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巷

和平街凤尾巷在鸣江镇是出了名的,镇上村里乡下无人不晓。但凡有人提起凤尾巷,没人不吸着鼻子,晃着脑袋,叹言:“这凤尾巷,相当地有滋味哩!”

童桐家就住在凤尾巷中间的一间以木材为主搭建的阁楼里。这一带的楼房大多数是抗战时留下来的,前后门各面向两条小巷,把两条巷子串联起来,据说是为了方便游击战四处穿梭。阁楼正门全由木板构建,二层开个木窗,跟水浒传里潘金莲偶遇西门庆打开的窗户一样样的,但这扇木窗打开的是另一番格调,飘进的是凤尾巷独特而又悠长的味道。楼与楼之间的墙用砖块砌成。门板是藏不住味道的,巷子是会飘出生活气息的。童桐自小就在这个巷子里长大,算是尝遍凤尾巷的点滴味道了。

童桐家是卖水果的,一楼堆满了果箱子,推开木门,迎面而来的是浓郁香甜的苹果味,还有彻底成熟的香蕉味。柑橘成熟上市的时节,满屋的清新,让人仿佛进入一个果园里,酸酸甜甜。童桐今年刚考上大学,在省外。临近开学前几天,家人在童桐行李箱里放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和两三个橙黄透亮的橘子。

一学期过去了,临近年边,童桐放寒假回家了。在坐往鸣江镇的火车上,童桐格外的想念凤尾巷,以及巷子里飘溢出来的味道。

巷子口第一户人家姓朱,把一楼堂屋改成一个榨油坊,里面摆放着一台中型榨油机,长年累月的运行使得机器有些老久了,墙壁上也被熏得有些昏暗了。每逢花生丰收季节和年边,朱家榨油坊格外的热闹,不是圩日子也是人满为患的,挤都挤不进去,门槛都快要被踩平了。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拿晒干炒好的花生到朱家榨油,这里榨出来的油多且价廉。村里人在门口往里放一袋又一筐的花生,再将从家里带来的提桶或大壶子放到出油口,待坊里人把花生倒进进口处,启动机器,花生就开始它另一段人生的蜕变了。来榨油的人就在一旁和后面的人唠起家常来,直到淡黄透亮、色泽清亮的液体从出油口缓缓流出来才时不时瞥一两眼。没多会,空气中就弥漫着浓郁的,花生特有的醇香。

再往里走,是家做烧烤、卤味的。烧鸭,卤肉,腊肠等。童桐很少去过他家,只有路过门口时常闻着一缕缕从门缝里飘出来的烧烤的香味,让人不禁想起挂在架子上香喷喷的烧鸭,金黄色泽的脆皮上还偶尔滴落几滴油在卤肉上。往上看,屋顶房梁上悬着两条粗绳,在二楼窗外挂着一根粗竹竿穿过粗绳,上面吊着一排的腊肠。在阳光和风的配合下,腊肠由最初的猪肉色渐渐转变为褐色。腊肠底部偶尔会掉下几滴猪油,有油腻腻的味道,也有风干后的陈味。时间就是如此美妙,化腐朽为神奇。

童桐家隔壁林家冬天卖芝麻糊、汤圆,夏季卖凉粉、凉茶。四季都卖的是绿豆粥和粽子。林家有一辆小三轮车,一到圩日子,早早地推出三轮车出门。光啷哐啷的车轱声,三轮车前打开的喇叭声“芝麻糊——粽粑——绿(lu)豆(dou)粥(zu)——”必定唤醒还在美梦中的童桐。其实各地的方言总会体现在吆喝叫卖声中,接地气,朗朗上口!童桐推开木窗,往下喊:“林叔林婶,等等!我要碗芝麻糊。”“好嘞!”腾腾咚咚的声音,是拖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每次林婶盛的芝麻糊都快溢出自家的碗,两块五钱就能尝到如此美味的早餐,是一天的美好开始。吮上一大口,那浓稠香甜的滋味,润滑细腻的口感,含在嘴里,咽下喉咙,满腔的幸福,就连哈出的气息中都带着翻炒过的芝麻香和糯米香。这是如今开水冲泡的芝麻粉所不及的。

童桐家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这条巷子的人喜欢称他们为“涂老”“涂老太”,绝无轻薄之意,反而是种带着尊敬的亲昵。老两口把一对儿女拉扯大,现今儿女在省城各自的职业中有所小成就,家庭也是美满和睦。儿女也是特别的孝顺,曾多次提出让老两口去省城和他们一起住。可涂老放不下在凤尾巷打小玩闹长大变老的棋友们,涂老太呢,则忘不了那一缸又一坛的酸味,那是经过时间发酵而出的味道。涂老太在门口支了一个小酸摊,白萝卜酸、豆角酸、姜酸、辣椒酸……路过上学的孩子们都喜欢在涂老太摊前逗留一番,花个五毛钱,吃上爽口酸脆的酸,念书的时光都变得有味了起来。涂老太拿手的还是腌制酸菜。新鲜上市的小芥菜,叶多根厚,在涂老太的手中变成一棵棵散着酸而不侵、香而不郁的味的上层酸菜。谁家要是买了肉,煮道鱼,都喜欢拿个碗去涂老太家讨棵酸菜。涂老太也是极欢喜邻里喜欢她做的酸菜。有来有往,讨了酸菜的人做好菜后也乐意给涂老太送来一小盘热气腾腾的小菜。说起酸与酸菜,有人爱其那股酸味,而这也是不喜之人所避及的。没有绝对的完美,生活亦如此。凤尾巷尾住的是卖鱼的大叔,瘦高的个子,常年套着塑胶的围裙,穿着黑长筒塑胶水鞋,早晚开着那辆改装过面包车,车上装着一个透明的大水箱,里面是各种童桐难以分辨的鱼。唯一能知晓的是车过必留下浓浓的腥味,那是小猫独爱的。俗话说,卖肉人多吃肉,卖菜人吃菜尾。卖鱼的大叔就常拿着快断气的鱼倒拾,配着涂老太的酸菜和涂老太隔壁卖杂货家炒过的红辣椒,再加上从外面买回的料,还真琢磨出一道酸辣爽口,令人叹绝,欲罢不能的酸菜鱼。傍晚从巷尾飘出来的酸辣味,就知道卖鱼大叔在煮酸菜鱼了。童桐就“蹭蹭”一路嗅着味儿,揣着三两个红苹果,伙同巷子里的三两个小孩浩浩荡荡地奔赴大叔家。大叔也是极热情,知道他们要来,煮了一大锅的酸菜鱼,吃个够。

巷子深处还有个煮酒的冯老,卖猪肉的廖叔,做冰糖葫芦的大爷。生活千百般滋味,离不开一个熬,一个等。吃着双手烹制的饭菜,品一壶美酒,唠唠家常,人生有何走不出的泥泞,过不去的小沟暗道。

火车即将到站,童桐似乎听到了凤尾巷乒乒乓乓的碗筷声,闻到了从巷尾一路飘来的滋味,还看到了忙忙碌碌的邻里和满巷乱窜的小屁孩们。

凤尾巷,我回来了。

双人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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