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你的祝福,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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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又要下山了,将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抹上一层柔和的桔红色,斜对面的富豪大酒店门前依然宝马香车,各色彩旗在猎猎风中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酒绿灯红。

一天就这样晃荡而过,我穿着厚厚的夹克蝺蝺独行,毫无目的,只等天一擦黑,就摸到那处尚未装修的工地上囫囵一夜。

这次一来,没想到如此狼狈。昨晚行李证件让人(不配称作人)一古脑儿卷走,老乡的地址也弄丢了。一整天就在大岭山的振华路,西正路,教育路上游来游去,希望如溺水的人能抓住一根稻草,免得自己窒息地沉到水底。

虽已近黄昏,可依然热得要命,厚厚的夹克裹着热气腾腾的躯体,散发出浓浓的汗渍味。

街道旁有两间石棉瓦房,房前竖着一个水龙头。我踱过去,瞧瞧四下无人,让冒着蒸气的脸在强劲的水流下冲个淋漓尽致,然后再咕噜咕噜将空瘪的肚皮灌个胀痛。

等我惬意地立起身时,身旁竟立着个姑娘,看我傻傻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

“不怕肚子痛呀。”

我红着脸望着她,她手里拿着一张地图,细细一看,居然是一张武汉市交通指南。我一怔,看来这姑娘是一只九头鸟(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

“你,你是……”

她调皮地将手中的地图一扬。

“你猜猜。”

这还用猜,对武汉我可比对我们县城熟多了,走大街串小巷,做建筑,跟车跑菜行,在武汉多多少少也呆了两三个年头了。

“你是武汉的?”

我有些急切地问。

她却微眯起眼睛,偏着头。

“你呢,你先说。”

面对如此纯情的女孩,我忽然有一种很想接近的冲动,却浑然忘却了自己是一个无处安身立命的流浪汉。

我想她肯定是武汉的,我干脆也说是武汉的,反正武汉话我张口就来。

“我是武汉江夏的,你武汉哪的?”

不料,她却轻轻地说:

“我是红安的。”

我一听,心头立即有一股浓浓的乡情滚涌。红安麻城历来隶属一个县,只是后来才各立县制。1927年的黄麻起义,就是两县的革命志士奋起而为,为建立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可是麻城的呀。”

我立即用家乡话说道。

她一听那字正腔圆的乡音,立即兴奋起来。

“我们可是隔山靠背的老乡啊。”

她也用乡音叫道。

她叫洁雯,一个雅致的名字,她问清我的情况,不由得好一阵沉默。她指了指身后那间石棉瓦房,她就住在里面。隔两丈远的房子里住着三个河南男孩,与她一起在一个老板手下打工。老板是做建材生意的,她就在这里替老板过磅,记录进出钢材的帐目。

不知不觉间,已是万家灯火,她看到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呵欠后,走到了那片石棉瓦下。那里三个男孩光着膀子,捧着大瓷盆正坐在钢材的招风处,勾着头狼吞虎咽,惹得我那不争气的肠胃大声抗议,我也只能暗暗地对它们说抗议无效。

洁雯低头跟他们商量着什么,那三个家伙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尖笑,犹如生锈的钢筋磨擦在人的心上。她脸红红地跑回,不等我问,拉上我就走。

尽管不是在富豪大酒店那奢华的酒席间倘徉,但我觉得,这家大排档的厨师是天下最好的厨师,洁雯请我吃了一餐最丰盛的晚筵。

当夜,我在三个河南男孩有些敌意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被热烈的阳光不识趣地蒸醒了,起床,外面已是白晃晃的一片。十点多了,洁雯早等在门外,我草草洗漱完毕,又领我吃罢早餐,塞一把钱我手里,叫我到街上转转。南区有一家亚美磁带厂,是这个镇上最好的厂,全招高中生,虽说证件丢了,瞎猫撞死老鼠呗,去碰一碰。看着她晶亮的眸子,不由得有些感动,萍水相逢,她如此照顾,我的心柔软如丝棉,那当顶的太阳也在一刹那间温柔起来。

我又在街上拖着忽长忽短的影子,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溜达。

刚才,当我好不容易拼得一身臭汗挤到亚美磁带厂招工处时,文员小姐笑吟吟地让我出示证件,当我吭哧着说证件被人偷去时,那小姐立即掩嘴窃笑不已,但很快又严肃起来,礼貌而又客气地说她很忙。

头顶的日头又毒辣起来,热汗一道一道从头顶,额头上汩汨而下,我恨恨地对这个小镇“呸”了一口,然后又粗鲁地骂了声:他mm的。又不自觉地来到那两片石棉瓦前,洁雯正在那里称磅,三个河南仔正吃力地将一圈圈圆钢往拖拉机上抬,汗水将脸上的锈迹冲得花里忽哨。

看到他们如此吃力,我赶忙走过去搭把手。洁雯递给我一对手套。一个小伙想对我笑笑,无奈汗水太多,眼不能完全睁开,又正吃力,疵牙咧嘴的,比哭难看十倍。

好不容易装完车,一个小伙递过一条毛巾,让我在自来水下擦擦。洁雯走过来,跟我说:

“如果找不到事做,就在这里凑合着吧,我跟老板讲过,他们人也少了点,每天很吃亏。我这里也没别的老乡,不能再对你有什么帮助。”

我抹掉了脸上的水迹,看着洁雯那腆腆地,很对不起我的样子,一扫上午心头的阴云,不由得哈哈笑了。

“看你说的,你对我这样,该不安的是我呀,叫我如何报答。”

她脸一红,仿佛有一丝忧郁一闪而过。

“在这做下来也好,也有个人伴我讲讲家乡话,整天那些河南话,广东话,叽哩哇啦,烦死人的。”

这样,我在广东打工的第一站就是东莞大岭山这家钢材销售部,同事就是三个河南仔,一个红安老乡。

这儿干活倒挺自由,有时一天装一两拖拉机钢筋,有时几天没事,就睡觉,看书,日子倒也平静如水。

我们自己买米,菜,自己烧饭,一人转一天。四个人的饭菜,我倒是得心应手。只是每逢上我做饭,洁雯就跑过来跟我一起到老板的桔林里捡枯枝,又帮我细致认真地淘米,洗菜,倒时常弄得我这个主角干搓双手,来回踱步。

每炒好一个菜,她总要用锅铲挑一块让我尝尝,尽管我皱眉撇嘴表示难以下咽,可她总是要我“啧啧”连声,表示味道好极了。其实,她烧的菜,的确味鲜汁美,宛如一个家庭良妇。惹得河南仔一个劲地夸我福气好,嚷嚷着做饭的事干脆我全包了。

只是每到晚上,河南仔就拎来两瓶酒,汗流浃背地:哥俩好,三桃园,五魁首,大声吆喝着猜拳行令,一个个眼睛血红。酒酣耳热之后,一些不堪入耳的秽言就充斥着整个房间,尤其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对洁雯的猥琐之言,犹如满嘴喷粪,臭气薰天。洁雯岂是尔等鼠辈随意玷污的。我极度不满,只是我偶有表现,那三鸟厮立即吹胡子瞪眼睛,一个个凶神恶煞。

我很沮丧,没有维护洁雯的尊严,感觉自己不象个男人。不知何时,我心头就有一个意念,保护洁雯是我理所应当的责任,任何人对她的无礼,就是对黄某的藐视(虽然很多人可以藐视我,但这一刻,我不愿)。有时我为自己心中这种念头吓了一跳,就凭我,凭我这个自身难保的浪子,面对如此纯洁质朴的洁雯,我配吗?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我能,我可以努力,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一切。

这次,当那个被称作“大头”的壮实的河南仔得意忘形地口头糟蹋洁雯时,我毫不犹豫地操起我前天偷偷相中的一截一尺半的螺纹钢往那个狂妄的家伙腰眼上狠狠一击。

“抽死你个狗日的。”

大头犹如一截粗重的滚木轰然倒地,另两个家伙吓懵了。想不到平日低眉顺眼的我竟如一根爆仗,瞬间爆发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咆哮着向我扑来,一个拦腰将我死死箍住,一个抡着一对醋钵般的拳头,将我的脑袋当成沙袋,锲而不舍地砸下去。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金光灿灿的世界,耳朵轰鸣着,似有千军万马踩踏而过,鼻子里一股腥热的泉流淌出。

……

洁雯,是你么,我不痛,真的,我不痛,砸在你身上我才痛,他们侮辱你,我才痛。不要哭,我还从未打过架,厉害不,看,我一下就将大头撂倒。唉,可惜你没亲眼看到。唉哟,不要抓那么紧,我手好痛。洁雯,你好美,你睫毛上的泪珠好美,就象乡野的晨露,濡湿了我的心。

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好象一个噩梦刚刚结束,我艰涩地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如铅块,压迫得我的世界只剩下一条缝。

“镜子,镜子。”

洁雯停止了抽泣,递过小圆镜。在镜子里我读懂了什么叫鼻青脸肿,什么叫痛彻心扉。

洁雯将我搂在怀里,泪珠儿不停地落在我的脸颊,凉凉暖暖的。我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平平地躺着,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着她传递过来的温暖,炽热的气息和急促的心跳。

大头卷起铺盖走人了,一个四川仔取而代之,另两个河南仔终于不再猖狂,每天晚上,早早地,猪一般睡去。

静静的夜里,洁雯用力地搓洗着我那沾满锈迹的厚重衣服,黄色的泡沫泛起又破灭。她光洁的额头在街灯的映照下,闪烁着瓷器的光泽。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在静静的夜里,搓来揉去满满一盆的衣服,那里面盛着的,是不是我俩满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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