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汉中,走褒斜峡谷,走石门栈桥,边走边看,一不小心,就走进了那段时光隧道。
月夜,褒斜道上,马蹄嘚嘚,一匹老马喷着响鼻,一位忧虑、失落又略显疲惫的年轻人,顾不得冷风寒霜,策马急奔。
行进间,眼前一条小河斜斜地汇入奔腾咆哮的褒水,哦,应该是到了寒溪了。
吁……年轻人勒住马缰。看看眼前不急不缓的寒溪,并没有急着过河。而是带转缰绳,侧身回望,怅然若失。
低头思衬片刻,月光下,年轻人两腮的肌肉紧了一紧,一咬牙,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待他拉转马头,再想打马过河时,马儿扬头抬蹄,咴咴地叫着,死活不肯下水,就在岸边转起了圈圈。
低头再看,眼前的寒溪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平缓安静,一时间,黑水滔滔,泥沙泛起,陡涨了两尺有余,上游更是传来了沉闷的轰隆隆的声响。
年轻人心底一沉,不好,发水了。
恰在此时,一声急促的呼唤穿透了溪水的喧嚣,直达耳边,“韩将军,留……步……”
年轻人心里一惊,欲走还留。
犹豫间,一骑快马飞身赶到。马上之人一跃而下,一伸手,拉住了年轻人坐骑的辔头。
“韩将军,等一下,何,有话要说。”
“信,何德何能,劳烦丞相……”年轻人滚身下马,就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答话之间哽咽泪下。
萧何忙上前一步,扶住韩信,“韩将军,还望从长计议。”
两日后,汉中。
萧何拜见刘邦。
“呵呵,听说你跑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刘邦嗔骂道。
“臣不敢跑。臣是去追逃跑的人。”
“噢,说来听听,什么人能让你萧何去追?”
“启禀圣上,臣所追之人,是韩信啊。”
“一派胡言。这几日,逃跑的将领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人,都没见你去追。一个小小的治粟都尉跑了,还值得你丞相亲自去追?”刘邦怒了。
“臣禀圣上,其他的将领跑就跑了,都不足为惜。可韩信不一样啊,王土之上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才啊。”萧何低眉顺目,继续说到。
“您要是偏安一隅,也就罢了。如若您要图霸天下,可一定要留住韩信啊。”
“唔,我一直想着早日东进,又怎么能够小富即安,偏安一隅呢。”
“那您就得重用韩信。要不,我今天追他回来了,早晚他还得跑啊。”
“既然这样,那就任他为将。”
“只给个将军,恐怕发挥不出他的将才大略。牛刀小用,他不能认。”
“那就任他为大将好了。”
“吾王圣明。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准备,选一个良辰吉日,搭一个拜将高台,搞一个授衔仪式。这样,面子给足了,授权到位了,韩信那小子怎能不知恩图报,好好地为圣上效命呢。如此,咱们的霸业就有希望了。”
后来,朝廷上陈述北定三秦、面东伐楚的战略,私底下又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花招,一举聚歼楚项大军于垓下,萧何没看走眼,韩信协助刘邦终成霸业。
山风入怀,冷得人一激灵。
抬头看时,留坝县马道镇路边的这个看似普通的碑亭,原来竟记载着这么多的史实。
碑亭里的三通石碑,其中的“寒溪夜涨”、“汉相国萧何追韩信至此”两通大字石碑并没有因为历史的久远而面目沧桑,而另一通刻了密密小字的石碑却是风化破损,字迹模糊。虽然难以辩识,但我妄加猜测,题中之义应该是“若非寒溪一夜涨,焉得汉室四百年。”
是这样吗?
汉室四百年江山,“寒溪夜涨”固然重要,但是更要有“萧何月下追韩信”啊。
因为“寒溪夜涨”,韩信完全可以找个农家投住一宿,第二天再走。若没有“寒溪夜涨”,萧何追来之时,韩信可能已经走远了,追不上了。所以“寒溪夜涨”是外因,萧何月下狂追是内因。
正是有了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才成就了这样的历史佳话。
当公元前202年,刘邦一统天下,论功行赏之时,众多文臣武将之中,刘邦钦点萧何为第一功臣。
“我们可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闹革命的,他一个先生,鼓唇弄舌,舞文弄墨的,怎么还……”,众将不解,议论纷纷。
看到这些,刘邦打了一个小比方。“各位爱卿都打过猎吧?打猎时,追兔逐兽的是猎狗,而猎人呢,是寻找野兽行踪,指挥猎狗们行动的。你们在座各位呢,干的就是猎狗的活儿,人家萧何呢,做的可是猎人的事儿啊。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呢?”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两千多年过去了,古时的寒溪,今天的马道河,不知发了多少次大水,但是,“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只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