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3年的时候对自己说,到了希曼一开始学跳舞的那个年纪,要写一篇文章送给她。我不是很确定,她能不能看到;也许过了这三年之后,她也已经忘记,曾经带过我这一个学生;也已经忘记,当初经常在教室里面吼我,说你怎么这么笨。
我对于希曼的了解,实在是有点狭隘;我忘记了她的最高学历到底是初中还是高中。钢管教室里面分两种课,一种舞蹈课,就是大家熟知的抱着管扭的各种性感动作;另外一种是技巧课,那才是钢管舞的精髓。希曼是我们技巧课的老师。一开始上技巧课的时候,她一上来就让我们在管上做悬垂,两只手握在钢管的上半部,把自己的全身都提起来。我那个时候很怂,当然现在也很怂,总是提一会儿就全身颤抖,满脸通红。我告诉希曼,你太瘦小,所以可以轻松的把自己拉起来;我太丰盈,所以吃一点力。希曼瞪着我,呸了一声,说你就瞎胡扯。最一开始的技巧是爬管,我的膝盖处只要一碰到管,用一点力气,就整个人疼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办法登上去。希曼就过来说,你这娇生惯养的,然后像猴子一样地示范爬上管,然后下来潇洒的来一句,你继续练着吧。
那一段时间由于我每天都在钢管教室里面混荡,不思进取,所以每天都很傻很开心。每天看自己从爬管、倒立、夹管一点一点进步,也开始觉得自己颇有钢管舞的天分。当然希曼口中的笨蛋我,总还是没有办法达到她的要求。她是老师,因为要在夜店里面表演,也就经常在练习更高难度的动作。当我在练习倒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翻管了。我记得我那天好不容易在管子上倒过来竟然地看到她从管子上从仰着的状态跳转过来正面抱住钢管,吓得我惊为天人,连咽口水都忘记是反着地球引力的。我心想,我得哪个猴年哪个马月才能够练到她这个程度!希曼一定是从小腰肢顺展、天赋卓绝,所以才可以牛成这样。
我们一起练习的朋友当中,有一个和我住的很近的朋友娟,那个时候在一个小公司工作;我们两个一起坐九路车回家的时候,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新东方卖艺的。她说,哦,那你教什么,我说,教托福写作。然后她说,哇,好厉害,那你一定学习很好咯。你是哪里毕业的?我说,我是北大毕业的。然后她说天啊,你知道我们那个县城只有最顶尖的学生才可以考到北大的。我笑笑,然后心里想,难道只是你们县城吗,我印象中应该是你们省最顶尖的学生才可以考到北大吧。我那个时候处境不好,所以总是要拿最没有骄傲价值的东西骄傲。和娟那天在公交车上聊完天,第二天去教室上课,一如既往地菜鸟。希曼那时候就训我,你不是北大的吗,怎么这么怂。
后来我用无以伦比的搞笑人格魅力,征服了教室里面很多个一起练习的朋友。于是我们就一起比划动作,一起八卦男老师,一起下楼吃土豆粉。吃饭的时候,小J和娟告诉我,希曼很不容易。我问,她为什么不容易?小J说,希曼学钢管舞只学了4个月就去演出了。我惊讶地合不拢嘴,说,她这是怎么做到的?小J说,她刚从家乡来北京的时候,全身只带了不到2000块钱,住在教室的那个12个人的上下铺,每天练得浑身淤青,忍住疼痛不吭一声,希望能够在钱花光之前能开始演出,赚到钱。后来她真的成为了整个钢管舞教室从练习到出山的历史最快,然后被老板留下来当技巧老师,算是有了另外一份工作可以补贴家用。我听了心里面一颤,然后又觉得很鄙视自己,因为我每次被希曼压腿和压腰的时候,都会发出好像分娩一样的嚎叫。自从我听了希曼的故事后,压腿压腰时候还是会那样嚎叫,但是我会忍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之后,再开始流眼泪吼叫。
希曼真的很拼,我没有见过她那么拼的舞者。她所练习的技巧都是最高难度。说实话我有的时候看见电视里面就会转转圈倒到立就跑去天天向上的筒子们,我真想说你们哪里凉快就呆在哪里吧。希曼当老师也很拼,而且基本上不鼓励人,说我是笨蛋就是笨蛋,没有前途就没有前途。我因为听过她的故事,所以她骂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越发可爱。她那个时候有一个男朋友,技巧也做的很好,所以他们两个练习一些情侣的上下手转管,真的也是美的一塌糊涂。有一天希曼说,她搬到了自己的房间,感觉很高兴。仔细听她讲之后,原来是从通铺搬到了一个半地下室的房间,好歹有了自己的隐私,可以和男朋友在一起不用太看别人的脸色。我那个时候的工资也不高,可是月租是她月租的三倍。我觉得我的成就和幸福感,当真也比不上她。
后来我们有一天8点多练习完,第一次和希曼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一起回家。希曼说,流氓老师(我在教室里面诸多别名其中的一个),我很羡慕你。我说,为什么。她说,你是老师,可以长久这样工作下去,可是我这碗饭,确是年轻饭;而我又开始得这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干不动了。今天又有学员投诉我教学太生硬,不尊重学员的感受。男朋友对我很好,可是没有钱,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回复她的了;只记得那晚坐在9路公交车路过繁华的永安里、崇文门一直到长椿街,脑海里只记得窗外灯火的闪闪烁烁,和充盈着眼眶但就是不掉下来的泪水。其实我可以感受她的,在新东方当老师也被很多人说是年轻饭,因为经常搬着电脑跑遍北京的各个校区,拿着话筒长时间地卖艺,嗓子发炎到怀疑也许明天就会失声。那时总是自怜,经常夸大后果,其实坏的结果,哪里那么容易出现。我后来第一次失声,居然是在party上音乐声太大、我玩的太high,导致第二天完全说不出话来,被那个时候来肯尼迪学院访问的刘老师笑话了好久。
你问我希曼是什么时候开始去练钢管舞的。她29岁到北京。我也刚刚跨过29岁的年纪,所以才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敢于无怨无悔的开始一段惶惶不安的新的人生。我三年前离开北京之后,就和她断了联系;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演出、还在教课、和男朋友的感情怎么样。只是我还希望,将来能够再见面;还希望自己,能够稍微争气一点,能够继续像以前一样好好地练习,把因为多年懈怠而变得生疏的技巧一点一点找回来。
只愿不负我师。
如花2016.8.1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