有博士学位,可是也有专利在身,做一些别人做不了的事情,说话毫不留情:“女孩子学位越高,找男朋友越难。说真话,与其拿了博士单身不如早点结婚。”

林教授只好嘴里嗯嗯啊啊应付着,心里着实不愉快,只怪女儿太优秀了,不能怪人家妒忌,放眼望去,这里有几个人的子女能拿到博士啊,能去世界顶尖大学,还是拿奖学金去的,寥寥无几吧。

林教授不愉快地想,某些方面毛女士说的是对的。以前有个越南男孩子追求女儿,他看不上那个地方就说了两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也没有听见老婆说起有男孩子追求女儿。

要是有了男朋友,女儿就不会经常三更半夜打电话了吧,这丫头,只知道学习,连时差都忘了。

毛女士收拾了东西走了,林教授心里感觉轻松了些,那些不愉快的话也随着她走了。

岳先生坐那里了,端着一杯咖啡,看着林教授:“你就这样简单好打发呀,怎么老婆又去女儿那里了吗?”

“没有,最近她忙。我也会照顾自己啊,老婆要照顾女儿也要上班,比我辛苦。”

“还是养女儿好,有你家那样的女儿就更好了。我家的臭小子除了打电话要钱从来不理我,没有办法。”

林教授笑了。

晚上,林教授自己对付了晚饭,妻子在单位吃过了,连续几天加班,妻子书芬很是疲惫。

“早早洗洗睡吧,说不定小婧晚上又打电话,然后又睡不着了。”

“是啊,没有办法,女儿压力太大了。我都有点后悔让她去读博士了,你看就是大学毕业,她那成绩那个学校也是佼佼者呀。”

“别胡思乱想了,小婧有这个实力,不怕的,读书肯定辛苦,以后就好了呀。”

“不知道,我看位置高的人也辛苦。不说了,睡吧睡吧。”

突然,电话铃响了,两个人看看钟看看彼此:这个电话差不多是女儿的专线,一般人都打手机的,现在这个时间女儿应该在实验室啊。

书芬接了电话,里面是说英语的男声,她听了一会儿呆住了,林教授看着妻子的神色不对,接过电话,对方已经挂了。

眼泪已经在妻子的脸上,书芬一把抱住了丈夫,浑身颤抖:“小婧出事了,怎么办呀?”

2

林子杰还不清楚什么事情,妻子书芬已经崩溃了,抱住他嚎啕大哭。

两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林子杰使劲挺着,把妻子连拉带拖,弄到了沙发上。他没有想到那样娇小的妻子今天这么沉重。林子杰差点喘不过气,抱着妻子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她根本听不进去,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林子杰心慌意乱,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为了把那个念头赶走,他起身去倒水,好像身上肌肉都拧着了,水泼泼洒洒地就是倒不满杯子。

他站了一会,让自己放松一点,然后把半杯水端到妻子唇边,抚着她的背让她喝了,突然妻子又像发狂了一样,挥手打掉了杯子:“拿远些,小婧就栽在水杯里了!”

“小婧到底怎么啦?”林子杰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心里被什么东西紧紧捏住,疼得厉害。

良久,妻子才稍微平静下来,精疲力尽地瘫在那里,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原委。

电话是校方打来的,女儿已经被警方扣押了,被怀疑多次向同事的杯子里投放不明化学物。

林子杰脑子一片空白。

“不会的,你肯定听错了。”林子杰听着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着不了地。

书芬把刚才听见的英文复述了一遍。

“他们怀疑肯定错了,小婧不是那种害人的人。她一直善良胆小。他们肯定弄错了。”林子杰脑子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已经把小婧扣押了,校方说正在配合调查,怎么办呀,小婧会吓死的,她从小没有经历过事。”

“现在是我们怎么办,怎么帮她。”很久,林教授找到了自己的肢体感觉,支撑着起身关紧门窗,打开空调和电脑。

“我们马上订最近的航班赶紧过去,有我们在,女儿心里也是安慰。”书芬坐到丈夫旁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这样需要依靠彼此。

书芬想想,又战战兢兢地说:“子杰,你说要是那些事情真的是女儿干的怎么办?”

林子杰的手抖了一下,强作镇静说:“不会的,我们的女儿我们还没有信心吗?”

他翻看航空信息,明天晚上的航班还有空位,订吧。

“等等,恐怕只能你一个人去,你比较熟悉那边情况,去找学校问。我在家准备一些钱,万一那边需要请律师什么的,准备好了,关键时候我也去。”林子杰脑子也渐渐清醒了。

书芬哭着点点头。

两个人一晚上在那里商量,他们把电话内容又写出来,反复研究,看不出女儿到底做了没有,心里明白可能性很大。

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两个人把家里财产清算了一遍:国内一线城市有套房值不少钱,准备托人卖了。这边只有一套尽量留着,女儿需要一个家。

还有一些基金证券什么的,看看可以都准备脱手,万一还要赔奖学金呢。

两个人互相打着气,直到凌晨平时女儿打电话的时间过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了,书芬醒了,看了一眼丈夫不禁吓了一跳:白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乱糟糟的长得满脸都是,现在他就是个老头了。

书芬泪如雨下,眼下,他们俩谁也不能出差子了。

林子杰也醒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在家里呢?”

“还是早上,昨晚没有睡好,今天我们都请假吧,歇歇收拾一下。”

“也好,还要商量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处理,查一些案例看看。”

“我们出去吃个早饭买一些菜吧,我给你准备一些牛肉猪排,吃好点不要节省,身体要紧。”

林子杰点点头,起身去洗手间。在镜子里看见了憔悴的自己也吓一跳,赶紧对着镜子把胡子刮了把脸修理干净,把头发梳顺,跟平时一样往后梳,就是太白了一点。

书芬也进来了,洗嗽后梳理着头发,她的眼睛肿得老大,脸色灰暗,脸就像两个小勺子一样了。

“出去吗?”书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用冰敷一下,我们等会儿。”

书芬刚打开木门,就被铁门外一阵闪闪的亮光吓住了,身后的林子杰赶紧“砰”地关上了门。

3

林子杰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两只血红的眼发出可怕的光,一拳狠狠地砸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记者堵上门来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林子杰脸涨得通红,青筋暴露,朝着门吼了一声“滚!”

书芬含着泪把丈夫拉进了房间,两个人坐沙发上,书芬擦拭着眼泪,林子杰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书芬喃喃地说:“我们不出去了在家吃吧,我去煮早餐。”

书芬煮了两碗面放在桌子上,两个人看看,都没有动。书芬把筷子塞进了林子杰的手里,那手好像不听使唤,攥着劲抖动着。书芬双手握住它:“我和小婧还要指望你。”

林子杰手松了。

两个人慢慢吃了一点,书芬把林子杰扶到床边:“现在不出去了,你先睡一会儿,我整理一些东西。”女儿那里现在正是天寒地冻。

林子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许多乱糟糟的想法禁不住翻滚。

女儿已经在赶博士论文了,怎么会这么傻,一定有人陷害她,相信他们的司法公正一定会给个说法,女儿多年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世上也是有冤案的,高校里的这种事情也发生过,如果查不清,证据不足,女儿没有大碍就是心里有压力,书还能读下去吗?

要是立案调查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有一点证据了,女儿的前途就已经毁了……

还有,被害者的状况和态度怎么样?

找谁可以打听?人海茫茫,一片茫然。

真的梦一场。

林子杰一骨碌爬起来,在手机一些群里找,看谁在那边。书芬停了手上的活,满面愁云地盯着丈夫。

林子杰突然又把手机丢开,还是不问了吧,怎么说这样的事情呢,他曾经的骄傲现在是那个嫌疑人。

自己连那里的法律程序都不懂,哪里的都不懂,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那些程序会有什么关系的。

大使馆,对,大使馆可以去问问。他抬头看向妻子:“你到时候去大使馆问问,他们应该会帮助你的。”

妻子点点头。

书芬收拾好旅行箱,把箱子放一边,又找了一个包,把证件反复看了一遍才放了进去。

“老林,反正有时间,我把你头发弄一下吧,不然明天去单位有点吓人。”书芬冷静下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能改变,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俩不能倒。”

林子杰顺从地点点头。

书芬让丈夫坐卫生间里,外衣脱了,两个人都围上围裙,她手拿推子把老林的头发推短,剪刀稍微打理一下,仔细梳理看看还行,又拿出染发膏替他染上了,平时只是这里补补那里擦擦,现在索性全涂了。

剩下的书芬对着镜子,涂在自己的头顶上某些地方:真的老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老了撒手。

两个人洗洗,看看头发觉得精神好多了,书芬悄悄走到大门边,从猫眼里看出去,外面还有人,垂着头走进了房间。

晚上要去机场怎么办?

书芬想打电话给保安,想想把电话挂了。

晚上林子杰和书芬都穿上了以前的老式带帽风衣,林子杰拉着箱子,开了门。

门外有两个年轻人,正要拍照,林子杰狠命地瞪着他们,眼眶很大,眼珠子差点跳出来:“干什么!”

“林先生,我们想采访一下……”

“无可奉告!要是有不实内容,法庭上见!”

林子杰拉着妻子进了电梯,自己堵在电梯口,不让别人进来,还好,车库里没有人。

两个人静静地到达了机场,直到深夜,林子杰才一个人走进了家门。他没有开灯,直接躺到床上。

夜色那么浓,有点窒息感。外面偶尔有跑车轰鸣的声音,夜里,还是有不少人不睡的。

林子杰脑子晕晕的,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还是一直醒着。

天渐渐亮了,屋子里的东西都显出了它们的轮廓和位置,它们一直在那里。

今天要去上班了。

林子杰决定错过上班时间,这样人少。一进办公室,他脑子就“嗡”响起来了。

4

桌子上是早报,他家的房子照片配着女儿大头照赫然在报纸上,还有长篇幅的文字。

林子杰颓然陷进椅子里,闭上眼睛,把报纸送进了碎纸机里。

没有用,报纸在每天早晨由底下的保安折叠好,写了楼层和门牌号码,上班的人会带上来,现在各科室的人都看见了,楼下会客室还有喝咖啡的地方也会有。

他们一定知道是他女儿,校名,女儿的名字,大家都知道,知道是他的骄傲。

按惯例,今晚的晚报一定大图大版面把这个发出来,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庆幸自己有办公室,有独立的空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声音十分刺耳,门都震动了的感觉。林子杰咕噜了一句:“谁?”一边起身去把门拉了一条缝。

是清洁工阿姨,把眼睛从他脸上转到地上,两个人都不像往日的笑脸相迎,看来她也知道。

阿姨问:“要扫一下吗?”平时这时候都扫一遍拖一遍的。

“啊,今天算了吧,挺干净,谢谢。”林子杰轻轻关上门,坐到桌前,打开电脑,不能不看看有没有大老板的一些信息。

果然,上午还有一个会议,还有一些关于买仪器设备的一些琐碎文件要审要签。

“铃……”林子杰吓一跳,伸手接了电话,是上司:“Dr林,你们那个项目进展怎么样?”

“测试阶段。”

“有什么困难就直接说啊。”

林子杰“嗯嗯”,目前的困难是私人的,谁人能解?上司的意思叫我请假?

“上午十一点的那个会议,我能请个假吗?有些东西要处理。”林子杰为自己的撒谎感到心虚。

“好的,到时候我让人把内容发给你。”

“谢谢……”林子杰虚弱地挂了电话。

他不知道怎么办,今天先躲躲吧,从没有这样恓惶过。

厕所要去的,林子杰端了一个大水杯出去了,他略低着头往前走,目不斜视依然感觉到别人的眼睛看着他。

清洁工阿姨在走廊里,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林子杰走进茶水间,李博士在那里喝茶。

林子杰迅速朝他笑了一下,把脸转向了饮水机。

“林老师,上午还有一个会呀,我们两个科一起买个分析仪的事情。”

“啊,我知道了,你们看好了就决定吧。今天我没有空。”

林子杰赶快走了,那桌子上报纸是摊开的,李博士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上完洗手间,林子杰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重新思考女儿的事情。

老婆要在晚上才能到那里,去了还要安顿下来,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消息,除非调查有进展。

不可能这么快,有情况还要核实呢,好像外国警方不会那么卖命工作的。

到底女儿做了什么让他们怀疑?还是真的?

心底有个声音说:“肯定不是真的。”

时间过得真慢,林子杰看看邮件,翻翻桌上的东西,发现不知道该做什么。

该吃饭了,林子杰决定不去坐那里吃了,也许大家正在谈论他家的事情。

心里针刺一样难受。

别了,老伙伴们。

林子杰知道办公室里其他人的活动规律,等他们走了,他才迈出了自己的小办公室,去了趟洗手间,从侧门出去了。

他在外面胡乱打包了两份食物就赶了回来,办公室居然已经有人吃过回来了,看见林子杰,那人脸色似乎不自然,笑了一下,就趴桌上了:“我休息一下啊。”

林子杰点点头,又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

时间真难熬,大楼里那么多熟人,他怕遇见。等着下班,也不能跟他们一起走,做不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说说笑笑。

林子杰在网上搜寻B国的一些新闻和案例及相关司法解释,看了又胆战心惊。

终于挨到了晚上,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办公室静悄悄的,他松了一口气。

楼下竟然遇见了岳先生:“林教授,这么晚回去,注意身体呀。对于单位,有没有我们都一样,对于家庭,我们是顶梁柱呢。”

“你也没有回去呀!”

“我那里一个六十五度的烘箱差点起火了,我被叫过来的。唉,没有办法,我走了。”

林子杰缓缓地融入了夜色里,钻进了车里回家。不管今晚和明天会怎么样,就是霹雳,家还是要他来支撑的。

5

林子杰想来想去,打通了老家弟弟的电话,委托他卖房子,他在老家的念想。

林子杰甚至有点庆幸父母不在了,不然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个消息。

弟弟很吃惊:“哥,你不是留着它回来养老吗?”

“小婧出事了,我怕要钱的时候来不及。”放下戒备只有疲倦和难过了,林子杰的眼泪下来了。

弟弟子健知道了大概原委后,答应把房子挂出去,谋个合适的价钱:“哥,要我先转些钱给你吗?你不要那样难过,也许是误会是别人栽赃的。”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子杰相信是真的,尽管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

晚上等到了妻子安顿下来的消息,让她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明天先去学校打听。

“书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挺住,有事及时告诉我,我随时过去。有我啊。”

第一次,他想到了妻子的柔弱的肩膀需要依靠,这些年女儿在哪里妻子就在哪里,她的心里更难受。

“嗯,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一定好好吃饭,不能把自己弄垮了。就在外面吃,晚上买些骨头丢高压锅里炖些汤,啊?”

两个人彼此叮嘱着,林子杰觉得无限凄凉。

明天又会有什么样的消息等着呢,想一想心脏就被捏住了。

夜晚在寂静里在乱糟糟的想法里过去了,妻子那边还是黑夜,还要熬几个小时,谁知道要熬到几时。

煎熬的不是结果,是等待结果的过程,无能为力的过程。

又该去上班了,不想去可是也不想待在家里,林子杰希望自己能够隐身,去哪里谁也看不见。

门口还有人守着,林子杰说:“对不起,无可奉告,她家人都去B国了,我是租客。”

小报记者将信将疑地给他让了路。

在经过菜市场旁边的食阁时,林子杰停了车,准备打包午饭和晚饭。

路过旁边的报摊,只一瞥,心里又痛了一下,早报还有他家小区的照片,晚报更是嚣张了,女儿的照片和以前的学校的照片都有。

林子杰稀里糊涂地买了两份杂菜饭,就逃走了,怕人家多看他一眼。

到单位停好车,旁边也过来一辆车停下了,是大领导,一身白衣,身材壮硕挺拔,一副墨镜,可是脸上有着微笑。

“Dr.林,注意身体啊,有什么困难,需要休假什么的直接发个邮件给我就行了。”

林子杰微微颔首:“感谢。”松了一口气,看不见别人的眼睛真好。他不需要同情,只希望被忽略。

刚坐下不久,电话又响了:“林教授吗?我这里是生物科技。”

支付女儿奖学金的单位!林子杰屏住气,答了一声:“是。”

“我们已经知道了令爱的事情,很遗憾。希望得到圆满解决,我们也会一直跟进事情的进展。我代表我们单位致以诚挚的问候,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需要,请与我联系,电话和邮箱都电传给你了。”

林子杰感到了一丝温暖和安慰,一叠声说感谢。

挂了电话,林子杰突然觉得他们是不是探听消息呢?不对,他们都知道了,肯定已经清楚什么事情了,要追回奖学金?

说不定还要违约金。

林子杰埋在转椅里,久久没有动弹。

终于挨到了下午四点多,妻子来电话了,林子杰的心跳在了喉咙口。

那边是妻子哽咽的声音:“老林啊,你说怎么办呀,学校把小婧开除了!”

心就在腔子里落不回去,林子杰觉得耳朵也背了,嗓子也干了,听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妻子啜泣声,不真实的感觉。

完了,真的完了,女儿,顶尖学校的博士生被开除了,还被警方扣押,从云端坠入了地狱,拉着他们老两口一起……

林子杰攥着电话,心渐渐灰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出了事情就把孩子一脚踢了出去呢!这什么学校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书芬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林子杰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嘴里喃喃地说:“书芬,别哭了,学校指望不上快去大使馆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他们能帮忙。”

“书芬,书芬,你要挺住,慢慢来,不行我马上过去啊。”

6

林子杰竭力不停地跟书芬说话,掩盖自己锥心的痛,他知道妻子的心一定在滴血。

他安慰妻子,叫妻子赶紧去领事馆,咨询一下事情的严峻程度还有要不要请律师。

“嗯,我去问问,你别急啊。我现在就去。”

空气好像都稀薄了,时钟滴滴答答走得真慢。

直到晚上,妻子的电话才来了,林子杰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老林,完了,完了。”电话那头,书芬又哭了。

林子杰心里也很慌乱,竭力让自己镇静着:“书芬,你现在在哪里,别哭,别哭。”

“在领事馆外面,老林,我都腿软了走不了了。他们说小婧亲口承认了,所以才被扣押了,怎么办?哇……”书芬又崩溃了。

林子杰的手在颤抖,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女儿招认了,成了罪犯。

罪犯。

这个词一笔一划都是刀,刻在他的心上。

那个傻瓜!那个笨蛋!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那样高智商的女儿怎么犯这样的错!

愚蠢!

这么多年的心血,一家人的期待化为耻辱!

可是,悲哀、愤怒只能放心里,那里还有崩溃的人,女儿她……

女儿她,一个脆弱的孩子,她不是坏孩子。

女儿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起了害人之心?被同学同事欺凌了?

林子杰一点儿都不知道,以为她和他一样在幸福自豪的云端里。

心里的痛,那么清晰。耳边是妻子的哽咽声,林子杰努力挣扎着。

“书芬,那喝水的人怎么样了?”林子杰想,这个应该也是严重与否的关键吧?

“没有出大事,听说已经安排检查了。”

“那就好,没有出大事就好。”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也是最近才知道B国法律是把动机和社会危害性看得比较重。

“你先打车回去歇歇,明天再说,我们想一想后面怎么办。我明天打电话去领事馆问问有什么办法。”趁着书芬声音小了,林子杰赶紧插话。

“对不起,书芬,让你受苦了,可知道小婧怎么样?”

“现在不给见,过两周开庭。”

“书芬,你回去洗洗睡啊,我订机票过几天就过去。你赶紧打车回去歇着。”

一起去就好了,妻子不知道能撑住几天。

林子杰把书芬哄回去了,自己也筋疲力尽地躺下了。

头痛欲裂,夜里寂静得可怕,什么念头抑制不住地冒出来。林子杰盼着白天,白天有事可以忘记一下。白天人来人往也可怕,林子杰又望着天黑,泪水总是在黑夜里悄悄渗出来,不用顾忌。

看来煎熬一时不会结束,妻子的工作保不住了,女儿前途一片灰暗。

只有自己了,这个工作要保住,不能说走就走不能离开太久。

林子杰爬起来上网查看机票,订了便宜一点的来回红眼航班。好在他的护照有三个月的免签,比较方便。

等待是一种折磨。

林子杰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他知道人家已经知道了,他只是怕跟他们说话,怕人家谈起孩子,那也是折磨。

在书芬的指示下,林子杰打包了行李从钱庄汇了一些钱过去了。

林子杰度过了平生最漫长的两个礼拜,要出发去B国,陪老婆看女儿的庭审,想一想不寒而栗。

林子杰每天早上都修理自己的脸,这一次他看见自己憔悴瘦削的脸,想着妻子不知怎么样了,还有女儿,一直是温室里的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不能想。

终于登上了飞机,现在丢开了工作离开了熟人圈,林子杰满眼里满心里都是女儿了,就让心痛着。

“小婧我的宝贝,现在我只希望你不要害怕,爸爸来了。”

一天的飞机,终于降落在梦幻一样的地方,曾经是光荣与梦想的地方,现在那灯光都刺着心扉。

林子杰套上了羽绒服笨拙地拉着行李出了海关,一眼就看见妻子在那里伸着脖子张望。

书芬好像老了十岁,又瘦又黑,头发也白了。

书芬看着他也愣了一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林子杰什么都没有说,像周围人一样,把老婆揽在了怀里,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眼泪也出来了。

7

外面是肃穆苍茫的冬天,树木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天蓝得那么纯净,他曾经兴致勃勃地欣赏过,如今感觉到彻骨的寒气。

两个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天,太冷了。

女儿会被判刑吗?这个疑问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也揪着他的心。

他的愿望被迫一再降低。

回到妻子住的地方,林子杰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妻子,他想问又怕问。

“他们说,如果小婧自己认罪,会判得轻一些。”

林子杰先前查过这个,认罪了就不需要进入最后的审判程序。虽然定的罪名一样,会宽大处理。这个还要律师周旋一下,孩子也可能处于不利地位。

如果觉得判重了上诉成功率并不高。

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案。

开庭前,林子杰和妻子见了指定给女儿的律师,表达了感激之情,他相信那个人是他们家的救命稻草会尽力。

终于挨到了那一刻,林子杰和书芬坐在法庭里,看着瘦小的女儿与警察一起走上被告席。

小婧朝这边盯了一会就低了头,林子杰差点冲了过去,被妻子拉住了,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

女儿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却看着很单薄,脸色也像是黄黄的,一瞥而过的眼睛里也没有光。

林子杰先前心里的怒气和埋怨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痛。

不管她做过什么,她是他的宝贝,他要带她回家。

法庭陈述指出林婧在被抓前三个月多次向同事水杯里投放化学物质,有甲醛、异丙醇。多人误饮出现食道烧灼感。

问她可认罪。

林子杰紧张地盯着女儿。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选择。

林婧摇摇头,表示不认罪。

那承认上述行为吗?

林婧点头承认上述行为,但是辩称自己被同学孤立,压力大睡不着有时候糊涂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个水杯只放了一点点。

“你知道这些化学物质的危害性。”

“我自己也喝过,没有什么感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清楚,我真的不想害她们。”

不认罪,休庭,一月后再次开庭。

女儿的声音在林子杰心里,让他震惊也心疼。以前只是以为女儿没有男朋友,却不料连女朋友也没有。

跟她一起上课的一起做课题的都结伴而行,唯独女儿独自一人。这是校园欺凌、冷暴力!

女儿的反抗却毁了自己,哪里有公道?

林子杰跟大使馆的人咨询跟律师咨询,女儿受到冷暴力才导致这样的行为,审判会考量吗?

他们都说这要看以前投诉过没有,能否提供其他有力证据。没有的话,影响不大,想早点回家就认罪协商。

她本人不同意。

律师表示会多接触,帮她找有利证据。另外嘱咐林子杰准备钱争取保释。

不认罪,会经历多次开庭,时间较长,要有思想准备。

这简直是凌-迟。

女儿不认罪,会不会因为被欺凌心里不甘心?还是有其他原因?

林子杰看着妻子,妻子说只听女儿说那几个人都不是亚洲人,热情奔放,跟女儿性格大不一样。

她们都有男朋友,一有空就出去了,即使在一起,她们之间合作融洽对小婧比较冷淡,仅此而已。

小婧到底经历了什么,报复别人?没有手段也不狠,她还是不想害人,那些人现在都很好。也许只是出一口怨气?这不就像个恶作剧吗?怎么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只有等着看他们怎么判?或者女儿想认罪,认罪?这是多大的事?怎么就是罪了?

只能等着看有没有新证据。

等,是希望也可能是绝望。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书芬就待那里离女儿近一点,以便得到第一手消息。林子杰只好赶回来去上班。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林子杰照样深居简出,但是单位里的事情不能都躲开,自己是一个科室的头头,杂事也不少。

主要是会不少,林子杰咬着牙参加,总是挨到最后一个去,坐最后边离门近的地方,便于第一个离开。这样减少了跟同事的寒暄交流。

还有钱,目前不是大问题,孩子这些年读书没有花他什么钱,所以妻子经常这样陪读,他们的经济也没有什么压力。

卖房子抛股票,应该也够了,只要她们平安回来就好了。

要是女儿没有去那里读书就好了。

8

第二次开庭前,律师询问小婧的看病情况和家庭有什么特殊病史。他查到了小婧以前看病的记录,在出事之前医生刚给了她抗抑郁的药。

抑郁?她怎么会抑郁?

林子杰心里暴躁起来:就因为她们不理你就抑郁了?怎么没有跟我们说?先前法庭上怎么也没有说?

律师说这也是一个契机,争取进行无罪辩护,当然还得进一步鉴定。

他说小婧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抑郁症,她因为睡眠不好去看诊的,拿了药也没有复诊。

就因为抑郁?林子杰脑子里也忽冷忽热。抑郁症让女儿自毁前程,抑郁症也可能让她逃脱牢狱之灾。

她怎么就抑郁了?怎么都没有感觉到女儿抑郁了?

林子杰突然脑子里一闪:女儿深夜的那些电话!那电话是女儿挣扎是她呐喊啊!

她出了实验室面对黑夜的时候,睡不着怕一个人独处拼命跟妈妈讲话,她病了呀!

他们当她是小儿女情态,忘了她也老大不小了。

女儿有抑郁症。他不知道,他生气责怪她。

他顿时老泪纵横,双手捧住了脑袋悔恨地哭了。那边书芬更是自责不已:“我怎么都没有看出来?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内向的孩子呀!”

他们以为不让孩子顾虑经济问题和生活琐事就是帮她了。

以为她是幸福的天之骄子,以为她爱学习开心快乐。只是以为,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抑郁。

林子杰这些年只是希望女儿快点完成毕业论文,按他的规划进行她的人生,这些年从没有差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第二次庭审律师提交了小婧看诊记录,小婧重申自己睡不好压力大,可能因为自己诸事不顺而她们天天开心快乐,也许有点妒忌说不清,但是绝无害人之心。

随后他们开始申请保释。

林子杰把一些证券处理了,弟弟替他垫付了一部分,房子已经有人在商量价钱。

凑钱,只要女儿回来,其他的都暂放一边。

林子杰终于等到了女儿保释的消息,只是她不能离开当地,出来就好,可以和妈妈在一起。

林子杰和妻子一起去接女儿,女儿低着头走到他们面前,林子杰看到女儿头顶居然也有了两根白发,顿时哽咽了。

“小婧,受苦了,爸爸对不起你。”

女儿和妈妈紧紧地抱在一起,流着泪在母亲耳边说:“爸、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

“知道,我们回去吧。”

林子杰和妻子带着女儿去洗发剪发,去吃中餐,去预约医生,他们不约而同地不提那个事情,希望快点让它成为过去,离开这个地方,把它彻底遗忘掉。

然而还不知道庭审什么时候结束。

林子杰得回去上班,把母女俩丢在异国他乡伤心地,他于心不忍,他还担心害怕,怕女儿想不开。

她不也喝了那个有害有机物吗?

“小婧,我回去上班,你好好跟着妈妈,照顾妈妈,等事情了了一起回家。如果有什么事情我随时来。”

“嗯。”

“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要什么就跟我说跟妈妈说。”

“嗯。”

林子杰一个人回来上班了。

当他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自己也睡不着,时差温差让他有点不适应了。

从前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过的,只需要上班挣钱,那时候想着女儿的前途他就感到幸福。

以后,不知道她能不能出去工作能不能融入社会,只要她能像个正常女孩子结婚生活就行了。

不知道那个男孩子结婚了没有?现在只要他们愿意,林子杰愿意包办一切。

女儿现在这样的情况,别人愿意跟她结婚吗?有单位愿意接受她吗?她能适应吗?

林子杰忧心忡忡,想着女儿以后的日子,唉声叹气。

早晨的阳光进来的时候,林子杰醒了,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准备起身,觉得有些眩晕,闭上眼睛又躺下了。

今天,就让脑子和身体服从本意,放松一下吧,实在起不来了实在不想起来了。

要是一觉醒来发现那是一场梦多好。

9

林子杰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下午才醒了,一时不知道何时何处,转头四处看看,又拿手机看看,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糊涂的时候挺好,清醒了脑子就开始工作了,无论你想不想,想法就来了。

女儿的未来。

现在不去想,去楼下看医生补了个病假。人歇着,时间不歇着事情也不歇的。

回家翻看了一会电子邮件,拣重要的回复了一些事情,想找点吃也没有,家里好久没有烟火气了。

这么多年,林子杰过的烟火气的日子就是女儿在这里读高中那几年。

林子杰在国内边工作边读了博士,拿了证书就出来了,独自一人在外打拼。

女儿国内读了高一,成绩一般,想着名校无望。林子杰正好从海外辗转到本地了,决定定居下来,就让她母女一起来本地,打算读本地大学,这样本地就业方便,一家人可以在一起了。

女儿怯生生地跟着妈妈来了,进入中四学习,随后进入高中,让林子杰吃惊地是,女儿成绩突发猛进,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拿到了入籍邀请和奖学金进入世界名校,毕业后又拿奖学金读博,学校是一家三口游历一番之后的选择。

那时候,林子杰天天把女儿挂在嘴上,笑容永不疲倦。

怕女儿在外面待不惯,妈妈常常去看望。后来女儿常常要妈妈去陪,妈妈不在就常常半夜打电话回家煲电话粥。

这些年,他最关心的是女儿的成绩,别的在他看来都正常的,女儿超常发挥让他很是欣喜,期待越来越高,女儿也不负所望。

林子杰自言自语:“我好像也没有给她压力呀,怎么到这个地步呢?”

只希望女儿能够回复正常,普通的那种正常。

林子杰吃了药,吃吃睡睡在家待了两天,睡着了脑子停住的感觉真好,醒了就要面对烦恼的世界。

去上班了,林子杰感觉比三个月前自在些了:反正每次开庭这边报纸都有追踪报道,他们肯定知道女儿的情况。

不管人家怎么判了,也管不了人家怎么说了,反正女儿不是那种罪犯,女儿只是被病困扰着,他这个父亲有错,没有好好关心她没有发现女儿病了。

虽然他觉得脊背直了些,他还是尽量避开所有人,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跟他们一起谈论女儿或者别人家淘气的孩子,要是女儿也淘气些多好,以前他看不上的那些孩子,现在他隐隐地有些羡慕了。

他们不爱学习,他们往家带家长不喜欢的男朋友女朋友,想着这些话林子杰心里还是有点痛。

她女儿都不会,以前他觉得女儿乖巧,她要是淘一点坏一点就好了。

林子杰早早去热自己的便当,一个人坐那里静静地吃饭,空空的桌子好像坐着几位老朋友,吐槽着他们的孩子。

如果时间能够回头,他愿意听从毛女士那番刺耳的话。

“我说林教授,你不能这样过日子,这样把自己搞垮了。”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毛女士,她一手叉腰,一手端个大大的杯子正在充水。

“不说养生了,你总该好好吃饭。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呀?”毛女士的后一句话十分轻柔。

林子杰心里还是揪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毛女士,她的脸是关切的。

“还在等,具体不清楚。”开口很难,说了也就说了。

“林教授,你别担心,这个事家人多关心些换换环境就好得快的。”然后毛女士说了一串人名,都谁家的孩子生什么病,怎么好了,还有谁天生就有病的。

林子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状况在毛女士嘴里还不算坏。

他挤出一点笑,知道毛女士是竭力想安慰他。

他吃完了毛女士也喝了不少水,也有别人路过打招呼的,林子杰都挤出笑容来,话还是不愿多说。

还好,没有其他人问起。

那个生物科技公司,女儿奖学金颁发单位还来了一个温暖的电话,问林子杰家有没有什么困难,林子杰感激地说没有,一句问候已经很温暖了。

日子一天天挨过了,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判了很轻,女儿在那里做三个月社工后可以回来。

不管了,没有坐牢他已经满意了。她们要回来了,其他的林子杰已经不在意了。

在他看来,确实不算坏了。

10

在B国又进入冬天的时候,小婧和妈妈终于飞回来了,一家人团聚了。

林子杰特意请了假,和书芬一起陪女儿买衣服,吃火锅。

“小婧,想不想也染个发?我看有的女孩子染的几缕彩色的挺好看的。”林子杰眼睛在四周跳着。

小婧也顺着父亲的眼光看过去,抿嘴一笑:“那我先留长一点再说,爸,你以前不喜欢那些古怪东西的。”

“看多了习惯了,再看觉得挺活泼也挺有个性的。”

小婧点点头,书芬也笑了。

过了几天,林子杰接到了生物科技公司的电话,详细询问了小婧的情况,问她可愿意下个月去上班。

林子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可以去上班吗?”

“只要她愿意。”

林子杰声音都哽咽了:“十分感谢你们提供的这个宝贵机会。”

林子杰跟书芬和小婧谈了上班的事情:“即使先去做个实习生也是好的,毕竟他们提供了这么多年学费,还有这个机会。”

小婧有点迟疑。

林子杰吸了一口气:“不是为钱的事情,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上班,我也支持你。”

“那我们要赔钱吗?”书芬有点担心。

“赔也不要紧,目前也还赔得起。小婧自己看吧,想休息一段时间也行。”

“那我去试试。”小婧抬头看着父亲。

私下里,书芬有点不放心:“我也去那里不拘什么事情找个做做?”

“都在身边了,还不放心?你就歇着吧,这些年太辛苦了,现在小婧上班了你就在家煮煮饭吧。”

“也好,把你们照顾好比上班好,那些年你一个人也辛苦了。那我出去做做义工,回家就煮煮饭。”

林子杰点点头,他知道她们母女俩在B国逗留期间得到了一些华人义工的帮助,就现在女儿的情况是否稳定还难说,书芬有自由时间比较好。

女儿去上班了,林子杰心里也是很忐忑,虽然托了熟人关照一下,感觉把女儿放在陌生的职场里还是有些担心。

那天,林子杰不停地看手机,抑制不住想发信息询问,按捺不住给妻子打了电话:“小婧有打电话给你吗?”

“没有,我怕打扰她,想等她午饭时间才问问她。”

“好吧。”

晚上小婧脸上有了笑容,林子杰才松了一口气。两口子坐女儿旁边问了半天才罢。

林子杰心里还是有根弦绷在那里:女儿和别人相处怎么样?

隔周一个中午,林子杰驾车过去了,赶到女儿单位的餐厅,在入口处站了一会儿张望了一下,然后缓慢移步东张西望,终于看见女儿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埋头吃饭。

林子杰快步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转身走了出去。他站在一丛粗壮修剪过的三角梅后边,等了很久,看着女儿又一个人从餐厅出来,端着一小杯咖啡走过。

林子杰闷闷地回去了,诸事无心。

在单位遇见了李博士:“听说你女儿已经上班了,恭喜啊。”

林子杰笑着点点头,心里还想着女儿独自一人吃饭的样子。

“还是有点担心,她的个性不开朗。现在单位都要团队合作。”

“开始嘛,慢慢会好的。”李博士安慰他。

希望吧,女儿也不会突然就活泼起来。林子杰把担心压在心底。

他暗中仔细看女儿回家时的表情,看她刷手机时的脸色。

他最快乐的事情是一天女儿打电话跟他说:“爸,今天晚上我要跟朋友去吃饭啊。”

“好的好的,玩得开心,晚了要我去接就打电话啊。”

然后林子杰兴奋地打电话给书芬:“女儿今天晚上要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饭!我们也出去庆祝一下?”

“你那样高兴?要是女孩子呢?”

“管男的女的,有朋友就好!”

林子杰傍晚拉着书芬走进了一家烤肉店,要了一瓶酒,时隔二十多年,两个人再一次吃了个烛光晚餐。

“希望女儿早点嫁出去,我们再回到两人世界的日子。”书芬喃喃地说,林子杰看着妻子有些内疚,这些年,他一直把她放在女儿的世界里。

“会的,那边房子卖了,剩下的钱我给你们俩了。我要替她准备好一切,除了男朋友。我也为你准备了,我把你养老金账号冲到了顶限,你安心做义工。”

两个人对看一眼,微笑,隐隐有泪。

时光从不回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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