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机场。
这样的季节和场景似乎是为电影桥段而设,故事总是该带些浪漫的感伤。窗外的树叶还未落下,这里却已落满一地的离别与哀伤。
候机厅那道安检门隔着两个世界,只有单行的标识,即便你身后的人在原地傻傻地等,也永远看不到你回来的那一刻。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机场,我应该跟这个机场道个别吧。
“是不是也该跟我道个别?”
“你怎么会在这?”
“重要吗?为什么要走?”
“我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为什么不能留下?”
“我不知道怎样让自己留下。”
“去哪?”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应该不回了吧。”
“你永远让人猜不透。”
“时间到了,再见吧,噢,不是,也许是永别了。”
“你真的不回了吗?”
……
12年前,她再次遇见了他。
初见,她没认出他,只觉有些眼熟。反倒他认出了她,喊了她的小名,唤起了她的回忆。多年未见,他变化太大,与小时判若两人。
而我,竟在此时出现。
同学再见,是巧合?是命运?没有一见钟情,她不信,他也不信。
然而,很快,他和她便互相暗恋。
这个暑假,酷热难耐,她站在卧室窗边,看着窗外的小河日渐干涸,河底的秘密渐渐裸露。
她把风扇开到最大,面对面吹着,内心的躁动,逼的人藏不下任何秘密。她不喜欢猜测,未知没有安全感。
她拿起电话,问他喜欢谁。他直白回答。
她挂了电话,满心欢喜。
就在这个暑假,他们相恋了。
她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他说:“莫名我就喜欢你。”
她说:“好熟悉。”
他说:“这是歌词,而歌名就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她问:“那你爱我的百分比是多少。”
“百分百,你呢。”他回答的干脆。
“百分七十吧。”她是认真的。她需要百分百的安全感,在还没完全确定时,她需要保留那百分三十。眼前或许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但她还不确定,这只是她的初恋。
谜底解开,开学,成为一个期待。校门口的斜坡,教学楼前的竹子林,总有两个身影。
陷入爱情,沦陷总是很快,像踏入澡泽,越挣扎陷的越快。
她问:“我们是不是发展太快,有些不真实。”
她有些怀疑,犹如站在山谷中玻璃桥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桥上的风景和脚下的万丈深渊仅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心里总害怕,玻璃一破,随时粉身碎骨。
他安慰她:“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不是梦,我们真实的在这。”
他牵着她的手,在山谷中玻璃桥上欢快地跑着。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他大声呼喊他爱她,山谷中不停的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放开了她的手,跑到了前面,快,前面的风景很漂亮。
她说,慢点,不要让我看不到你。突然,他一脚踩空,从桥上掉了下去。
她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从额头流到了鼻尖,又从鼻尖上滴落到浅绿色的被套上,是场梦,只是个噩梦。
热恋,像个陀螺,不停的鞭打,越转越快,无法停止。
他骑着他的单车,她骑着她的单车,她喜欢这样两人并排前行的感觉,他在她的左边,靠近机动车道,这样,她有安全感。
再下去,他骑着她的单车,她在他的车后座上,穿着藏蓝和白色格子相间的裤子,第一次穿上它,是在她的生日会上,那次生日会她第一次邀请了他参加。
她抱紧他,任由他飞快的骑着,她觉得在他身后,靠在他的后背上,这就是安全。
她坐在车后座上问他:“我总是觉得幸福来得太快了,哪天,你会不会突然不见了。”
他说:“不会的,我们两人就像是在一个圆上,不论出发方向,只要一直走,终可以找到对方。”
她更用力抱紧了他,她想跟他说走的慢点,她怕走的太快,太急,掉了下去,再也找不到他了,像那个梦一样。
而我,就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我知道会变的。
只要不下雨,放学,他都会载着她,去海边,吹海风,看夕阳。
“你看,天上和地上本就是两个世界,而在天际线上,它们竟然有了交点,多么神奇。我以后要载着你,去找海那边的天际线。”
她从侧面看着他,他棱角分明,说话的样子,充满理想,带着美好的未来。
她知道他计划了未来,未来里有她,她只需要跟随他的脚步。
海风吹来,夹带着咸咸的水气。嘴里有些咸咸的味道,即使爱情再甜蜜,也不会腻。
她说:“我们会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你会不会哪天突然就不见了,像那块礁石,被潮水淹没了,我一睁开眼,却找不到你了。”
他说:“不会”
她说:“你会被潮水带走吗?”
他说:“不会,我会一直在原地,等潮退。”
她说:“如果你真被潮水带走了,我会在原地一直等你回来。”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除非他死了,否则他永远也不会被潮水带走的。
她也没再说话,偎依在他的怀里,望着海的远处,天上和地上在海的那边真的会有交集吗?
而我,正坐在他们不远的一块岩石上,我知道会变的。
陀螺少了一个人抽打,开始慢了下来,左摇右摆,终于失去了平衡。
他跟她提出了分手。她没来的及问原因,眼泪就已经流了出来。她说不出话,转身走了,她相信这是假的,明天他还是会骑着车带着她去看海的。
在约定的时间地点,他没有出现。她等到第一次上学迟到,因为他。
因为他,她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把自己托付给一个人,第一次感情受伤。
她想他可能病了,所以没来。在学校停车棚,她看到了他的单车。
第二天,她还是迟到了,在停车棚她看到了他的单车。
她第三次迟到,她看到了他的单车。
她开始明白,以前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即使停车棚的单车再熟悉,骑车的人已不再是原来的他。
没有理由。就这样,他们分开了。
她想,还有那百分三十,可就那百分三十能支撑着生活吗?
她习惯站在卧室窗台边上,看着窗外那条小河,河水又充沛起来,将所有水底的秘密又重新隐藏起来。她想起了那个暑假,可是心底的秘密再也无法隐藏起来。
她翻开书桌上的笔记本,记录下自己的心情,这是自他离开以后,她每天必做的事。她已经一连写了三个月。
“我一连等了三天,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我又开始骑着自己的单车上学,停车棚,只要能看到那辆熟悉的单车,我会放心,他今天来了。”
“我以为忘记一个人比爱上一个人容易,没想到好难。”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我还是忘记了,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等了5分钟,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人在这里等待,只有我。”
“今天去同学家玩,同学拿出了我最爱的基围虾,我心里想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想到了他,以前,他也这样关心我。”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了,我们到底是分手了,还是冷战。”
“今天我远远的看到了他,我绕道走开了,我不知道,他见到我会说什么,我害怕,最终我还是绕开了。”
“我是不是应该调整心情,重新开始,但是我却无法忘记他,即使我已经很努力的想忘了他。”
“他说过,他会在原地等我,现在只是被潮水淹没了,待潮水退了,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你终于出现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我一直相信你所说的话,潮水不会带走你的,现在潮水退了,你又回来了。
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一滴滴落在浅绿色的被套上。这是她最喜欢的绿色,他曾经说过他也喜欢绿色。又是一个梦,一个做了就会醒的梦。
这个冬天,她特别难过,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每到冬天,她都感到呼吸困难,心理上的压抑,加剧了这种窒息的感觉。她害怕明天再也起不来,她需要靠药物,确保自己能够喘过气来。
他,重获自由,原来爱情久了是会腻的。青春,有太多的诱惑,他的百分百,只是在爱情上的百分百,并非生命的百分百。他还有他的兄弟,他的游戏,他的其他。
她的日记已经写满了365篇。
她再次与他面对面,是他受伤的时候。像当时他离开她一样,她说不出话,她给了他一封信,没有说什么。她想,如果看完信,他回来了,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果没有回来,这就是最后一封信了。
自由久了,他开始厌倦了,他送给她一盘王杰的磁带《我爱你》,他回来了。
她知道,他们又和好了,他们在同一个圆上,走向不同的方向,最终又走到了同一点上。
她依然没有问原因,他回来了,就可以了。
她不再需要日记本,她把日记本送给了他,想告诉他这段时间的心情。
“这是我的日记本,记录这段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的心情,现在你回来了,我再也不需要记录了,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他说:“我会珍藏起来的。”
陀螺又开始快速的旋转起来,不断的移动着位置。
在一个夜里,他跑到了她家。她爸妈去亲戚家,晚上不回了,但她仍然将自己的房门反锁上了。青春期的男女有些懵懂,有些尴尬。忽然之间,犹如初次见面般羞涩。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尴尬,她的父母临时又回来了,他发现无处可藏,心跳的厉害。
她对着门外,回得轻松:“我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他第一次觉得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脆弱,她有一个强大的内心,而且沉稳。
在确认她父母也回房间后,趁着黑夜,他轻手轻脚的逃出了她家,提着鞋跑下楼,直到路边,才穿上了鞋。而她,躺在被窝里不停的笑,睡着了。
他们就这样一直好着,一直到了毕业。
他们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两座城市相隔很遥远,但他们仍然很好。
她每天给他一个电话,或者他每天给她一个电话。
她跟他聊黄磊的歌,他找遍大街小巷,买到了那盒黄磊的磁带《边走边唱》,寄了过去。
她跟他说她校园的故事,他跟她聊宿舍的兄弟。
他们一直聊着,一直相信毕业后就可以永远结束这样分离的生活。
有一天,她电话找不到他。她开始担心起来,她怕又再找不到他了。她不停的按着重播键,电话那头总是等待接听的声响,直至挂掉。
她一夜未眠,下课回到宿舍,走在楼梯上,已开始想着拨打电话。
有人在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太熟悉了,她知道是他的声音。
他坐了一夜的火车,在圣诞前跑到她的学校,在她的楼下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的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知道她找不到他的原因。
而我一路上都在,我知道很快会变的。
你快来吧,她在医院抢救。他接到她同学的电话,脑袋是麻木的。
坐在火车上,满耳嘈杂的声音,始终不能让他静下来。他知道她的哮喘犯了,她有先天遗传的哮喘,由于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她的哮喘时好时坏。
由于身体的缘故,她始终没有安全感。她跟他说过,她怕,怕第二天就起不来,怕见不到他。
他面容憔悴的下了火车,一夜没睡,到了医院,仍没有任何睡意。
她在重症监护室,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着她。即使挂着氧气面罩,从侧面他仍能认出她。心脏监测仪发出的那每声声响,都和他的心跳一样。而今,他和她如此之近,但这道门也许就隔着两个世界。
他买了包烟,坐在走廊上使命的抽了起来,他想这样时间会快一点吧。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她不喜欢烟味,他也不喜欢。
能熬过今晚,明天就会好起来,医生的话始终在提醒他,熬过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抽完了一整包烟,天却还没开始发亮。他双手掩着脸,慢慢的滑下,睁开眼,天还是没亮。
这个夜如此漫长。
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也许是烟的刺激,也许是心理太过压抑。
去喝口水,休息下吧,现在才凌晨2点。一位护士好心地劝他。
“我就在门口那凳子上躺着吧,这样我安心些。”他在门口的凳子上躺了下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阳光已经直射到他的脸上。他起身,透过玻璃望进去。
床上空无一人,病床上已被整理过,重新铺上了白色的床单。
他蹲坐在墙角,抱头痛哭。
她曾经问过他,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他说,会有的,他们就在我们的周围,看着这个世界在运转,只是我们看不到摸不着。”
那以后万一要是我死了,在你的身边你能感觉到吗?
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感觉到。但你不会死的。
……
一个周日的上午,他独自一人去了机场。
“是不是也应该跟我道个别?”
“你怎么会在这?”
“重要吗?你为什么要走?”
“我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为什么不能留下?”
“我不知道怎样让自己留下。”
“去哪?”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应该不回了吧。”
“带上这只千纸鹤吧。”
“时间到了,再见吧,噢不是,也许是不再见了。”
“你真的不回了吗?”
“在我哮喘发作,送入重症监护室,我感觉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你骑着车载着我,沿着海岸线骑啊骑,一直追赶着夕阳,去寻找那天际线。
第二天醒来,我看见你睡在躺椅上,我知道,我心理已没有那百分三十了。
我让所有人不要叫醒你,我被推回到了普通病房。你醒后,你来我病床前,你说过你毕业就会娶我的,可你为什么你又变了。”
她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径直走向了安检门,她在原地傻傻地等,永远也看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刻。
他拆开了千纸鹤,里面写着“等你回来”。
起飞了,能落地就是新的一天。如果不能落地,就可以一直飞下去吗?天上和地下本就是两个平行的世界,只要不落地,无论飞多久,真的会有交点吗?
她曾说12是个很奇怪的数字,一年12个月,钟表一圈12个小时,12个生肖。走过12又要回到原点,12终究是走不过去的。他们相恋12年后,终归还是回到了原点。
MH924航班,起飞30分钟后,已在大西洋上坠毁,无人生还。
我只是一个影子,一点绿光,飘散在空中,湮灭在夜晚。偶尔在你的头顶,偶尔在你的窗台。我在你的身旁,你却不曾察觉。我注视着你的双眼,你却直接看穿了我,一直望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