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小时候借宿在外公家,外公那一辈,有好几个堂兄弟,按照规矩,这些长辈,我都要喊家公,大家公,二家公,幺家公……小时候老是分不清,怕叫错了挨骂,就干脆全都喊“家公”了。那时候顽皮,在长辈们的呵护下,终于越长越皮实。今天隐约记起儿时的一些事,絮絮叨叨地写了一篇。

        外公家对门的二家公和家家是长辈里最和善的,记事起他们就是一头白发,整天乐呵呵笑眯眯的,很和善的老人。二家公年轻时候好像是老师,退休了赋闲在家,他每天早上都起来很早,穿一身白衣服,在草坝边伸展筋骨,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教我们这些小朋友一些简单的动作,念叨说小孩子要多运动,要早睡早起,要多活动筋骨。后来读高中,学了历史,才知道他当年教的那些,大概是太极五禽戏之类养生的。二家家是个很美的老太太,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慢条斯理的,我那时候大概八九岁,还不懂得气质之类的,就是觉得二家家看着很和善。现在想想,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到老了依然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七八十岁时,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轮廓,一头白发打理得柔顺妥贴,手指纤细,轻言细语,衣服永远熨烫得体,屋子始终打理得干净整洁。

        二家公那屋的舅舅,家里养了一群鸽子,每天早上“咕咕咕……”地叫,大舅手一挥,撒一把谷子,鸽子就全都散开一团,“咕咕”地啄完,一升子谷子撒完,有的鸽子顺着屋檐飞回窝里,有的就顺着墙飞到坝里去了。到了傍晚,这些鸽子又会慢悠悠地飞回来,大舅收工了,晚饭的间隙,又再悠然地逗一逗他的鸽子,一撒谷子,小孩子就追着鸽子跑,那些灰不溜秋的鸽子,边逃命还不忘低头啄两口,实在逃不过,就飞了起来。大多数时候,舅舅都由着孩子们闹,有时候追得太凶了,大舅也会呵斥两声,护着他的鸽子。那时候舅舅还会打猎,有一次打了只野兔回来,半夜舅娘给我端了一碗来。第二天早上,外婆炒热了给我吃,那是第一次吃野兔子,一个人津津有味地把调料一起吃完了。现在外婆还念叨这件事,说我小时候胃口老好了,特别喜欢吃兔子,吃得可香了。


        大家公既是木匠,也是篾匠。好像他们那一辈人,都或多或少会些木工、篾匠的活,有时候两房的两个大家公会坐在一起,编些背篓、摇椅、簸箕、扇子之类的,一起拿去街上卖。两个家公家的房子是连在一起的,旧式的土房子,白墙,青瓦,宽屋檐,下雨的时候,雨从屋檐上“滴滴哒哒“地滴下来,两个家公就会坐在檐坎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雨爽朗地落下。

        老屋的土墙是用竹子和泥巴敷起来的,长长的竹片编成篱笆一样的形状,四周用木头做梁卡住,立起来,然后在竹片上一层层敷上黄泥,最后在外面刷一层白灰,土墙就算做成了。我那时候好奇,不知道墙里究竟是什么,没事儿就用手指一直抠,一直抠,偷偷地抠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抠到竹片间的缝隙,才算探了个究竟。最不解的是,这样的老屋有很多间房子,每个房间都有个单独的名字,哪边是耳房,正房,哪边是桃屋,书房,或者厢房,我一直分不清楚。小时候最怕家公家里的四嬢让我帮忙拿东西,她总会说,“到耳房去把簸箕铲子哈谷耙拿到桃屋来,对了,把书房里的草帽也一起拿过来……”。于是我总装作胸有成竹地把每个屋子找一遍,再“胸有成竹”地拿给她。

        外公排行老三,到了外公这一房,好像日子一下子变得平静如水了。外公平时少言寡语,也很少说笑,偶尔舅舅们过来,一起喝点白酒,他才会和他们讲两句。那时候,每逢端午,外公总会用艾草菖蒲,编一只艾狗,挂在桃屋门口。端午那天,外公会起个大早,去割新鲜的艾草,菖蒲,芦苇,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药草,回来利索地用竹蔑绑着,绑成小狗的形状,挂在桃屋门口。那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屋前挂艾草,讲究点的,会扎一对艾狗,据说这样可以祛湿辟邪。绑好的艾草、菖蒲挂在门口,风干了还可以入药。冬天的时候,感冒了,摘一两枝菖蒲,去田边挖点甘草,加上晒干的橘子皮,薄荷叶,和在一起,用瓦罐浓浓地煨一罐,每天就着红糖喝下,喝上两三天,感冒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闲暇时,外公也会做一些篾匠木匠的活,下雨天的时候,不用上山做农活,外公就会砍几棵楠竹,砍回来细细地片成竹片,或均匀地切成细枝,用小刀细心地打磨光滑,最后把他们变成家里的竹椅、凳子,或是簸箕、筲箕。小时候我总是安静地看着那些竹片,在外公手里灵活地翻飞变幻,变成一排排细密的纹理,或弯曲成巧妙的形状,修长的竹筷,小巧的漏勺,绵密的筛子,世间万物, 好像都在那一双伤痕累累布满老茧的手里诞生。

        老屋的日子,宁静而安详,我就在这样静谧的日子里长到八九岁。大概小学三四年级时,我去了爷爷奶奶家,这之后,又是另一段故事了,以后有时间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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