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绍颜被方鲲送到了B支行。在两个网点主任做了简单交接后,方鲲留下柳绍颜独自离开。整个过程亦如当初直属营业部领导把他们一干人等交给城西支行似的。B支行网点主任是个女的,姓凌,叫凌静茵。凌主任还是很友好的,一接触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热忱。
在新网点的第一天,柳绍颜就被安排上柜了。B支行绝对是个锻炼人的地方。这里每个窗口都有它特有的职责,与Z支行不同在,Z支行是固定的专人负责固定的业务,而这里是固定的窗口负责固定的业务,但坐在窗口的柜员不是固定的,对于每个人来讲,机会均等。这样,就使每个人都能有锻炼的机会。因此,给柳绍颜最直观的感觉就是,这里的每个人个人能力都很强。
柳绍颜开始强迫自己找到刚学业务时的紧张状态。她由衷感觉,曾经在Z支行多少是有些养尊处优了。现在,每天早上她又恢复了第一个到单位的习惯,她有个毛病,就是一到陌生的环境,她就会强迫自己第一个到。因为她觉得自己进入状态慢,她需要这段独处时光进行调整。以前她随手抓到的笔就用,也不管笔的主人到底是谁。缺凭证了,也总有霍启昕一边数落他们一边不厌其烦的帮他们找到并递过来。似乎在Z支行,大家早就都习惯了霍启昕的这些照顾,曾经大家戏称:如果搞一个Z支行每日呼唤率最高男人排行榜,霍启昕一定会高居榜首!柳绍颜感觉日子就会是这样按部就班的下去,每天开心的来上班,她已经很喜欢Z支行了,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她知道每一个人的脾性和喜好,今后再来的任何一个人于她而言都将是“新人”,她不说搞定这里对她而言是“易如反掌”吧,起码也是“相当熟悉”了!休息的时候,她会去逛逛南锣鼓巷,看看电影,也不再怎么十分抱怨逢年过节轮不上休,她甚至有时觉得自己有些“变态”,居然喜欢和Z支行的同事们一起工作的时光。但就像一列飞速行驶的火车,一切正在按既定轨道高速运行着,突然前面分了岔道,甚至是一个90度的死角,这列火车还来不及刹车停住或减速拐弯儿,一切就仿佛戛然而止般硬生生的给扳了过去。柳绍颜如今清醒的意识到,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新网点B支行则有一个经典名言,那就是:谁也不能相信!有时候甚至是自己!
B支行倒是对柳绍颜一视同仁,营销任务与众人一致。柳绍颜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都能完成任务,那会儿在Z支行,主任方鲲整天耳提面命的对他们说要营销,甚至也搞过如果一周之内出不了保险,就罚钱的活动,但柳绍颜还是愣没能出一单。而现在,她到B支行一周,就出了一单,虽然金额不大,但凌主任还是很高兴的。柳绍颜知道,城西支行很强大,有主任微信群、主管微信群、副主管微信群、客户经理和大堂经理微信群。所以,每个网点每天具体营销业绩,以及业绩的来源,会通过这林林总总的各种渠道进行分享,这也是网点之间相互监督、相互竞争的一种方式。因此,她在这边的工作情况如何,老网点多多少少是会有所耳闻的。
柳绍颜提了一口气,这口气使她不能懈怠。她在B支行坐过普通窗口,也接过贵宾VIP的柜,干了主出纳,直到最后学对公。学对公的时候,柳绍颜天天都生活在噩梦里。她赶上的正好是B支行缺人手之际,此前她在Z支行从未接触过对公,她甚至连现金支票和转账支票都分不清,就这样硬生生的独自撑起了场面。没有人有时间按部就班的教她,更没有人能分出身来盯她的柜,她不记得第一天她给里面主管和之前做过对公的姐姐打了多少个电话,更不记得她来来回回、里里外外现金区和大堂之间跑了多少趟。身上的工服衬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B支行周边毗邻多个大型企业,对公户奇多。柳绍颜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吃着“百家饭”半自学下来的。柳绍颜觉得在B支行的每一天都是漫长且无望。但她不能停,那口气更不能吐出去。
曾经的Z支行因为是老分行直属营业部,经常接待一些行里内部领导或大客户,所以一度是服务典范。因此,柳绍颜很快发现B支行的服务相对而言就有些松散。而她一直保留的高质量的服务被新领导发现,并特意在例会上对此进行了表扬。业务上,之前在米菲尔处女座强迫症的影响下,柳绍颜虽未继承她的衣钵吧,但也学了十之六七分,这也使得其他人频出差错的同时彰显了她的基础过硬、习惯好。柳绍颜并非要搞特殊,她只是不愿摒弃那些曾经Z支行的痕迹,何况,有些方法柳绍颜真的觉得是Z支行的更好。
柳绍颜很努力的想融入进去,但很多认识她已经养成,何况也无伤大雅。她起初试图改变环境,后来发现不行,她就尽力去适应,但难免还是会和现在有出入。柳绍颜在这个过程中面对过许多质疑,他们会觉得柳绍颜的某些习惯是不对的,这令柳绍颜十分不好接受。她可以理解不同网点之间对同样的政策有不同的认识,但她不能接受随随便便否认她之前所学到的。因此,柳绍颜就近乎执着的在坚持着过去的许多习惯。比如,B支行把所有需要主管盖章签字的凭证都以折角做记号,折的业务乱七八糟,而Z支行是教柳绍颜用彩色便签条粘在上面,主管签章完毕后再撕掉,这样既美观不毁业务,又一目了然,节省主管一页页翻找的时间。柳绍颜没指望B支行所有人都如此做,她只是自己购买了便签条,她只是想保证自己的业务干净平整。
柳绍颜事后思考,为什么在Z支行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好、做到的事,之后在B支行却都能最终可以独挡一面?!她做了详实的对比,无论是从客观环境,还是到主观心境,Z支行怎么看都要比B支行更有利,但柳绍颜不得不承认,她的所有迅速成长,业务能力上的提高,以及被重视,却的的确确都是在B支行。
看来,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而只有在无依无靠的环境当中,在离开自己的“舒适区”之后,这些所谓的潜力才会被彻底激发出来。但还有一点,柳绍颜有着很复杂的心理。她一方面深知,不管Z支行到底有多少原因最终把她作为第一人选首先推出去,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绝对没有到值得主任方鲲想保她的地步,甚至很有可能,在不得不选出一个“弃子”的时候,那就只有她!因此,柳绍颜对此多多少少是有怨气的,她只有在新的地方证明自己,那些曾经认为她不行的,她其实都可以很好的胜任!另一方面,柳绍颜又多少保有了一份曾经直属营业部的“孤傲”,她觉得人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从哪儿走出来的,她来自Z支行。因此,她也不能给Z支行丢人,虽然Z支行最终并没有留她,也许对Z支行来讲她的这份心思也很幼稚,更可能很多人私下里认为她足够矫情,但她只知道这一点对她自己却是很重要的!她就在这两种看起来有些矛盾,但最终所给予的力量方向又是一致的心理之间来回被消耗掉了太多的希望!
她一直密切关注着Z支行的一切走势,人员变动。毕竟,就如前主任方鲲所说“大家毕竟还在一个大家庭”,柳绍颜很多时候想不知道Z支行的消息都难。果然很多固定的圈子到底有限,彼此之间有些蛛丝马迹,很快就会众人皆知。这期间她也回去过几次,方鲲看到柳绍颜的心情也是复杂的。据他所闻,柳绍颜已经全面成长为一个彻底的“综合柜员”,对私对公都能做,大堂也能替,主出纳也能带,保险、基金业绩也是一单接一单,主任之间相见凌静茵也对她是赞不绝口。但是,方鲲并不后悔,如今的柳绍颜不管能力如何有了提高和进步,都无关他当初的决定,他是一个网点的负责人,作为管理者,他必须全局考虑,整体权衡。只是,方鲲也不禁在思考,Z支行剩下的人中,还有没有另一个“柳绍颜”?他会不会真的没发觉某些人的真实水平?到底又该如何做,才能彻底激发他们的潜能呢?
只是方鲲恐怕不知道,柳绍颜并没有从自己这些坚挺当中找到应有的满足、自信和希望!相反的,她迷失了。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去做一些稍微有些复杂的业务,因为她发现,两个网点之间的习惯实在相差甚多,很多流程已经颠覆了她之前的所学,她不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或者她根本理解不了现在一些做法的意义和原因,也没人跟她详细解释,即使她问了,对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告诉她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柳绍颜就感觉有双无形的大手在摆布着她,她除了愤怒,似乎别无他法!她经常半夜惊醒,然后会恍惚自己第二天该去哪儿上班,是Z支行,还是B支行?!
在此期间,霍启昕在柳绍颜调离后一个月突然提出辞职,没有人知道他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5月份霍启昕所有手续停当,彻底离开。他的散伙饭,很隆重,由主任方鲲召集开的,柳绍颜没有任何悬念的也被叫了回去。曾经那个引领她从心底真正走进这个行业,走进Z支行的那个人,如今,居然要离开这个领域!柳绍颜有些恍惚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时候,客户经理汪仪早已离职,她比霍启昕还早,几乎和柳绍颜调离是前后脚。郑航也被城西支行调去了公司部,终于如愿以偿坐了办公室,柳绍颜真心觉得他不适合干基层。程媛媛因为生老二的缘故休了产假。所以,Z支行的主管岗位都由城西支行其他网点调来担任。再后来,米菲尔也由于种种N行内部政策调整,也被调去了城西支行辖下最西边的一个网点。自然,米菲尔也开了场送别宴,霍启昕也被请了回来。用顾陌漓的话说:“绍颜,这再也不是你记忆里那个当年的Z支行了!”
柳绍颜在B支行奋斗了7个月,她终于忍无可忍!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破镜重圆,所以她更加的厌倦!一切坍塌的实在太快,也太彻底!当有一天,她发现她计较的方面开始越来越多;她开始厌恶那些每天熙来攘往的客户;甚至有几次被几家对公户的财务堵在低柜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她居然有好几回就想拍案而起了!此刻,柳绍颜知道,是时候该她离开了!就如一个外科医生由于某种原因再也无法举起手术刀,柳绍颜也再无法心平气和的办业务。这不关乎坚持与否,因为她要对自己负责,同时更是为了对B支行和B支行的客户负责!
柳绍颜最终是在9月底的最后一天做的交接离开的。她在提出辞职后又兢兢业业的工作了一个半月。她记得走的那天,似乎没有人意识到那是她银行生涯里的最后一天。没有人相送,更不会有送别宴。也是,半年和两年半又怎能同日而语?!也好,“就让我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柳绍颜自嘲的想着。她讨厌散伙饭,她感觉这一年,散伙饭似乎就没停过。忽然,她想,银行基层网点的工作果然不适合一个太重情义的人从事…。不过,她也可能真的是太矫情,太理想主义了……。
柳绍颜在回家的地铁上找到了座位,虽然是最后一天,但柳绍颜依旧没有丝毫懈怠的办了一天业务。所以,她也很累,几乎是一着椅子,她就开始迷蒙。她回到了Z支行的休息室,清早,陌漓坐在桌子边吃着早餐;师父吴巍看着手机抽着烟;霍启昕一手举着水杯,使劲啜了一口茉莉花茶,他微眯着双眼;米菲尔对着穿衣镜梳头;舒芙拎着包轻快的走进来,亲切的说着:“大家早啊!”;孟莹坐在桌子的另一侧翻看着业务考试题,这是典型的Z支行早上日常。这时,一旁翘着二郎腿,叼着烟头看报纸的大堂经理齐柒突然戏谑的说:“诶!启昕!这么多年,嘿嘿,我们都忘了问你,你到底跟霍启刚啥关系啊?!昂?!不会是兄弟吧?!你不会是霍英东的另一个儿子吧?!哈哈哈!”忽然,柳绍颜感觉自己晃起来,视线开始模糊,好像霍启昕的手机铃声《克罗地亚狂想曲》突然响起来。柳绍颜只感觉休息室的灯光过于明亮,亮的发白。她定睛一看,休息室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铁明媚的车厢。一直响个不停地是她自己的手机铃声,如今柳绍颜也设置成了这首曲子。
电话里是妈妈亲切的问候,原来外面下雨了,她担心柳绍颜没有带伞。好在,柳绍颜常在包中备伞以防万一。她走到地铁出口时,发现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外面的雨势还不小,出口站了许多避雨的人。柳绍颜忽然在想,现在翻过头来再看,似乎当年营业部留下Z支行这一批人时;似乎柳绍颜和顾陌漓踏进Z支行的那一刻时,今天这样的一份结局就注定了。只是,柳绍颜一下意识到,即便如此,有些感情,她还是留在了Z支行的那些个岁月中,不会消逝、不会遗忘、不会被带走!而她也一再的问自己,如果当初就知道今天无论如何终有这一散,一开始她会如何选择,柳绍颜的答案是:她依然愿意来到N行;她依然想走进Z支行;她依然渴望遇到这群可爱的人们;她依然要经历这段虽短暂却留下无限美好回忆的半刻(BANK)光阴!
可能,从某种程度上讲,柳绍颜对B支行的评价有失公平。但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也许相遇顺序颠倒过来,如今令柳绍颜无比难忘的就是B支行了。柳绍颜又想起一句话:“你可能会因为一帮人,而爱上一个行业,那也许还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你因为一帮人而放弃了一个领域,那你一定是更爱那帮人,而不是那个领域!”这句话好像没有出处,柳绍颜觉得那就算她自己的格言好了,也无伤大雅……。
雨开始变小了,但是雨丝还很密集,柳绍颜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泥土的芬芳,那是下雨的味道。她撑开伞,大步走入了雨帘里。很快,她的身影就在细密的雨丝中逐渐模糊、远去。在路过街边一家小服饰店时,店里正在放着谭咏麟的那首经典粤语老歌——《讲不出再见》,其中刚好是这句:“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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