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完这场我就要彻底跟这个剧场地告别了。
“林小姐,武先生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知道了。”我看着镜子里一点一点卸去妆容的自己,突然觉得是否卸下了舞台的妆就能回到现实,可惜一切不能了。
可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即使再难,也不会退却。为了成名,也为了生活,我成了武叶海的宠物之一。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不齿的,我想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在这条成名之路上,每个人都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最好的两个姐妹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请问,你是云之凡吗?”一个打扮时尚的短发女人站在我镜子的后面。
我把那两条假麻花辫放在梳妆台上,下巴点了点说,“喏,云之凡在那里。”
“你,你可真会开玩笑。”那个女人似乎没有领会我的幽默,她的脖子僵直了一下,更像是受到了惊吓。
我转过身,说,“不好意思啊。你究竟是找云之凡还是我?”我用手指着自己问她。在舞台上我是云之凡,可是卸了妆的我是林淑媛。也许在我那些粉丝的眼里,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很重要。
“云之凡,不,其实也是找你。”
拿起椅子上的包包,外面的加长林肯已经开始催促我,“那不好意思了,如果找云之凡就请继续买票看我的话剧《暗恋桃花源》,如果找我的话,我想我还不认识你。”我打量着她说。
“林小姐,我想请问你关于那两句台词,‘好安静的上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她一口气说完。我的包掉在了地板上,她看我愣了神,赶紧上来帮我捡起了包继续问,“你知道什么?”
“哦,没什么。两句台词而已,刚刚的剧里我也有说不是吗?”我从她的手里拿走了包,又说,“谢谢啊,外面有人在等我。”
“哎,林小姐,林小姐···”
我没有理她,躲进了武叶海的车里,车身只在发动的时候有些颠簸,之后便迅速的离开了剧场。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它只是《暗恋桃花源》里的一句台词。如果刚刚那个女人将这段台词背下来更多,也许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可是她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林小姐,是不是有粉丝骚扰?”司机看出了我的不安,他小心翼翼的问我。
“没有。只是有些不大舒服,把我送回宿舍吧。告诉武老板,我今天实在去不了了。”司机点了点头,我突然觉得这车里太憋闷,虽然只坐着我一个人,却像是塞满了人让我窒息。
“我都要吐了,你知道吗?这车里根本没有活人呼吸的空气了。”李思敏说。
握紧手里的入场票,我也强忍住车上那些脚臭混杂着汗臭甚至方便面的味道。《暗恋桃花源》的门票实在太贵,我们三个为了能够凑足门票钱,也只好现在挤在这一辆小黑巴上去上海了。
“谁让我们把钱都花在门票上了呢?现在,现在只好忍着臭味坐这辆私人小巴士了。”司机一个刹车,车上的人就像混乱战场上的流民,在极小的一块区域里逃散,慌了手脚。
夏晓燕倒在我的怀里,还好我抓着一个椅子的靠背,稳住了我们俩。李思敏前后晃动了好几下,最后一把揪住夏晓燕的辫子,总算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哎呀,小敏,疼死我了,你轻点。”
“哈哈,晓燕,想不到你这长辫子还有救命的作用。”
夏晓燕摸着自己的头皮,忍着疼说,“再被你这么扯几下,我早晚得秃。”
“哈哈哈···”我们三个人的笑声在车厢污浊的空气中流散,看着外面不停后退的风景,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我的视野。
“上海,我们来了。”我开心的大叫。
“怎么又是你?”
“林小姐,至少让我把话说完。”那个女人抓住我的胳膊,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是被包养的。我怕惹得更多闲话,只好让她进来。
这个宿舍原来是我,李思敏还有夏晓燕三个人住,自从她们走了,再也没人敢搬进来。武叶海找人稍微装修了一下,还安装了空调,居住条件不比外面的公寓差。
“这个不像学生宿舍啊?”那个女人说。
“呵呵,有什么话你快说吧。”那个女人拿起我们三个曾经在上海外滩的一张合影发起了呆。那张合影是那次我们一起去上海,临走的时候拍的。我一直没有扔,那是我们三个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我不知道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夺过她手上的照片,我又说了一遍,“有什么事你快说,下午我还有课。”
“这个女孩的头发好长。”她指着照片里的夏晓燕说。好像猛然回过了神,她说,“哦,对不起,我叫夏云。这是我的名片,我是发饰设计师。”
看了一眼她的名片,原来她是上海人。“哼,发饰?难道你想找我做你的发饰模特?”
“不。”她放下自己的挎包,从包里取出了一沓资料和照片。翻给我看的时候,我傻了眼,首先便是那长发,然后是好几个没有头皮的死人,最后还有一个火葬场的尸体照片,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只能说是一团毛发裹着的肉泥。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李思敏的尸体。“你,你是什么人?”
夏云比我的年纪大,她冷静的看着我几乎发疯,之后又摸着我的肩膀说,“谁都没有我清楚你经历了什么,小林,帮帮我,帮帮我们。”
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李思敏死了这件事还没有完。我更没有想到那头发会被火葬场的员工卖了出去继续害人。在夏云告诉了我一切之后,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我真的以为都结束了。
她拿出一张女人的照片,告诉我那就是她们店里死去的小韩,“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头发为什么总是说那一句台词的原因吗?”
看着那手上的照片,那个叫小韩的女人……我当然认识她。
那时我们三个人得知上海会有一场《暗恋桃花源》的演出,就拼命攒钱来到上海。那天的上海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几乎将整个城市的高楼都淹没在雨帘里。我们三个抱着头到处找旅馆,没有太多钱,我们不敢去太贵的酒店,只能找那些私人开的小旅店。
那天上海的很多旅店都客满,我们找了好几家都被拒之门外。手足无措的我们差一点就打算到火车站将就一晚。而就在那时小旅店的前台小韩给了我们一把房间的钥匙,她说:"刚退房,你们正好赶上。"
小韩的热情让简陋的小旅社温暖了不少,我们三人都洗好了之后钻到了床上开始回味今天的《暗恋桃花源》。
“他们演的真好,尤其是云之凡。”夏晓燕说。
“以后我们都能演的比她好。”
夏晓燕一边吹着她的长头发,一边开玩笑说,“暗恋是纯洁的,你们两个已经不适合演云之凡了,还是演江太太吧。哈哈。”
我跟李思敏对视了一眼,明白夏晓燕的意思其实是说,我们俩早就不是处女了,她还是处女。“你这个小婊砸···”
“哈哈哈···”我们三个在床上揪打成一团。
而就在这时,房间的电视剧却突然亮了起来。起初我们都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于是就到处找遥控器。可是电视剧不仅仅是亮了起来,它还自己搜索着频道,就好像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拿着遥控器一样。
忽明忽暗的电视屏幕有规律的跳转着频道,我们三个都愣了。
“晓燕,你是不是坐在遥控器的上面?”
“没有啊。”
于是我们各自站在地板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压在不知道在哪儿的遥控器上面。
胆子最小的李思敏慌了神,她吓得赶紧跑到门边想要找老板来帮忙。但是那时我们三人都只穿了内衣,门一拉开,正好几个酒足饭饱的男人站在门口。看到我们三个女人的那身穿着,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咽口水的声音。
李思敏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她“啪”一声关了门。门外的那几个男人在门口还说了几句话,但是也不是黄话,其中一个男的说,“这几个女的胆子够肥啊,居然住这个房间。”
我听到了,李思敏跟夏晓燕也都听到了。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一直传到了脑顶,我站在那里。突然身体像不受控制的前后晃来晃去。
“淑媛,你怎么了?”夏晓燕看着我说。
“我怎么了?”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问。
“你整个身体就像,就像,就像纸片。”
我面对着卫生间的玻璃门,门上能映出我一个清晰的轮廓。那个轮廓来回的晃动,一下一下的摇摆着。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晃动,只是我不知道这晃动的幅度居然那么大。每一次的晃动我都像能用额头接触地面,然后又回来,用后脑勺接触地面。
“天啊,抓住我。”夏晓燕和李思敏一人扶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压在了地面上。我的头开始天旋地转,我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地面上,而是躺在了天花板上。
看我稳定了之后,李思敏哭喊着开门出去求救。她先敲开的就是前台小韩的门,可是小韩一看到是我们,立马就关上了门。连敲了几个住客,都没有开门。最后,李思敏敲开了那三个男人的门。
“有事吗?”他们问。
说明了情况之后,好在那几个男人都不信邪,同意跟我们换了房间。
无法动弹的我被他们抬到隔壁的房间,我只觉得额头和后脑勺非常疼。没过一会儿,我们三个人就都沉睡过去了。好在那晚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是李思敏却恨极了让我们住进那个房间的小韩,还有她的见死不救。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有女人在哭,那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就好像在我的耳边一样。我支撑着身体起来,那个女人就坐在我的身边。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头发长到了脚跟。她缓缓的转过脸,我清楚的看到她的脸就像红色的蜡烛,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肉泥,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
那轮廓一张一合的说:“你别想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我们退房离开那个旅馆。可是夏晓燕和李思敏却都有些不大对劲。我觉得她们都被昨晚的事吓到了,看我被鬼上身一摇一摆的,的确很恐怖,也许当事人感觉不到,但是旁观者多少会有点怪异。这就好像清醒的人看别人梦游一样,梦游的人也许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清醒的人却心有余悸。看她们俩发黑的眼圈,我甚至怀疑她们昨天一夜都没睡。
那天临行之前,我们去外滩拍了一张合照。那时候外滩也是人山人海的,夏晓燕却说,“好安静的上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我以为她在背台词,这句台词还有很长一段。但是她不再说了。我知道她是对小韩的行为失望透顶了。
回到学校之后,夏晓燕和李思敏的性格跟从前不一样了,也对我就疏远了好多。我知道那晚的事给她们的打击,也知道我在她们眼里可能是沾了邪气的人了。
之后我们三人一起去张峰的《暗恋桃花源》试镜。我落选了,夏晓燕也只能当个配角。但是那之前李思敏怂恿她剪了自己的那头长发,李思敏却把自己的短发接成长发引得导演的青睐,这才当了主演。我冷眼旁观这一切,知道是李思敏搞的鬼。谁知夏晓燕在得知这件事以后竟然想不开就去跳楼了,之后夏晓燕的鬼魂害死了李思敏。
我把所有的这些事都告诉了夏云,内心像放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夏云依然心事重重的离开我的宿舍,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也有事情要告诉我。可是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走之后,我拿出我一直藏在照片框后面的一缕长发,那是夏晓燕剪了头发之后她为自己留下的一小撮。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现在不要了,我也要留一点做纪念。”
从前我把这一小撮头发放在身边,总觉得它是护身符,有这簇头发。夏晓燕和李思敏都该知道我还怀念着她们,也许就不会伤害我了。
而夏云告诉我的事让我知道这个头发不应该再留在这个世上,我把那簇头发拿到卫生间想烧掉,却发现宿舍里没有打火机。正当我要出门想借个打火机的时候,手上的那簇头发突然滑落了。我俯下身子想捡起来,那股头发却像蛇一样跳起来缠住了我的脖颈。
我拼命的挣扎,像是跟那头发较劲。它把我扯向了地面,我用尽了全力站起来。它又把我往后扯,就在我的后脑勺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我又奋力的爬了起来。
我想喊救命,可是救命卡在了我的嗓子里。我知道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衰弱,没有力气再跟那头发做斗争了。呼吸一点点减慢,眼睛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鲜红。突然,我觉得这一切似乎不是在我的房间里发生,我的面前站着只穿着内衣的李思敏和夏晓燕。
那个旅馆 ,我在那个旅馆里。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我看到发件人是陌生号码。用最后的意识把手移到手机上,点开了那条信息。
“我是夏云,忘了告诉你,跟你们换房间的那三个男人也死了。”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笑,或者我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只是最后我的记忆停留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那三个男人爬上了我们的床。我们拼命的喊"救命",一个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却没有进来,我们知道那是小韩,也知道她不会救我们。那一刻仿佛整个上海都静止了。
夏晓燕哭着说,“报警吧。”
“不能报警,我们也都是成年人了,我们现在在他们的房间,登记上也有。万一那三个男的说是我们勾引他们的呢。”我说。
“好安静的上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李思敏绝望的说。
我终于想起来小旅馆里我做的那个梦,梦里白色衣服长头发没有脸的女人,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夏晓燕,但是我错了,她其实是李思敏。
"你别想夺走属于我的东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