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很深了,万籁俱寂。听着中锋同学均匀的呼吸声,中锋母亲失眠了。老伴三十余岁去了,已快二十年,男人是天啊!天塌了,中锋母亲费尽吃奶的力用柔弱的双肩硬撑着不让它塌下来,用自己的羽翼小心翼翼地呵护三个儿女成长,容易吗?想着这二十年熬的艰难日子,眼泪无声地流下来。现在母子相依,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中锋考上大学,将来自己有个好一点的依靠啊!中锋读书还好,听老师说,只要稍加努力,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当时听了,心里好欣慰!可是,这个凤昱会不会是狐狸精,害惨中锋呀? 要真是狐狸精,怎么办呢?脑海里各种想法像千万匹野马在狂奔,拦也拦不住;又像许多数不清的乱麻交织在一起,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想到晒在外面的黄花菜,她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面冲去。还好,若是不失眠,那黄花菜肯定淋湿,白晒了。外面漆黑一团,中锋母亲不由自主地往埋着丈夫尸骨的坟茔方向望去,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死人啊!你躺在山里是舒服了,害得我好惨呀!我每天过的什么日子!不敢头痛脑热,不敢休息一天,即使病了也强打精神;不敢动小儿子一个手指头,顶多拿扫帚吓唬吓唬他,可是如今儿子大了,娘难为了!死人呀!你说句话啊,你说我该怎么办?!”中锋母亲喃喃自语,觉得这一次真的太难了!这个坎太难过了!
忽然儿子房间的灯亮了,凡中锋打着赤膊走了出来。“娘!你怎么还不睡呢?”
“惦记着晒的黄花菜,怕落雨淋湿了。”母亲用衣䄂擦着眼睛,想掩饰过去。见母亲双眼红肿,有明显哭过痕迹,中锋的心一下异常沉重起来。“娘!您放心,我会努力读书的,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我与她来往只会促进我的学习,不会有影响的,绝对不会!娘!”中锋母亲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儿子,将信将疑儿子的话。
“中锋,你是我们家的希望啊!你父亲躺在山里快二十年了!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看到过,可不能骗你死去的父亲,骗我呀!”中锋母亲说到丈夫,那眼泪又一次簌簌的流出来。中锋的头深深地低垂下来,母亲苦,苦比黄莲!但还有一个精神支柱撑着;若自己不争气,母亲岂不是会精神崩溃,一病不起?看到憔悴得不成人样的母亲,不到五十岁居然比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还老,心如刀割!
“娘……”中锋百感交集,伤感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中锋,凤昱三人齐心协力,辛苦好几天,终于把早稻收割,晚稻插了下去。黄花菜也一天比一天少,看上去就像一个秃老头,叶子也在泛黄,也是“徐娘半老”了,秆秆也逐步由青返灰,变成没有生命的柴棍子。到了八月初头,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中锋家面前有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凤昱没事就坐在大槐树下,一边乘凉一边想心事。母亲就背着喷雾器去田里杀虫,绿油油的秧苗长势喜人,好快呀!没几天功夫,一眼望去,全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把水田和空隙覆盖住了,禾苗旺盛的生命力超乎想象,真是蓬勃生机!中锋清早起来割鱼草和猪草,一刻也不能停歇。
黄昏到了,母亲在家弄晚饭。今天终于可以开洋晕了!姐姐家送来了猪头肉、猪肝、猪心、猪尾巴、猪大肠之类,哥哥家送来一条大青草鱼。有好吃的,两个年轻人格外高兴。中锋也一扫自那晚之后的郁闷,从家里弄来一把口琴和二胡,这都是父亲的遗物。父亲在生时特别喜欢这两样乐器,口琴更是不离身,一有空闲时间就要吹上一阵,悠扬的琴声飘得很远,很远,然后就把中锋母亲的魂勾来了!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不是花为媒,扇为媒,书为媒,媒婆说媒,而是琴为媒!那天中锋父亲去煤矿山挑煤,母亲也去挑煤,十几里山路崎岖不平,互不相识的两人却在回家路上相遇了!父亲习惯性地掏出口琴吹起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优美的旋律听得母亲如痴如醉,心猿意马。相隔几十米的两个人被琴音拉近了距离,后来又被拉到零距离,组建了一个新家。可是天妒人间美好姻缘,十多年后,中锋父亲一病不起,躺到黄土山里吃“土馒头”去了。
大概遗传了父亲的音乐天赋,中锋也是无师自通,口琴和二胡也是有模有样,尤其是二胡,一首《二泉映月》拉得母亲和凤昱泪流满面。如泣如诉的二胡独奏幻化成月光似水,静影沉璧;幻化成清清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幻化成父亲那或舒缓或激越或悠远的琴音;幻化成人生路上的坎坷,欢乐与忧伤,像那蝉鸣,像那金针花修长的身姿迎风摇曳而发出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