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仍自猖狂,众人不禁纷纷鼓噪起来,只有那布衣青年依然面色平静。
在他授意之下,己有一师爷模样的戴孝老者,稳座文案,提笔飞快的记录起来……
有人问道:
“锦川七义是被你暗施辣手,那岒南太平山连云寨十八条好汉,你又使的是什么诡计将他们全部杀死”。
杜霸傲然道;
“连云寨那十八把破刀也算哪门子好汉,绿林中一伙山贼毛匪而以,平日里烧杀抢掠,干过甚么正经勾当,老子杀了他们,只当是为民除害”。
风火连云十八刀本就是黑道中人,所做之事自不是什么正当营生,他这一说,问他之人竟无言以对。
杜霸又道;
“当日老子身受他们十几把破刀所斩所砍何止百八十下,老子每人只送一拳一脚,他们便呜呼哀哉,他们之死,只怪自身学武不济,何以赖上了我”。
问他那人也知他武功十分了得,所言大部非虚,但心中自有不甘,强声道;
“只怕事实不是如此,为何那十八好汉尸骨全皆发黑,分明是中毒而亡”。
事实自非如此……
当曰是杜霸要想持强,以黑吃黑,要那连云寨十八刀尽数交出寨中财宝,但十八刀乃道中悍匪,哪肯轻易就范。奈何在双方约定谈判之前,他们身上便俱己中毒……
又有一人凄声接道;
“风火连云十八刀身为黑道中人,打杀烧抢,死得自不足惜,我那父亲通州铁拳李义山可是与你公平赌拳,言明在先,你却不顾信义,出尔反尔,乘他不备,伤他性命,这你又如何解释”。
说话之人,己是五十有余,居于拨麻戴孝一群人之中,身材伟岸,高出众人一大头来,听他说话,乃是铁拳李义山后人。
杜霸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道;
“李老儿打了我三记铁拳,我只还他一记,我生他死,我若被他打死,这个中公理,你却与我说上一说”。
李家后人见他强词夺理,不由一时气结,口中连连直骂道;
“你……你……无信狗贼”。
“家父只会养马,从不介入武林是非,又是何处招惹到你,让你对他痛下杀手”。
这番说话的正是那英俊温柔的张公子张扬。
杜霸念他赠袍之情,对他倒不凶恶,叹了口气道;“陕道快马,白衣张彪,人悍马精,当年你父亲不仅马养得又壮又好,人也似你现在这般英俊,人马所过之地,沿途大小娘们的心魂却都已被他带走了”……
言罢又是一阵长叹,眉宇之间不胜唏嘘。
那张扬听他说起当年父亲之事,只道他定有下文,便耐心静候,谁知过了良久,杜霸拒不言语……
猛然省悟,心中又惊又气,欲哭无泪,不禁跺脚怒问道;
“你……你……你便是为这般理由杀了他吗”?
杜霸闭目不语,面无表情……
自又有人大声接问道;
“家师镜吾先生,从未习武,手无敷鸡之力,绝非武林中人,何以让你竞忍心害他全家,毁其书塾”?
这次发话之人,却是一旁文案捉笔师爷,只见他端襟正座,面色凝重,目不斜视,但手中毫墨却如走龙蛇,绝不停贻。
杜霸连连冷啍声中勃然怒道;
“你说的可是那镜吾老匹夫么,啍,啍,倚老卖老,假学虚道,牙尖嘴利,实乃斯文败类,狗屁不通,最是该死。”
那师爷未料他竞骂得如此恶毒,不禁分神一愣……
杜霸又骂道;
“他既非武林中人,又管啥是非野闲,与我论理不过,便横加指责,口出污言秽语,胡乱辱骂于我,似这等混庸杂碎老弱猪狗,纵再杀他千次亦不为过,绝不会留他在世祸害后代子孙。”
一代大儒,生平教人无数,清誉极隆,由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不堪,那师爷又急又恼,顿觉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便又有人厉声接口问道;
“先师无为散人,既非武林中人,也绝不会理会旁人事端,常日只知治病救人,造福乡里,而你这厮竞为一株仙菌,杀害了他,当真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啊”!
杜霸悠然答道;
“世间奇珍异宝,唯有德识之人居之,你那师父无为老道,只是山野村夫一人,怎配拥有此等仙物,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已好言相求,他既不肯与我,我便只有强行出手一途了”。
那人怒极骂道:
“我呸,你这畜牲也配叫着有德识之人,那千年仙菌现在何处,速速交出,切莫让你糟贱了宝物”。
杜霸嘿嘿一笑道;
“此物于你是宝,于我却无甚用处,早就不知扔在何处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物应声落在杜霸身前,该物足有人头大小,古韵苍泽,奇香无比,正是一株硕大奇菌。
杜霸一怔,眼珠一转,口中呐呐道;
“原来是在这里”。
却见扔菌之人正是那最先领命,负责清点室内财物的卓三哥,此时他己停下手中任务,狠狠瞪了杜霸一眼,便与一同受命的印五哥手持一大叠清单纸卷,走向布衣青年,面色凝重,倾身贴耳与那他悄声说着什么。
杜霸被他瞪了一眼,已知不妙,却见那布衣青年聆听时仍面静如水,时而点头,时而舒眉,嘴角始终挂着一丝亲和自信的微笑。
但他的心反倒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了……
“那我的老妈和姐姐真是死得冤枉啊”!
有人在室中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讶然看去,见一农夫扶墙而泣,涕泪相交,表情极是痛苦。
这农夫年龄不大,最多十七八岁,但身体健壮,面容却极是普通,手持铁镐,满身土气,一口川腔,正是先前入室八个大汉中一人。
众人对他皆不认识,想想必是姬二孙为了破山挖洞在本地临时请来的年青壮力。
杜霸亦不认识,不由恼怒道;
“你这疯子,胡说什么”?
那农夫边哭边骂道;
“你这狗日的,自不认得老子,但老子却认得你,你便是化成了灰,老子也忘不了你的狗样”。
杜霸又气又怒,偏偏又联想不起他是何人,所说何事,不禁又骂了一句;
“你是疯了么”?
那农夫切齿又道;
“三年之前,便在后山,离此十里之外我家柴房,你先强奸了我老妈,又强奸了我的姐姐,最后还杀死她们,你可是记不得了”。
杜霸见他目光凶恶,不似说谎,心中也不免犯上一阵嘀咕……
但始终还是没有印象。
那农夫又破口大骂道;
“狗日的杂种,你且看看你左肩之上是否有两排齿印,那是我妈反抗你时咬了你一口留下来的”。
众人随他所说,放眼望去,果然见得杜霸左肩之上有一处牙咬伤痕,色虽己淡,但仍显清晰。
杜霸忽然记起,脱声而出道;
“那大脚婆娘”……
话刚出口猛然警觉,但又收之不及,心中懊悔不迭。
那农夫伤心哭道;
“老子当时年纪还小,不敢跟你拼命,只能躲在远处看到你杀死她们,但今天终于等到有这么多人找你算帐,老子也要替我妈我姐报仇”。
众人见杜霸模样,已知此事属实,不禁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此刻密室之内早已是群情激怒,骂声四起,之后仍不断有人出面质问杜霸,有人说他杀了自己亲人,也有人哭诉自己好友被他所害,更有人怒控他淫人妻女,嗜血成魔……
件件触目惊心。
杜霸心神恍惚,于众人所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阴沉,口中只是不断冷笑,再也不吱声。
倒是那师爷缓过神来后,提笔疾书,对众人控诉全心记录,绝无遗漏。
布衣青年也终于听完了那卓三及印五的详情细禀,心中仿佛已然有了决策,但见他浓眉舒展,在众人喧骂声中轻轻示意摆了摆手,愤怒中的众人立即噤声,室内瞬间便安静下来。
先是客气的对文案师爷轻声道了句;
“有劳虞老先生,待会儿还得辛苦”。
那师爷连忙起身施礼道;
“不敢,不敢,份内之事,何言辛苦”。
面带温笑,目光似水,又对众人道;
“大家稍安勿燥,半年时光都己忍过,也不急在一时,今曰这贼人既己落入我等手中,定当是要将公道归给大家的”。
众人不由齐心齐声道;
“我等自是相信公道社,此间全凭顺哥做主”。
那顺哥遂不再客套,微笑依然,又叫过林三娘来,心中也知,今曰全靠此女机缘巧合之下废了杜霸武功,否则发生后果实难预料。
但却绝不说破,只是温言好生一番安慰,着人封了一百两纹银给她,又承诺会好生安葬死者顾六郎后,便让她先自行离去。
林三娘心情早已好转,况且百两纹银己足够她全家一年家用,口中虽说;
“似这种无赖老流氓,老娘见得多了”。
但方才听得众人对杜霸的诸多控诉,自知能捡回性命,已实属大幸。
千恩万谢之余,便起身离去,临走之前犹眉目含春,暗自瞟了张扬一眼……
张扬则对之还以温柔一笑……
杜霸心中却万般不平,懊恼不己……
天道循环,自己多年经营及全身武功都废于一旦,而过中代价却仅仅是区区百两纹银。
“你可是内心不服,认为今曰这事处处落入我们算计之中,对你有失公允”?
顺哥笑意满面,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
而杜霸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阵青红,不肯做声。
“其实,且不论你过往行事,阴毒狠辣有余,对受害之人决无公平可讲,到今曰就算是你武功尚在,也绝难逃一死”。
顺哥淡淡说道,但语气却十分自信。
杜霸自是不信,从鼻中重重哼出一声。
顺哥不再解释,又一挥手,却见那十余戴孝之人猛然拉开上身衣襟,胸前腰部尽皆系绑着黄褐色管状之物,管端线引腥红刺目,如同人身血管一般交织密布。
杜霸一怔,脱口便道;
“江南雷门霹雳炮”。
“江湖武林百派兴,天上天下各五门”。
这江南雷门却是“天下五门”中又一门派,以擅造威力巨大的爆破火药而闻名天下,传闻中雷门门主“破天君”雷横,手指轻弹间,便能让一座城池化为焦土……
黄管红引正是他门中独有标识,是以杜霸能一眼认出,至此他终于相信,这十余人若在地下室内集体引爆身上火药,便是半座山也会崩塌,而他……决无丝毫生还可能。
心念思及,不由锐气大减。
顺哥又淡然道;
“他们为了报得深仇,早已自愿舍去性命与你同死,但若非事到万不得已,我也决计不会应允”。
语虽平淡,但却有情。
立即便有人出言感激道;
“先辈们大仇未报,我等生不如死,这老贼武功高强又极尽狡诈,我们苦无能力,只道今生报仇无望,幸得有公道社仗义出面筹谋此事,终始捉得老贼,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言罢诚心一揖及地,众人感同身受,心悦诚服,感激之余,齐向顺哥恭身拜礼。
那顺哥依旧恬淡,还了一礼,目中空明,缓缓道;
“世间万物,伦常循回,善恶事非,终有报应”。
话语稍停又谦道;
“此事终能成功,还是有仗众人齐心协力,所幸虽经万千艰辛,但终算天网恢恢,不致辜负了大家期望”。
众人见他说得大是客气,愈加心中钦佩。
唯有杜霸心中仍有不甘,奈何功力已散,又受易天阳铁指劲力伤及内腹,此时头发竞己全白,全身肌肉如同泄了气的皮馕似的变得又干又黄又松弛,目中早无神采。
那顺哥倒似足他心中蛔虫一般,笑着说道;
“你此刻定是在想,若不是你功力己失,我们这些人又岂能奈何于你,纵是我们人多势众,你也大可凭借你这密室甬道内机关重重,阻挡我们”?
杜霸再次被他言中,不禁长声一叹……
谁知顺哥转声又道;
“其实你苦心所布置的那些机关暗器,在我看来,便如孩童玩偶,要破之根本容易之极”。
那甬道内暗器机关费尽杜霸平生心血,实乃他心中所傲,但顺哥如此轻描淡写述若无物般不放在眼里,杜霸自然是不服之至。
却又知他说话少有虚言,心中实在奇怪难忍不由长声大叹道;
“你若能让人轻易破我机关,我便佩服于你,过往所犯种种罪状,全部据实招供,绝不抵赖”。
顺哥轻声一笑面色平静的道;
“你之所犯桩桩罪案,证据确凿,谅你也无从抵赖,只是今曰若不破你机关,你那心中定然不会服气,我便遂你心愿,马上破与你看”。
言罢侧身抱拳,向那墙边角落道;
“有劳姬二先生”。
又向杜霸身后道:
“有劳辛门主”。
姬二先生自是“地遁门”门主姬二孙,他从进得室内后便蜷缩于墙角一隅,不发一言,加之他身体瘦小,全身灰头土脸,躲在屋角竟无人注意。
但那辛门主却大不相同,只见他披着一件异常宽大银袍,将自己整个身躯连同头脸手足罩入其中,银袍遇光闪闪发亮,旁人根本看不清他面目,只觉他身高体壮,步履行走间虎虎生威,正是那衣着华丽,四大高手中一人。
辛门主自进得密室后便始终立于杜霸身后,杜霸身体不能动弹,自不能看见,此时见他走出,目光触及他身上银袍,不由又失声惊道;
“天蚕衣,你是神龙门主辛不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