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是个逃兵。
兵已经逃了三天,兵蹲在土坡往后看,已经看不到远处的营地。
土坡前面是村庄,黄土地上突兀着的一座村庄。兵记得地图里没有出现过这个村庄。
兵用枪当拐杖一瘸一拐走到村庄。
村外的孩子看到拿着枪的兵进来,跑进屋子叫来男人。
男人走到兵的身旁,把兵的枪递给孩子。男人用手扶着兵走进屋子,屋子中间摆放一团明晃的火堆。男人把兵扶到床上,兵坐在床上问男人,
“有吃的吗?”
“你饿了多久?”
“记不清了。”
“你要吃肉吗?”
“我要吃。”
男人叫孩子端来一盆肉,兵记不清那是什么肉,孩子把肉放在床上,推到兵的旁边。兵看着孩子,孩子也抬头看着兵,兵觉得孩子的眼神有种说不上的熟悉。兵问男人,
“这是什么肉?”
男人奇怪地看着兵,说
“能吃的肉。”
兵没有再问,兵用手拿起一块肉咬了起来,肉说不上难吃,但总有一股难以下咽的味道,兵越吃越觉得害怕。这样的肉兵记得自己曾经吃过,连味道也和那时候极其相似。
男人看着兵吃完,男人问兵,
“好吃吗?”
“这是哪里?”
“你不知道?”
“我迷路了。”
“你是士兵?”
“我是士兵。”
“你怎么来这的?”
“我不知道。”
“你该回去的。”
“我没有回去。”
“是的,你没有回去。”
男人站起来,拿着兵吃剩的肉朝屋子外面走去。兵看了看被火堆照耀着的忽明忽暗的室内,问旁边的孩子,
“你多大了?”
“... ...”
孩子睁着眼睛看着兵,没有说话。兵又问孩子,
“你不会说话?”
孩子摇了摇头,站起来看了一眼兵后也离开了。兵看着孩子离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里兵被屋外的声音吵醒,兵从床上下来,走到还没有熄灭的火堆旁,男人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男人对兵说,
“你不能出去。”
“什么?”
“现在是夜里。”
“外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没有出去过?”
“我不能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
“那些人定的规矩。”
屋外传来孩子的哭喊声,混杂着风的呐喊,响彻了整个不眠的夜。
天亮了,兵跟着男人出去。男人把兵带到另一座屋子,兵进屋看到了同样的火堆。兵问男人,
“你们不用电?”
“什么电?”
“灯。”
“我不知道。”
“这里是什么?”
“他们的屋子。”
“什么?”
“我们的...村长。”
兵和男人坐在火堆旁,穿着破烂的老头从兵的身后走过来,老头的眼睛被常年不打理的头发遮住,老头问男人,
“他是谁?”
“一个士兵。”
“他吃肉了?”
“是的,他吃肉了。”
老头让男人出去,男人站起身,低着头走了出去。老头的房间摆满了没有燃烧的红蜡烛。兵看着老头乱糟糟的头发,兵问老头,
“昨晚怎么了?”
“吃东西。”
“什么?”
“我们在吃东西。”
“什么东西?”
“肉。”
老头坐在兵的旁边,笑着重复道,
“我们在吃肉。”
兵出了老头的屋子,看见等在外面的男人,兵对男人说,
“他们在吃肉。”
“什么?”
“昨晚。”
“是的,他们在吃肉。”
“你知道。”
“我不知道。”
兵转头看着男人,并不知道男人在说什么,男人问兵,
“这是什么时代?”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战争就要结束了。”
“可是你逃了。”
“我们输了。”
“只是我们输了。”
“是的,这个国家没有输。”
兵跟着男人去了集市,路上的村民都在看着兵,男人带着兵进了一座屋子,屋内还是摆放着忽闪的火堆。屋里是一张一张的床,床上躺满了人。男人停在一张床的床边,对躺在床上的女人说,
“我来了。”
女人很瘦弱,瘦弱到兵能清晰地看清女人脸上紧紧贴着皮肤的骨头。女人听到男人的声音,虚弱地张嘴回应男人,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三呢?”
“三没有来。”
“三在哪里?”
“三还在外面。”
男人蹲在女人的耳边,男人问女人,
“你想吃肉吗?”
“我吃不下了。”
“你还活着。”
“是吗?”
“是的,你还活着。”
男人站起来,低头看着女人。男人转头对兵说,
“走吧。”
男人和兵出了屋子,路上的村民都在盯着兵看,兵看见那棵枯了的连树皮都没有的树,兵说,
“那棵树没有皮。”
“村里的树都没有皮。”
“树的皮呢?”
“都喂牲口了。”
男人说完,还笑了笑。兵没有信男人的话,来回的路上,兵没有看见一只牲口。
“三是你的孩子?”
“是的。”
“为什么叫三?”
“村长起的。”
“村里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是的,都是他起的。”
“他们都在看我。”
“什么?”
“那些人。”
男人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兵,男人看了看周围,对兵说,
“这里没有人。”
兵也朝四周看去,那些走动的,坐下的村民络绎不绝,全都朝兵望去。
“不,这里都是人。”
男人没有理会兵,男人加快了脚步,
“天快黑了。”
“什么?”
“天黑不能出门。”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村子像是废弃了许久的模样,破败的枯井,裂开了的石墙,光秃没有树皮的枯树,黄色的尘土一直弥漫在天上。兵一瞬间觉得这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走了许久,一直到先前滚烫的太阳落到了西面再也望不见,男人擦着额头的冷汗对兵说,
“我们迷路了。”
“天要黑了。”
“是的,天要黑了。”
兵从梦里醒来,兵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兵试着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兵从床上下来,孩子从屋内进来,孩子看着兵,兵问孩子,
“你爸爸在哪?”
孩子摇头,继续看着兵。兵有些着急,又问孩子,
“我的枪呢?”
孩子跑了出去,又拿着枪回来,孩子把枪递给兵,兵拿着枪想要出去,走到门口却发现门被锁在了外面,兵想要用枪打破门锁,正要开枪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哭喊声,还有男人的大叫。
兵趴在门口仔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兵转头看到孩子站在自己身后,兵问孩子,
“现在几点了。”
孩子看着兵,伸出三个手指。屋里的火堆随着孩子伸出的手指影子摇曳着,肃杀了夜晚的寂静。
兵犹豫着是否用枪打破门锁,当枪对准门锁的时候,门开了。
门外是一头汗水大声喘气的男人,男人对着兵喊道,
“你在做什么?”
“什么?”
“我看不到你。”
“我不知道。”
兵想要拉着孩子,可是一转头发现身后是漆黑的土路,身边是那个裂开了的水井,兵对男人说,
“刚才我在屋里。”
“刚才你要跳井。”
“这是什么地方?”
“外面。”
兵跟在男人身后,兵和男人在屋子门口看见老头用手掐着孩子的脖子。兵大声对老头喊道,
“你在做什么?”
“吃肉。”
“什么?”
老头当着兵和男人的面咬向孩子的脖子,男人没有动,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兵对男人说,
“他杀了你的孩子。”
“不,他在吃肉。”
“那是你的孩子。”
“他是一个时代。”
“什么?”
男人扭头对兵笑着说,
“让一个时代去吃肉,怎么了?”
兵用枪对准老头,就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兵被孩子叫醒了。
兵躺在火堆旁,身后是看不清的夜。兵问孩子,
“什么是肉?”
“我们。”
“什么?”
“我们是肉。”
“这是哪里?”
“森林。”
“你死了。”
“可你不是还活着吗。”
是是非非 塞外以北
文/楼旧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