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淅沥的雨点打湿了榕溪园的屋檐,屋外水汽迷蒙,空气中潮湿的雨水气息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似乎在提醒众人,春天已经来了。榕溪园外,站着两个一黑一白两个领路人,来接一个叫冥衍的人,此刻他的肉身,正放在榕溪园的正殿之上。
一墙之隔,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正坐在一旁,用一张丝绸的帕子小心的擦拭他的脸庞,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面色白皙康健,许是平时思虑过度的原因,他的青丝之间夹杂着些许白发,那个女子大约是看见了这些白发,又拿出一柄木梳,小心的将它们梳好,藏在那些黑发之中。
这位年轻的君王已经离开了,他床前的案桌上还摆放着没有批改完的奏章,旁边还摆放着一个白净的瓷瓶,瓶子里放着两三枝含苞欲放的杏花。昨天的时候,他还靠在窗前,无限期许的望着窗外,朝身边的人道:“春天来了,也不知园子里的花草都开了吗?”
那个青衣女子给他端来一碗药,朝他道:“我刚才走过庭院,院子里的杏花正好,待你精神好一些了,我陪你去看。”冥衍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是不成了,那褐色的药甚苦,他已经服用了月余,不过是强行撑着一口气罢了。“我想起多年前的农耕节,我同你去曹节观里,陌上花开,好不自在。那时你才来……咳咳……”冥衍气息不匀,说不得两句便重重咳嗽,那女子赶紧帮他拍了拍后背顺气,又拿了两三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女子:“山君来我黄桑五载,劳心戮力,举国以上圣称之,你我推心置腹,我却仍不知你幸姓名谁……”他也曾怀疑过对面人的来意,也曾拒他千里,但是这些年她的桩桩件件,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以自己为重。于国于家,她无愧“上圣”之称,只是于他冥衍而言,眼前的人,他却是一无所知。她为何女扮男装,为何选择自己,他始终猜测不透,时至今日,他也终究不必再猜了。
那女子拉着他的手,低垂着双眸,她的表情悲切,却没有一滴眼泪。她是上古神兽,自幻化成人的那一刻起,千百年间她从没留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太阳烛照离去时,她悲痛欲绝,心脏的部位疼痛不止,却也没有落泪。
她对上了冥衍的双眸,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她的面容:因为他的身体,此刻她已经憔悴不少,不施脂粉不爱红装,的确是雌雄莫辨,冥衍一直知道自己女子的身份,却始终没有过问,她曾以为可以陪他天长日久,却也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于是她握着他的手,挤出了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我叫毕方,为你而来。”她的心头终于舒了一口气,这句话,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想告诉他了,时至今日,还好不晚。
“毕方……毕方……”冥衍靠着枕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此番去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他也知道,自己心底里印着的那个名字,叫什么了。
穿白衣服和黑衣服的领路人已经来了三天了,冥衍的魂魄也在榕溪园停留了三天。这三天里,他看到了很多平常没有看到的东西:他看到了昔日“谨言慎行”的臣子在大殿上出言不逊,看到了假意忠心的五姓王各怀鬼胎,看到了宗室各家野心昭昭……他们聚集在榕溪园外,各执一词,为了自己的利益大打出手……
他还看到了毕方,她先是哭了一场,又默默的坐了一夜,领路人来的时候,她还现了原形和他们打了一架,原来她的真身是一只色彩艳丽的神鸟,如果她穿起女主来,一定非常好看。她平日里那么温和,从无有一日黑脸,没想到凶起来那么可怕。
第三天的时候,毕方划了一道结界,阻挡领路人进入榕溪园来,她把一颗碧灵珠放到了冥衍的肉身上,然后离开了榕溪园。冥王驾崩,举国不定,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毕方,和孔子瑾听到的见到的完全不一样的毕方。在狰的画像里,那是一个艳丽绝伦的女神,在魅姬的故事里,那是一个决胜千里的谋士,在冥衍的记忆里,却是一个坚强隐忍的普通女子。
孔子瑾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被困在了榕溪园里,而且还看到了冥衍弥留之际的影象。十七天后,他看到风尘仆仆的毕方回到了榕溪园,门口守候的领路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毕方在园子里对镜梳妆,第一次换上了女子的服饰。
她换的是一身黄桑女子的打扮,上衫下裙,上衫处尽是织锦花边,色彩斑斓。一头青丝绾成发髻,前额处是一串方片银饰,后披珠饰彩穗,裙下绣着绣球花边,走起路来婷婷袅袅,环佩作响,尽是古朴雍容、婀娜多姿的模样。她容颜甚美,却不是一般女子的姿色之美,而是另有一种华贵不凡、不怒自威的气度,令她和一般女子区别开来。孔子瑾自恃所见女子不少,却无一人能与她一比。
她走到了冥衍身边,许是碧灵珠的原因,他的容貌栩栩如生,仿佛睡着了一般。毕方无限留恋的抚摸着他的面庞,一滴眼泪落到了冥衍的脸上。
孔子瑾只觉得自己脸上一湿,伸手一摸竟然也有一滴清泪,莫非我就是冥衍吗?山君说我前世空空后世不明,莫非是因为受碧灵珠影响,所以查无所查?庄周梦蝶,他此刻也有些不明白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正在与古树幽藤搏斗,苏藜的金鸣阵威力巨大,已经将它的妖力吸收过半,韩琦和傅瑶光配合默契,一前一后将古树的躯干困于阵内,后来卫犀说他救出了囚歌……对啊……卫犀救出了囚歌,瑶光找到了岚衣,他和素七全身而退,怎么会……怎么会又到了榕溪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