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淡城,需要注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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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萨利低着头把衣服一件件抖开又折好放进行李箱,弄平整,其实她知道,箱子一拎起来,里面衣服就乱了,她还是要摆着整整齐齐的。

“你不用都带走,带来带去麻烦,回头过个把月不是还回来吗?”她的丈夫李德财在她对面坐着,小心翼翼地说。

跟萨利圆滚滚的身材相反,李德财瘦瘦的白白的,头发不多,花白,有点胡乱地搭在头上,像影视里落魄的人。

她没有搭话也没有抬头,她的脸黑黑的鼓鼓的,单眼皮的眼睛也鼓鼓的,不笑的时候好像在生气,也许是在生气。

她有理由生气。

自从和他结了婚,到现在还没有转正,还只拿个家属准证,一年就要去申请一次,这次,到现在还没有批下来,找了议员也还没有消息,好像她是为了身份骗婚。

骗婚!

她微微抬头看他一眼,他平时看不见的眉毛皱着在一起终于有了点眉毛印象,眼睛成了三角形,整个脸上就是讨好的神情:“我要不停地找议员去申诉,尽快让你过来。”

她把衣服按一按,料子随着手掌起来也起来了,在掌心凉凉的,有点悲凉的感觉,这些衣服也不是什么值钱货,确实也不值得带来带去的,她啪地关上箱子盖。

她把随身的包翻翻,红色的护照在,钱也在,就关上了。

“飞机还早,你急什么?”李德财站起来,眼睛急切地看着她,身子就走过来,走的时候身子不在中线上摆动,往左一歪一歪的。

萨利把行李箱锁好,从沙发上拿起来,放到了地上,她觉得里面的衣服已经沉到箱子一边去了,就像自己的心,也乱了沉下去了。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腰下面,轻轻地抚摸着:“知道吗?要是我们有孩子,你的申请会容易些,有孩子的家庭稳定,政府会考虑的这些因素的。”

他手上用力把她往怀里带,她放下包抱住他的脖子。

下午,他歪着身子把她送到机场,候机的时候,他一直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抚摸着安慰她:“不要急,很快会来的,就当回去看看父母。”

她向他点点头,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下,咬牙笑着:“一个人在家,别去那条街啊!我会生气不来的!”

他摇摇头:“那是年轻没有结婚的时候,现在结婚又这个样子,不会去了。”

要是他年轻,有更好的工作,大概申请也会容易些,不过,那样,他们不会相遇了。

他们相遇就是因为他的意外,他的意外导致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走路都不便。

她摩挲了一下他的脸,脸皮下就是骨头,没有什么弹性,他老了,看一眼自己浑圆的胳膊身子,她低头笑了一下,似乎有点惨然。

终于要登机了,她拎着箱子背着包走了,离开淡城容易,说走就走了。再来,她还得等他申请准证,说骗婚,当初她确实是想待在这里才和他结婚的。

小小的岛国淡城,有着萨利的欢喜和忧愁。

2.

在Y国省府下了飞机,转车转车,路总是在颠簸中曲折延伸,然后走着山路回了家。

家里的屋子更旧更暗更小了,萨利和小妹妹共用房间,她走进去,妹妹皱皱眉,她也皱皱眉,两年没有回来,这里潮湿还有一股霉味。

这次一个人回家,她没有多少余钱补贴这个家。在他们的眼里,她显然也是上当了,除了身上穿戴,显然什么都没有捞着,灰溜溜地回来了。

她从他们脸上看出来,那样的人给的当也会上,真是活该。

她天天走去镇上,买些小东西,在淡城买会多花钱的小东西,发夹发圈洗发膏袜子打底裤,买了好像赚了一样,又把箱子装起来了。

平时他回去比较晚,只有周末才能给他打电话。

她又想回那个淡城的家,就他们两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李德财说请议员帮他写信了,正在申请她的准证,每一次都是这样说,她知道会是这样的,还是很急切地等着。

那天刚放下电话,有人在旁边叫她:“萨利,萨利,你回来了?”

是帕瓦,萨利看着他发光的牙,微微笑了一下:“真巧啊,你没有出去打工?”

帕瓦盯着她的脸,她觉得有点不自在,现在的她浑身肉鼓鼓的,像刚生过孩子。这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萨利为自己感到难过。

“我听人家说你回来了,那个地方我去不了了,暂时也没有钱出去。”

那个地方,是淡城。

“萨利,那个老头是不是骗了你,我听说,在淡城做过女佣的很难拿到绿卡的。”

萨利脸上笑收敛了点,声音高了一点:“那只是听说而已。我们结婚两年多了,再等等会有的。”

“我觉得他骗了你。”

萨利有时候也这样想,被别人猜着了心事,有点恼怒,不过她还是笑着:“我有什么好骗的,他爱我,骗我一辈子我愿意。”

帕瓦和她也是在淡城相识相爱的,爱吗?不知道,因为贫穷,爱也廉价,连谎言都不屑了吧。

那时候她在淡城做女佣,一个月去一次海湾公园野餐,一群群的女佣席地而坐,有时候有男客工加入,微黑的面孔闪着光,眼睛都在女佣身上溜。

有人请吃饭有人请喝饮料就把同伴带走了,萨利羡慕但是从来不去,帕瓦来了,只一眼就知道是同乡,他买东西过来一起吃。

他打电话约她,在酒店订了房间,她激动地去了,酒店的席梦思又厚又软又有弹性,只可惜,就一张床,好像还有着别人的体温。

就去了一次酒店,她念念不忘。他说酒店太贵,她想起雇主家周末都出去,雇主家的床很宽大,每天她去整理房间,那幽香的床平整得一点痕迹都没有。

周末,帕瓦来了,她反扣了门。雇主家的主人房和大床,幽香醉人。

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女主人叫她:“萨利?怎么锁门了?”

她战战兢兢地一骨碌爬起来,帕瓦也哆哆嗦嗦地穿衣服。

她颤抖着打开门后搭链,女主人睁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惊叫一声,帕瓦一边穿衣服一边鞠躬,在女主人捂住嘴巴的时候走了。

3.

女主人怔怔地坐那里,雪白的脸更白,手里捏着钥匙和包,萨利低头流泪说着自己的中介费还有家里借钱的事情。

女主人挥挥手,她就进了厨房趴地上擦洗地板,她听见女主人哒哒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男主人沉着脸回来了,后面跟着警察。萨利缓缓站起来,觉得眼有点花,女主人开门出来了,男人把妻子揽在怀里拍了拍。

她不敢面对他们的目光,总是别有意味。

他们只是来核实情况。问什么怎么说的她都忘了,肯定说了帕瓦的名字,就在嘴边,她一张嘴就溜出来了。

警察走了,她看着女主人戴着手套皱着眉把床上的东西塞进了垃圾槽,垃圾槽关上的时候,啪的一声,楼上楼下都得见那尖锐的声音。

帕瓦被抓了,因为擅闯私宅,关了一个月被送回去了,赚的钱还不够中介费。

她被送回中介那里,等待下一个雇主,如果没有,只能打道回府。中介说应该感谢雇主,她有权直接送她回家的。

萨利更感激李德财,在那时候出了车祸,也没有挑剔,让她在淡城有了下家,中介费有了着落。

她尽心尽力服侍他,推他出门,去医院做康复治疗,即使周末,她不再休假出去了。每个休息日,他都另外给了红包。

他能够下地走路,就一瘸一瘸地去楼下做几个小时散工,帮人家端盘子洗碗,然后回来和她一起吃饭。

“你把我送回中介吧。”虽然自己工资不高,天天就打扫做一点家务,她心里不安,看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也不安,他不是病人,是个腿脚不便的男人。

“你合同快到期了,打算还在这里做吗?”

萨利点点头,她还是喜欢这里的,端盘子洗碗也比女佣赚得多,能换个工作就好了。

他摇摇头,表示不容易,当然,他补充,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想起她遇见的嫁过来的Y国女人,牵着孩子傍着男人。帕瓦会不会是这样的男人。

她合同期满,他买了她回家的机票。

“萨利,你看,我家缺个女人,不是女佣人,你喜欢这里,我可以让你待在这里做个女主人。”

这里的女主人,萨利心里砰砰跳,微黑的脸上有点发烧。

“我年纪不小了,你回去想想。”

萨利点点头回了家,钱给弟弟结婚做房子,找到帕瓦的时候,她告诉他她还想去淡城,他问她后来的事情,她说了那个男雇主。

帕瓦说他现在没有钱,不想结婚不想耽误萨利。从他目光里她看出了他的不屑,她想起来,他没有对她说过爱,也没有承诺过什么。

她回家了,收拾行李准备再出发淡城。门口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她转头,看见李德财靠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萨利的声音变了,看着他的腿。

“我请人送我来的,这里路很难走。”

他的头发虽然凌乱,却染了黑色,衣服也是自己在的时候一样整整齐齐的。

李德财带来了戒指,萨利的脑子就热了,有人为自己跨越了千山万水而来,愿意吗?愿意愿意。

萨利决定再去淡城,这次不再是女佣,是个女主人,有自己卧室的女主人。为了避免麻烦,萨利在自己的家乡和他注册结婚了。

4.

女主人像是有合约的一样,萨利黯然地想,一年一期,去续约,当然看人家心情,李德财说着不算的。

像这次,迟迟不下。他和她一起去找议员,人家看看他们,诚恳地说帮着写信申诉。言语间说很同情他们会尽量努力,也是说了不算的。

渐渐地她也看出门道来,别人的眼里,她是为了移民身份骗婚的,是不被看好的。

谁骗的谁?他先承诺过的!她想起他小心翼翼的样子。

就算骗了,她用她的青春换的,她告诉帕瓦,她愿意被李德财骗,他一直努力地骗她,她愿意。

李德财打工赚钱,大部分交给她,有家她心里踏实些。她还是喜欢这个宽敞明亮的房子,干净清爽的淡城。但是他快老了,他看着已经老了,有时候她想得为以后做准备,他不在了,就没有办法续约了,她要个长期的可以工作的那种,绿卡。

终于等到了他的那个电话,批了。

又只一年。可以回到淡城了,萨利决定好好经营女主人的事情,她不能做个风筝飘来飘去。

孩子,似乎是唯一的希望。这个,她在家找医生看了,吃了一些药。有了淡城的孩子,她是孩子的母亲,不会把她撵走的,依附着孩子也是可以的。

孩子如愿地来了,李德财比她更开心,除了上班,在家变身成了女佣,身子一歪一歪地进进出出,洗刷烧煮,萨利,真正像个女主人了。

他陪她去医院,她看着账单数字十分惊人,她看价钱总习惯乘以汇率,太可怕了,这钱在家生孩子都够了,怎么这么昂贵?原来是外国人价格,她叫他问问检查生孩子全程价格,更是很大的一个数字。

李德财说不要紧,他可以多打一份工,萨利想了想,决定回家去生孩子,她的孩子是淡城的,在哪里生都是淡城的。

萨利又拎着行李箱回娘家了,这次挺着大肚子,很威严的样子,走的每一步每个回响都是快乐的希望。

以后,她终于可以牵着孩子依偎着她的男人,在淡城漫步下去了。

抱着孩子回来时,她发现孩子还是Y国籍的,拿的是长期家属准证,比她好一点,她抱着孩子和李德财去找议员,问为什么。

“你们的准证足够你们待在这里呀,慢慢来。”

希望在慢慢等待中越来越飘渺,孩子的身份拿不到,上幼儿园上小学都是很大的一笔开销,李德财的身子歪得更厉害了,成了议员接待室的常客。

他们现在就希望解决孩子的身份问题,从第三世界跳到第一世界。

为了孩子的教育,又为省钱,萨利又开始奔波的日子。一次次拖着行李箱带着幼小的孩子离开淡城,她的青春和激情,在空中消磨,看着孩子,看着李德财希冀的目光,她一次次挺直腰杆,走进走出。

倘若孩子有好的成绩考入淡城名校,还是有机会的。有人这样告诉她,攒着厚厚的廉价机票,她的眼睛又亮了。

淡城风景秀丽,不缺女孩子的青春和激情。萨利,渴望着哪一天再也不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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