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那时候睡得早,尤其是城里,还没有装电灯。夏夜八点钟左右,黄昏刚澄淀下来,天上反而亮了,碧蓝的天,下面房子墨黑,是沉淀物,人声嗡嗡也跟着低了下去。
大概一开始就是从景色开始入手,从远景开始入手,彷佛是从远到近,由模糊到具体,先描写景色,给全文打个底色,这个是从旧上海开始入手,地面上的人已经入夜了,天空却亮了起来,人还沉浸在旧中国的笼罩下,是时代的沉淀物。
小店都上了排门,石子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跟踉跄跄走着,逍遥自在,从街这边穿到那边,哼着京戏,时而夹着个“梯格隆地咚",代表胡琴。天热,把辫子盘在头顶上,短衫一路敞开到底,里露着胸脯,带着把芭蕉扇,刮喇刮喇在衣衫下面煽着背脊。走过一家店家,板门上留着个方洞没关上,天气太热,需要通风,洞里只看见一把芭蕉扇在黄色的灯光中摇来摇去。看着头晕,紧靠着墙走,在黑暗中忽然有一条长而凉的东西在他背上游下去,他直跳起来。第二次跳得更高, 想把它抖掉,又扭过去拿扇子掸。他终于明白过来,是辫子滑落下来。
三言两语就打造了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是一个半夜也不去睡觉,在街上游荡的浪荡汉,还盘着辫子,是满清时代的遗民,短衫代表着是穷苦人民,底层人民,讲的是夏天人们都在家里用着芭蕉扇扇风,灯光昏黄,辫子掉了下来,以为有啥事,自己吓唬自己,说明时局不稳,人心不定。
“操那!”
用芭蕉扇大声拍打着屁股,踱着方步唱了起来,掩饰他的窘态。
“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半夜开始唱戏,饱暖思淫欲,开始想起来漂亮姑娘。
一句话提醒了自己,他转过身来四面看了看,往回走过几家门面,拣中一家,蓬蓬蓬拍门。
做贼心虚,怕被人看见,找到了女主家,开始敲门,直接喊大姑娘,先是哥哥回答,但是这个底层人民明显不直接回应,而是问大姑娘,看来家里的哥哥嫂嫂和大姑娘都应该知道了,来看大姑娘的,而不仅仅是买麻油的,大姑娘烦得很,直接说关门了,明天再说。
“大姑娘!大姑娘!”
“谁? "楼上有个男人发声喊。
“大姑娘!买麻油,大姑娘!"
叫了好几声没人应。
“关门了,明天来。"这次是个女孩子,不耐烦地。
又去看了看,家里有没有人,劣质玻璃说明大姑娘家庭条件并不好,老木屋旧的很。彷佛跟玩具一样,其实是人的居所。人的居所跟玩具一样,隐喻了大姑娘的一生会跟玩具一样可笑。
他退后几步往上看,楼窗口没有人。劣质玻璃四角黄浊,映着灯光,一排窗户似乎凸出来做半球形,使那黯旧的木屋显得玲珑剔透,像玩具一样。
“大姑娘!老主顾了,大姑娘!“
蓬蓬蓬尽着打门。楼上半天没有声音,但是从门缝里可以看见里面渐渐亮起来,有人拿着灯走进店堂,门洞上的木板啦塔一声推了上去,一股子刺鼻的刨花味夹着汗酸气,她露了露脸又缩回去,灯光从下颏底下往上照着,更托出两片薄薄的红嘴唇的式样。离得这样近,又是在黑暗中突然现了一现,没有真实感,但是那张脸他太熟悉了,短短的脸配着长颈项与削肩,前刘海剪成人字式,黑鸦鸦连着變角下来,眼往上扫,油灯照着,像个金面具,眉心竖着个梭形的紫红痕。她大概也知道这一点红多么俏皮,一夏天都很少看见她没有揪痧。
一大段文字描述大姑娘接下来的行为,疯狂敲门,不想回应,但是 不得不回应,也许是迫于生活,也许是迫于哥哥和嫂嫂的压迫,不得不起来去开门。
老式的木门,打开门闩,一股子刺鼻的刨花味是表示木门不是什么好木材,汗酸味,是表示并未经常洗澡,家境并不好,露了脸缩了回去,表示灯光从下颌往上照着,黑暗中的人没有真实感,黑黢黢的,短脸长颈项削肩,至少外形还是好的,前刘海人字型,金面具,眉心有刮痧的紫红色的痕迹,女主自己也知道好看,所以经常刮痧。爱俏贫穷的少女形象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
“这么晚还买什么油?快点,瓶拿来。”她伸出手来,被他一把抓住了。
“拉拉手。大姑娘,拉拉手。”
死人!她尖声叫起来。“杀千刀! ”
他吃吃笑着,满足地喃喃地自言自语, “麻油西施。”
短短一个来回,女主伸出手拿油瓶,男的直接拉住了手,女纸直接开始骂人,女主性格泼辣,麻油西施,从外人嘴里说出来表现女主的美丽。
她一只手扭来扭去,乌藤镶银手镯在门洞口上磕着。他想把镯子里掖着的一条手帕扯下来,镯子太紧,抽不出来,被她往后一,把他的手也带了进去,还握着她的手不放。
乌藤镶银手镯,刚去查了下,乌藤大概是类似于鸡血藤之类的,很便宜,镶嵌点银大概是100块左右,便宜,表示了女主家庭环境的恶劣,只能用低等的首饰。男的想把镯子里的手帕撤下来,可惜没成功,女主顺势直接争夺回自己的手,男的还是不放手,男的开始卖可怜。
“可怜可怜我吧,大姑娘,我想死你了,大姑娘”
“死人,你放不放手? ”她蹬着脚,把油灯凑到他手上。锡碟子上结了层煤的黑壳子,架在白木灯台上,他手一缩,差点被他打翻了。
女主直接开骂,然后开始拿油灯烫手,锡碟上的黑壳子,煤油灯,男的力气大,差点打翻了灯台。
男的开始卖惨,女主哥哥开始说话,女主开始骂人,底层人民的骂人手法。嫂子先问了句是谁,后来又说走了,表示女主嫂嫂是个不喜欢出头的人,这个时候才说了句话。女主继续抱怨。
“姑娘。”“嗳哟,嗳哟!大姑娘你怎么心这么狠? ”
“闹什么呀? ”她哥哥在楼上喊。
“死人拉牢我的手。死人你当我什么人?死人你张开眼睛看看!烂浮尸,路倒尸。”
她嫂子从窗户里伸出头来。"是谁?—走了。“
“是我拿灯烫了他一下,才跑了。”
“是谁?“
”还有谁?那死人木匠。今天倒楣,碰见鬼了。猪猡,瘪三, 自己不撒泡尿照照。”
“好了,好了,"她哥哥说。“算了,大家邻居。”
哥哥开始打马虎眼,说是算了,并未想替妹妹出头,只是劝妹妹忍一下算了,中国人凡事都是忍一忍,算了,无非是自己的权利不去争取,中国人的懦弱,或者说哥哥不愿意替妹妹出头,根本就是习惯了女孩子就是习惯性牺牲罢了。
“大家邻居,好意思的?半夜三更找上门来。下趟有脸再来,看我不拿门问打他。今天便宜他了,瘪三,死人眼睛不生。”
”她骂得高兴,从他的娘操到祖宗八代,几条街上都听得见。她哥哥终于说, “好了好了,还要哇啦哇啦,还怕人家不晓得?又不是什么有脸的事。
女主泼辣,底层人民的骂街习惯,哥哥觉得丢脸,不仅仅是丢女主自己的脸,也是丢哥哥的脸。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你要脸? ”她马上掉过来向楼上叫喊。"你要脸?你们背后鬼头鬼脑的事当人不知道?怎么怪人家看不起我。“
“还要哇啦哇啦。怎么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怕难为情? "炳发已经把声音低了下来,银娣反而把喉咙提高了一个调门,一提起他们这回吵闹的事马上气往上涌:
“你怕难为情?你晓得怕难为情?还说我哇啦哇啦,不是我闹,你连自己妹妹都要卖。爷娘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说我不要脸。我都冤枉死了在这里--我要是知道,会给他们相了去?”
女主也知道哥哥对女主的薄待。开始骂街。
炳发突然一欠身像要站起来,赤裸的背脊吮吸着藤椅子,吧!一声响。但是他正在洗脚,两只长腿站在一只三只脚的红漆小木盆里。
“好了好了, "他老婆低声劝他。“让她去,女孩子反正是人家的人,早点嫁掉她就是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等会给人家说得不好听,留着做活招牌。”
炳发用一条丝丝缕缕的破毛巾擦脚,不作声。
三段开始说出了女主哥哥待遇,贫穷,怕老婆,家里习惯听自己老婆的话,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是个赔钱货,说是嫁不掉也可以做个活招牌,破毛巾,丝丝缕缕的,用了多久都成丝了。
“告诉你,我倒真有点担心,总有一天闹出花头来。”
他怔了一怔。“怎么?你看见什么没有?"
“喏,就像今天晚上。惹得这些人一天到晚转来转去。我是没工夫看着她,拖着这些个孩子,要不然自己上柜台,大家省心。”
自己家贫穷,偏要生那么些个孩子,真的是中国人的弊病,越穷越要生,这个时候开始说去年的王家,只先说家境不错,女主嫌弃人家家里的什么,肯定是有不能忍受的,才会嫌弃,这个时候却是说女主的不是,不是为女主考虑,而是为了甩开包袱,嫂嫂直接劝说直接给丢了算了,为啥要顾及妹妹的想法。封建包办婚姻跃然纸上。
“其实去年攀给王家也还不错,八仙桥开了片分店。”他歪了歪下颏,向八仙桥那边指了指。
“也是你不好,应当是你哥哥做主的事,怎么能由她,嫌人家这样那样。讲起来没有爷娘;
耽误了她,人家怪你做哥哥的。下次你主意捏得牢点。”
为了点嫁妆,宁愿一年年耽误妹妹,自私小市民的形象,下楼泼水,嫂嫂和妹妹相遇也不说话,熟悉的陌生人。
他又不作声了。也是因为办妆这笔花费,情愿一年年耽搁下来。她又不是不知道。朱漆脚盆有只鹅颈长柄,两面浮雕着鹅头的侧影,高竖在他跟前,一只双圈鹅眼定定地瞅着他,正与她不约而同。她瞅了半天,终于拎起脚盆,下楼去泼水,正遇见银娣上来。在狭窄的楼梯上,姑嫂狭路相逢,只当不看见。
开始描述女主的形象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蒸笼一样的房间,按照上海的情况,大概是阁楼之类的,衣服洗的都要磨破了,但是还是时兴的样式,自己给自己刮痧,
银娣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热得像蒸笼一样。木屋吸收了一天的热气,这时候直喷出来。她把汗湿的前刘海往后一掠,解开元宝领,领口的黑缎阔滚条洗得快破了,边上毛茸茸的。蓝夏布衫长齐膝盖,匝紧了黏贴在身上,窄袖、小脚管,现在时兴这样。她有点头痛,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大钱,在一碗水里浸了浸,坐下来对镜子刮痧,拇指正好嵌在钱眼里,伏手。熟练地一长划到底,一连几划,颈项上渐渐出现三道紫红色斑斑点点的阔条纹,才舒服了些。颈项背后也应当刮,不过自己没法子动手,又不愿意找她嫂子。
上回那件事,都是她嫂嫂捣的鬼。是她嫂嫂认识的一个吴家婶婶来做媒,说给一个做官人家做姨太太。说得好听,明知他们柴家的女儿不肯给人做小,不过这家的少爷是个瞎子,没法子配亲,所以娶这姨太太就跟太太一样。银娣又哭又闹,哭她的爹娘,闹着要寻死,这才不提了。这吴家婶婶是女佣出身,常到老东家与他们那些亲戚人家走动,卖翠花,卖镶边,带着做媒,接生,向女佣们推销花会。她跟炳发老婆是邀会认识的。有一次替柴家兜来一票生意,有个太太替生病的孩子许愿,许下一个月二十斤灯油,炳发至今还每个月挑油送到庙里去。
这话
详细的说嫂嫂给介绍的所谓的好姻缘的具体情况,就是媒婆给介绍的一个姨太太,旧时代的姨太太就是小妾,没有地位,而且还是个瞎子,好姑娘怎么可能给人家瞎子当小妾,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人家媒婆就是会做人,给你家的生意不断,让你知道至少跟着人家是有钱的,而且是长期的钱,吊着人。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