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一篇名为《花园》的文章中有这么一句:小时候胆小害怕,黑魆魆的,树影风声,令人却步。而且相信园子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我的记忆忽得回到了小学,一位美术老师在课上给我们讲连载故事的情景。
十年前的小镇,小学美术课并没有很正规的课本和教学内容。美术老师是一位老人,第一堂课他就在黑板上用粉笔画了一个及其标准的圆,瞬间征服了所有的小孩子。其实如今我已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但却依旧记得,一周一节的美术课,是那时候最期待的课程。也记得他说:“以后,我们一周学画画,一周听故事,好不好?”
第一个故事就是关于白胡子老头儿和黑胡子老头儿的,依稀记得大体情节是这样的:有一天,黑胡子老头儿晚上出门,迎面碰上了一位白胡子老头儿,二人一见如故,交谈甚欢,黑胡子老头儿得知白胡子老头儿原来是新搬进来的邻居,于是约好了每天晚上出来聊天。这样相处了几个月,有一日,黑胡子老头儿在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白胡子老头儿。以为他是家中有急事,不曾想接下来几天都不再见到他,黑胡子老头儿于是去白胡子老头儿家里探望,却发觉,那个曾经被白胡子老头儿称之为家的地方不再有房屋,地面上只留下一个洞,那上面,显然有黄鼠狼待过的痕迹。
孩童的好奇心,并不懂得什么是畏惧。这个类似聊斋风格的故事给我的童年带来的影响就是,我一直期待着能遇见一只黄鼠狼。后来有那么一天,奶奶送我去上学,忽然发现街对面有一黄色动物飞驰而过,奶奶低呼了一声:“黄鼠狼”。我立刻目光追随而去,然而那个黄色的影子却很快消失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它。
学期快结束时,美术课忽然停掉,据说是那位美术老师,到了退休的年纪,身体也不太好。我心中着实遗憾,只因为他上一堂课里讲的一个连载故事还未完结。我不断地想,究竟男主人公有没有顺利地救下自己的老婆,惩治村中的恶人呢?
过了两年,学校想借着六一的节日,举办校庆,于是,临时抽调各班学生学习各式乐器,我们班抽到了腰鼓。而我,则成为班里被选中的一员。到了排练教室,我一眼,便看到了那位美术老师,正满脸笑意地解释,他本已退休,但学校老师里只有他会这个,于是义不容辞地回来教我们。
小孩子的攀比心,总觉得比起隔壁班笔挺的军乐队服装,腰鼓队的红腰带,黄衫子,显然俗气了很多。美术老师似乎洞察了我们的小心思,也不多劝慰,很快将腰鼓系在身上,灵活地手指熟练地打出美妙悦耳的节奏来。我被那随着手指不断翻转敲击的鼓棍儿迷住了,一下子,爱上了这看起来不够酷的腰鼓。事实证明,腰鼓确实比军乐需要更多技巧训练,每一日下午,这位美术老师带着我们一点点地从生疏到熟练,再到花式动作进阶。演出的效果自然很好,以至于后来时常被镇上大大小小的接待活动请去表演。
我至今不知道美术老师的名字,长相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模糊,但却无法忘怀这位老人。在那个小学里,比他年轻的老师有太多太多,但他却是最富生机和活力的。他的故事总是讲得风趣幽默又引人入胜,他的粉笔画总是寥寥数笔点睛入神,他的腰鼓比我看过任何安塞腰鼓的影像都更精彩热闹。
我的外公是一名退休会计,但他却对历史和周易颇有研究,当年受累于家庭因素,未能如愿读大学,后来国家有了自考政策,他坚持在那个小村庄里,靠着学校寄来的课本自学完成了大学学业。小时候每一年过年家庭聚会,餐桌上的焦点总是外公,不是因为他的长辈身份,而是因为他总有说不完的历史故事,背不完的诗词歌赋,谈不完的时政见解。
外公如今已七十多,依旧坚持看新闻,读报纸,他的儿女们渐渐不再如以前那样静下来听他的说话,甚至会觉得他不该一把年纪还议论政治,但我想,这是外公应有的样子,他自负一生,这些旁人看来不接地气的想法,正是他的乐趣所在,有些人,永远无法停止思考,因为思考本身,就是他们快乐的源泉。
《朗读者》第三期最后请来了翻译家许渊冲先生,虽已是96岁高龄,但他的言谈之间却依旧像个孩子一样真诚又可爱,他自信自己是“诗译英法唯一人”,提及年少时终成遗憾的初恋依旧热泪盈眶,他说“我认为,人生最大的乐趣,是创造美,发现美。”他不在意医生给他的生命期限,坚信生命的长度可以自我掌控,依旧坚持着“偷取夜晚的时光”用以尽可能地延长每一天”,他说:“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
早些年我爸会自我调侃,说我妈老了以后不用愁,因为她学会了上网,可以在网上看她喜欢看的文章,他却不行,他不知道老了以后如何打发时间,因为他不会打字,不喜阅读,也不爱看电影。前两年为了崭新的苹果手机,他终于也加入了网络的行列,如今打字依旧磕磕绊绊,但却会在音乐播放器里,存下许多爱听的戏曲,评书,以及他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我想,他终于找到了可以陪伴到老的兴趣所在。
身边时常有很多年纪不大的人感叹,工作忙碌时会期盼闲暇,真的闲下来,却会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打发时间。这大抵是因为,不太擅长为自己创造乐趣与生活激情。人的一生看似短暂而又漫长,能够有一两件可以为自己创造乐趣的事,是可以造福一生的。毕竟,年轻时这些乐趣是你繁忙之余的调剂,苍老时,这些乐趣是你不必困惑生活意义的支柱。
愿你不必害怕老之将至,愿你可以找到让生活更有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