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家人口不多,我进门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家里就他们爷俩,还有一个出嫁了的姐姐。自家人虽不多,但亲戚众多,光他父亲那一条支线就有三个亲姑姑和一个堂姑,每个姑姑有两到三个儿子,现在儿子们都已成年娶了媳妇,各家再生俩娃,这样一众姑姑家就有几十口人。老公还有两个亲叔叔和一个堂伯父,各叔伯家还有儿子孙子一大堆,再加上若干出嫁了的堂姐衍生出来的姐夫们及若干孩子......具体有多少亲戚,我让上二年级的女儿用九九乘法口诀表来算,这糊涂孩子硬是没数清楚过。我就更糊涂了,平时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生活,一年就回一趟老家,进门十来年压根没认全过那些亲戚,只认识一些辈分高的,至于那些满地窜的小辈份孩子哪里搞得清他们是谁家的。人丁这么兴旺,平时也都星散在全国各地,或经商办厂,或上班打工。但每年初二是雷打不动的聚会日,一众姑姑及姐姐拖家带口回来。一般情况下祖孙三代会一个不缺齐齐整整地回来,寂静了一年的老家那几栋小楼也就这一天人气最旺。人多热闹,但一下子需要招待这么多客人,确实是个费神费力的麻烦事,因此初二的招待工作成了每年的一号工程。目前的方案是:我们家和两个叔叔家轮流做主负责当年的亲戚招待,每三年一轮,今年就轮到我们家。我没有婆婆,跟我八岁的女儿比,我是家中辈份最高的女人了,光荣晋升为女主人,要挑起招待几十位客人的重担......想想就头皮发麻。这么盛大的一场聚会,要搞砸是比较容易的,随便哪个环节没想周全就砸了。座椅板凳得准备齐全,茶水烟酒果子的招待少不了,天寒地冻还得准备足够多的烤火取暖设备,最关键的是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人数估摸着数下来,按照老家规矩一桌坐九个人,得准备七桌饭菜!正月里过新年,饭菜决不能将就,得是老家最高级别的宴席:十大碗,真是压力山大。年前跟公公商量,咱能不能直接饭店请客?老人家说,没这风俗呢。那能不能请厨师?厨师也不好找,最后找了公公的一个厨师朋友,结果厨师自己家初二也来客人,没时间,只能来两个小时,帮忙做切菜的准备工作。那谁来掌勺呢?别看我平时动不动在朋友圈晒个小清新蛋糕,或者发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小菜,但到这种大场面,彻底认怂!我再能,也没法用老家那两口土灶烧出七桌十大碗的宴席啊!十大碗,是当地自古流传至今的最高级别的宴席,所有婚嫁丧娶和新年招待客人的重要场合都采用这种席面。十大碗这个名字也是近年才流行起来的,纯粹为了旅游宣传,取给外地人听的。我们从小到大把这种宴席叫“情席”,情字当头,表示当地人看重情谊,亲情、友情、爱情、邻里之间的乡情都体现在一桌宴席中。情席,也就是十大碗,顾名思义,全席一共十道热菜,每道菜的制作和上桌顺序都有相对固定的程序,繁复且讲究。上菜时,第一道吃完后再上第二道,一道接一道,后厨不停火,一边烧制一边出菜上桌,吃的就是热气腾腾的热乎劲。往往客人坐满后,主人宣布开席,后厨开始烧油锅炒制,炒制好后,自家的精干小伙子们负责打盘给各桌送菜。第一道菜叫十样锦,十样锦的主菜是笋干,需提前一天泡发切丝用高汤煮好,当天需提前下油锅炒制好备用,开席前,再由厨师炒制盖头。顾名思义十样锦的盖头由多种颜色亮丽的蔬菜和肉片炒制,有黑的木耳、红的彩椒片、橙的胡萝卜片、绿的莴笋片、白的萝卜片,一时间锅里变得五彩缤纷煞是好看,炒熟后盖在笋丝上面,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第一道菜就成了。接下来每道菜都各有讲究,如第二道一般是鸡汤,第四道必须是道甜汤,最后要有几道下饭菜,一般会有一个酸辣猪肚、蒸腊肉、蒸腊鱼和一个油亮青翠的时鲜绿叶菜,蔬菜上完即宣告上菜完毕。这时,小伙子们再抬出蒸米饭的木甑置于桌旁,客人们起身分头盛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就着咸鱼腊肉和青菜吃上几口甘甜清爽的米饭,一顿宴席下来,人人吃得红光满面滚瓜肚圆。当然,去做客人吃情席是很爽的一件事,但是当主人烧制七桌情席就是一件浩大且艰难的工程了。别说我这种常年拿粉笔头的弱女子了,我家剩下的俩男人,也都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敢上场。最后,还是由公公出面,四处物色可以来帮忙的人,最终敲定由老家一位堂嫂来掌勺,真是救急的英雄啊!堂嫂长得黑壮,身板结实,常年在家务农劳作,不善言语,在一众外出经商工作的亲戚群里,基本没啥存在感。但为人厚道实诚,我们开口求助时,她一口答应下来,非常痛快!初二那天,她早早过来了,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忙乎。本来如无头苍蝇一般瞎撞的一家人,在堂嫂的带领下,立刻变成了一个战斗小分队,她三下五除二就给我们分好了工:我公公负责发烟倒茶招待客人,老公负责铺宴席需要的桌子椅子,我和女儿这对组合负责摆放果盘和烧火,剩下的几个堂兄弟负责厨房碗筷和上菜,各就各位,战斗即刻打响。堂嫂干活确实有章法,厨房如战场,她就像个沉着冷静的将军,所有事情在她的安排下立刻变得井井有条:鸡肉剁好先用煤气灶炖上,土灶上前后两口铁锅洗刷干净,前锅的灶里架上木柴开始烧旺火,依次煮好猪肚、羊肉和蹄髈等肉类备用;后锅架上蒸锅,依次切好七碗腊肉、七碗腊鱼待蒸,米饭安排一个堂兄在隔壁叔叔家的灶上煮上了。 大约早上十点多, 一阵稀里哗啦乒乒乓乓的剁切蒸煮之后,堂嫂和切菜的厨师俩人就已经把所有主菜、配菜以及葱姜蒜辣椒等配料全部备好。这时,厨师离场,嫂子一声令下,停火!然后悠闲地从兜里抓住一把瓜子磕起来,坐在灶后静待客人到齐落座后开席。整个准备工作犹如行云流水,看得我目瞪口呆,真是人才啊!她那黑亮的脸庞此刻真是闪耀着神一般的光芒......慢慢地,客人们陆陆续续到来,前屋厅堂里、客房里都挤满了人,大人笑小孩闹,一年未见的亲人们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一边吃着各色果子,一边喝着茶水,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地聊啊说啊,男人们聊一年光景前途,女人们聊娃儿学习和家务。我公公则穿梭其间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忙个不停。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公公招呼客人就坐:家里厅堂摆了三桌、客房一桌、厨房和前屋之间宽阔的过道里摆了三桌,客人们任意选择一桌坐下后,通知后厨开席!嫂子如同接到军令一般,一声令下:开火!我立刻把前后两个土灶的火重新烧旺,嫂子则站上灶台前,拿起铁勺正式开工。只见她有条不紊地往锅里下油、调料,按程序下各种主菜、配菜,一一炒制上盘,每道菜烧好后均等分成七份,两位堂兄各托一大铁盘,将七盘菜依次端走上到各桌。整个烧制流程和走菜顺序丝毫不乱,直到最后一盘青菜旺火炒制完毕,嫂子才往锅里浇一盆凉水,宣告宴席制作圆满完成。我们一家也都松了一口气,紧张、繁杂的宴席工作总算完成,再到各桌招呼一下。宴席完毕,宾主皆欢,客人们再起身喝一杯茶水解腻,四处走动聊聊天晒晒太阳。这时,主人和后厨的人再安心坐下吃饭,吃好收拾完毕,客人们也一一来道别。一家一家的亲戚离开了,一辆接一辆的小汽车开走了,也把一年一度的欢闹带走了。等到初五初六,我们返城上班,老家的那幢小楼再次沉寂下来,默默守望在遥远的村庄里,等待着下一年度的再次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