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个年纪、在农村长大的人，应该都穿过手工布鞋。布鞋有两种，一种是单布鞋，春秋穿的；一种是棉布鞋，冬天穿的；夏天，则都是塑料凉鞋。除了这两种，还穿过的有黄胶鞋、白球鞋、雨靴，小时候大致就是这些鞋。上高中时买了第一双皮鞋，说是皮鞋，其实也就是人造革皮的，非现在的猪牛羊皮。

这些鞋中，唯有布鞋是手工的。乡下女人，不会做布鞋的恐怕没有。在我的印象中，我们队的老奶奶大妈小婶还有年轻的小媳妇都会，赶上农闲的日子，或者下雨不能外出做工的时候，几个女人便凑在一块，手里不是做鞋就是织毛衣，边做边聊天，两不耽误。

做布鞋，工序是很长的，步骤不少。首先得制作布鞋底面，这道工序看起来麻烦，倒不是很复杂，就是家里不要了的破布，用米浆糊在一起，一层一层地粘上，晾干，破布块就变成一块厚厚的硬壳子了，乡下人管这叫“糊壳子”（土话，音似，后面两字是否准确不知道）；第二道工序就是裁样，再做成厚厚的鞋底出来，裁样就是根据穿鞋人的尺码，把糊好的鞋底面壳子剪下鞋样子，拿块宽边布条封好四周的边，这道工序叫“滚边”（土话），包好边的鞋样子需要重叠好几层，这样鞋底才会厚实；第三道工序就到了纳鞋底的流程了，鞋底打样时，只是简单的把几层糊出来的壳子拼在一块，并不紧实，松松软软的，还需要在鞋底上一针一针密密麻麻地穿针扎线，称之为“纳鞋底”，纳完只看得到满满的一鞋底的针线点，排列整齐，鞋底摸上去也会变硬挺了。纳鞋底也是有讲究的，得从中间先纳出一条中线，然后一边一边地纳上针线眼，为的是保证鞋底的牢固度，不易松散。为了使布鞋耐穿，通常做鞋底时会尽量厚一点，纳鞋底时针脚尽量密一点。这个度也得把握，太厚锥子都扎不穿，就纳不进针线，针眼太密失了章法，鞋底就不漂亮了。

鞋底做好了，布鞋离大功告成只有一小步了。此时必须要做鞋面了（当然这个也可提前先做好，没有先后，只需二者长度一致即可）。鞋面是个面子工程，根据鞋底大小，也用做鞋底的“壳子”剪出一个鞋面，如果做鞋底的“壳子”太厚，就能重新糊鞋面的“壳子”，糊两三层布厚即可。两面用新布缝起来，然后把崭新的鞋面和纳好的鞋底上在一起，整成一只鞋，这就是“上鞋帮”（也是土话）。如此，一只鞋基本就做好了。

光是看这套流程，你已经有点绕了吧？有没有觉得穿双布鞋真是不易？的确是不容易，况且这种活计都是不能占了干正经农活的时间，必得是抽点闲功夫来完成，有时候一双鞋做上一两月是常有的事。趁那天气好，如果有做鞋的计划，会提前先“糊壳子”备着，下雨的日子，或农闲的时光，便把这些“壳子”拿出来裁样打底。印象中，母亲做一双鞋的周期总是很长，抽空才纳上几针，一般那鞋底都是用一款白色的粗布包的，因为纳底的时间过长，还没待纳完，那白鞋底已经被抹得有点泛黄了。

说到纳鞋底，还得介绍做鞋工具，之所以用“纳”，是因为不同于一般的缝，那线是比普通钉纽扣、补衣的线要粗上几倍，鞋底也是厚的，针也比普通针要大上两倍吧，单靠手指头的力量，显然是无法纳过去的。主要的工具就两样：一个锥子，一个顶针（土话：抵抵儿，不知是不是这几个字，亦无从考证）。锥子一头是木把，便于手握，另一头就是一根尖尖的粗铁针，纳鞋底时，先用锥子在鞋底上钻个孔，再用带线的针纳进去，那孔虽然是扎了，但拔出锥子后也就弹回了，针头再怎样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还得再借助顶针的力量送过去，顶针是个圆柱形的金属，外表留有很多细眼，还刷了一层金色铜水，一般戴在中指上，像枚金戒子的感觉，针头朝锥子扎过的孔插进去，把针屁股对着顶针上的孔隙，再用力向里顶，针尖就渐渐穿过鞋底，把线再拉过去，紧紧地提一提。整个鞋底，完全靠这样一锥一针地纳下去，纯手工打造。

做一双是很费时间的，母亲又总是忙，父亲外出务工时，母亲主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闲暇做这些，所以每每得到一双新布鞋都宝贝得很，尤其是棉布鞋。两者做法是一致的，只是棉布鞋，在鞋底和鞋面上都多铺了一层棉花，为的是更暖脚，冬天不冻脚。因为不易，所以格外珍惜。碰上下雨，脱下鞋拎起，赤脚跑回家，赶上冬天太冷，也只能踩着雨水回家，母亲只得烧一盆火来烤干它们。

像许多走丢的物件一样，随着物质市场的日益丰富，人们手头也日渐富足，各式各样好看的鞋可买，尤其那些年盛行的皮鞋，好看也好穿，人人都喜欢，布鞋就逐渐被淘汰了。进城以后，家家户户都流行回家换拖鞋，母亲见家中的拖鞋总是易断底或鞋面太差，便亲手做拖鞋，在市场里挑了最好的防滑厚鞋底，自己找些漂亮的布面来做，既耐用又漂亮。至今我家里还有母亲好几年前做的拖鞋在穿，每每感慨，这手工打造就是不一样。

现在也有布鞋，已经不是母亲做的那种了，那些纯手工的物件，一样样地消失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2023.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