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将至,园子里早已铺满了层层枯叶。冷风过境,夏日里参天茂盛的树木,如今也卸落了厚重的外衣。无论是昔日喧闹的街市,还是园子里的树木花草,都是一派肃杀的景象。
兰儿端着冷掉的饭菜从房里出来。刚到园子中间,便从远远的小道上看见了慕府大姨太珍荣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匆匆的向这边走来。兰儿慌忙的向回折反,她知道大姨太平日里就很是厉害,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没有没被她责打过的。夫人在世的时候,她还有所压制。夫人在今儿个年前一病逝,她就扶摇直上成了府里的大夫人。这几日老爷出了远门,趁这个时候来看自各的主子,会安什么好心。
一群人刚走进月亮木雕门洞,绿珠就已穿上衣服起了身。珍荣一眼便瞄见绿珠鼓起的肚子:“哎呀,妹妹怎么起来了?快歇着,昨各听说妹妹这几日胃口不好,今各姐姐特地来瞧瞧。”绿珠勉强笑了一下被兰儿扶着小心翼翼的坐到珍荣对面:“让姐姐挂心是绿珠的不是了。这几日许是着了凉,胃里不是个滋味。一直在屋里躺着,也没去给姐姐请安,真是罪过。”
怀了孕在加上几日里的胃口不好,绿珠的脸色有些苍白,下巴早已削成了尖。一身月牙白的汉式偏襟衣裤,在领口和袖口隐隐绣上了翠绿的花纹。头上梳了个发髻,只是简单的插了个碧绿色的玉簪。绿珠轻轻的抿了一口茶,便脸色大变的咳了起来,兰儿慌忙上前捋起胸口。绿珠脸色惨白,勉强开了口:“姐姐,你看我这身子,恐怕今各陪不了您了,真是对不住。”珍荣起了身:“妹妹赶紧歇着吧,这怀孕的身子在害了病,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妹妹这样精细的美人,就是放进眼里也是痛惜不得的呀!”
珍荣再三叮咛让绿珠回房歇着,便领着一群丫头婆子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望了一眼,绿珠正轻扶了一下头上的碧玉簪向床铺走去。珍荣心中的痛恨一股脑的从心底窜了出来。她自然知道那簪子价值连成,打从她嫁入慕府开始熬至今天这个地位,也从未得过这样贵重的东西。现在却带在了进府不久的绿珠头上,怎能不恨。
在珍荣看来这个进府不久的五姨太,从头到脚都透者一股子勾男人的狐媚劲儿。生得一身冰雪般的肌肤,一张精致尖巧的小脸,细弯的眉细长的眼,连那张小嘴也生得细细弯弯,整张脸都是一副妖精模样。一天到晚脾气温顺的让人打心底里厌恶。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有时却让珍荣感到不安。她费尽心机,可找不到这个女子的任何把柄。当初把四姨太逼疯的手段,在这女子身上却无从下手。她太安份了。现在怀了孕,一心盼望儿子的老爷更是极宠她,愈加的不好对付了。今天只是瞧瞧她的身子骨,什么事儿到最后总还有其它的解决方法不是。珍荣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了一下。加快脚步向自己的园子走去。
新年刚过,随着生产的日子临近,绿珠的心也开始不安起来,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这种不安在一个深夜得到了印证。那晚绿珠所住的绿阁着了好大一场火,映红了半边天空。幸好兰儿死命保护,绿珠才得以脱身。后来查来查去,说火是从绿阁旁边的厨房里着起来的。厨娘晚上是没有熄灭火烛,烧到了柴草惹出的祸。厨娘被慕老爷打个半死,剩下半条命便要拖出门去等死。绿珠不忍求了情,才保全了厨娘的命。至此,府里上下没有不称道的。
绿园成了灰烬,绿珠只好住进四姨太淑敏曾经住过的园子—淑圆。虽然位置较为偏僻,但园子华美异常,是府中大大小小园子中最为美丽的。府西侧其它几位姨太太的园子也不成这样气派。今日伊人已去,却依旧可以看出昔日的华丽。可见那时的老爷是多么宠爱美艳的四姨太啊!
轻纱幔帐,淡淡的香气从金蟾咬锁的香炉中弥漫开来。一丝丝、一缕缕熏润着这屋子里一个个、一件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绿珠嗅着熏香,等待着去厨房取鸡汤的兰儿回来。临近生产的孕妇,嘴巴也馋了起来,几日里来独独对这鸡汤钟意,吃了几顿也不见腻。兰儿去了许久,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回来。刚进屋,独属于鸡汤的浓浓香气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即便闻闻,也能另人垂涟三尺。绿珠假作生气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不是又和门房的小哥说话去了?看我不罚你!”兰儿心虚的笑道:“哪里的事儿啊!”看她脸臊的绯红,绿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兰儿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个主子从不责罚下人,大家都知道慕府的五姨太心跟菩萨一样。
兰儿把热腾腾的鸡汤放到绿珠面前,便献宝似的开启了话匣子:“主子知道吗?今个一早厨房还出了个事儿呢!”绿珠双手捂在碗边上,用嘴轻轻的向碗里吹着气,这汤可真烫。“什么事儿啊?”兰儿可来劲了:“着了偷了呗!听烧火丫头小桃说,几个人追到了西边也没把人抓住。您说多大的胆子啊!大清早的就敢。”绿珠不向碗里吹气了:“西边?”“对,就是其他太太们住的地方。小桃说,八成是从西边狗洞钻出去了。后来清查时只不见了几条咸鱼,也就没人管了。”
绿珠定定的坐了一会儿,感叹道:“人活着真累啊!”突的大口大口的呕了起来。赶紧让兰儿把一口未动的鸡汤倒掉,她呕的吃不下去了。兰儿心痛的看着鸡汤,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刚要端出门,绿珠又唤住了她:“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可惜了。”“可不是,要不您晚点在吃?”兰儿问道。“凉了就不好了。”绿珠疏了口气定定的坐了会,才又道:“你端回屋喝了吧!”兰儿欢天喜地的应了声,端着鸡汤回了自个的屋。绿珠坐了一会儿,心口没来由的一紧。叹了口气回自个房里休息去了。
这天下午,绿珠听到一阵哭叫声。府里所有人都来到了淑园,兰儿死了,是被毒死的。哭叫的是兰儿同屋的侍女杏玫。杏玫说下午回屋时,发现兰儿嘴角流血,身子冰冷的倒在地上。绿珠看着死状凄惨的兰儿,伏在一边哭了又哭随既昏了过去,顿时上下乱做一团。府里出了人命,并且是喝了原本熬给怀孕的五姨太喝的鸡汤毒死的。慕老爷大怒,这分明是有人要害他的妻儿。开始全府彻查,最后竟在素日里和绿珠最好的三姨太文秀的园子里挖出了毒药。文秀狡辩不得,便招了供,因为嫉妒绿珠的得宠,才狠心下了毒手,没想到死的会是无辜的兰儿。
文秀被吊在思过房一天一夜,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姨太太哪里受得起这种折磨。第二天便一命呜呼了。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一点点的新绿在慕府的各个角落冒出了头。就在这年春天,绿珠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女娃长的实在标志,慕老爷喜爱的不得了,当成心尖上的肉来疼。这到也让大姨太珍荣着实疏了一口气。只要没生儿子,绿珠也就只还是一个姨太太。
产后的绿珠身子虚弱,每天只在自己的屋里和女儿歇着。这日午后,珍荣带着丫鬟过来探望绿珠,走到门口被新来的小丫鬟香儿拦住了。说是五姨太吩咐,她和小小姐在屋里休息,不见任何人。珍荣哪能让一个小丫鬟挡回去,抬手给了香儿一巴掌,进了里屋。屋里静悄悄的,珍荣走到床边就见绿珠正睡着,旁边的小女娃倒是张着一双黑茸茸的大眼瞅着她。这女娃确实俊俏,招人喜欢,摸了摸她的小脸,她便咧开粉嫩嫩的小嘴冲着珍荣笑。珍荣伸手把女娃抱在怀里,定定看了一会儿。不料香儿闯了进来。年纪轻胆子也大,站在门口就说:“您瞧,我说的吧!我主子正和小小姐睡觉呢!”珍荣瞪了她一眼,放下孩子便和丫鬟走出了门,香儿也愤恨的跟了出去。
晚上慕老爷过来淑园,绿珠这才幽幽的醒过来。慕老爷一臂抱过孩子,却发现孩子的小脸青紫色。一打开小被,在婴儿细小的颈处,有一圈鲜红色的淤痕,孩子被人掐死了。
绿珠立时昏死过去,慕老爷怒不可歇,招集府里所有人来查问。问到香儿时,香儿便说出了大姨太珍荣。这天下午除了老爷只有大姨太来过并抱过孩子。慕老爷质问珍荣,珍荣不认。绿珠醒来后仿若疯了一般,抱着死去的孩子不许人靠近。慕老爷把珍荣关进祠堂严刑拷问,竟查出年初绿阁的失火案居然也是珍荣所为。慕老爷动用了家法,珍荣被折磨的鲜血淋淋。她只承认失火案,却死不认自己掐死了孩子。对打了几日,抵不过,终于认了罪。因为一直对绿珠得宠怀恨在心,一时气愤下了毒手。珍荣奄奄一息,慕老爷也被她折腾累了,念在夫妻情分上没有报官,让绿珠端了一碗毒药给她。珍荣喝了药,便痛苦的在地上翻来覆去,好一阵才睁大眼睛不动了。绿珠以为她过去了,向前走了几步,珍荣却突的站了起来,伸直了手臂,面色狰狞的指着绿珠的脸喷出一大口鲜血,渐得老远,才又直直的倒了下去死了。珍荣的鲜血喷染了绿珠半边脸。那血从脸上一直流到领口,染湿了半面子的衣服。
珍荣死后,绿珠大病了一场,整整一年只能呆在床上。后来慕老爷从京里请来位名医,用过几次药之后,绿珠的病才渐渐有起色。隔年四姨太淑敏疯疯癫癫的投了荷花池淹死了。慕老爷身心疲惫,渐渐在外面寻欢作乐,不常常回府了。偌大的慕府里只剩下五姨太绿珠和一心只吃斋念佛的二姨太锦雯。
又一年春,绿珠生下一男孩,取名景翔。景翔两岁时,慕老爷把倘大的家业交给绿珠打理。他自己便常常在外面,没几年也去世了。隔年二姨太锦雯彻底遁入空门,出了家。
偌大的慕府如今真正的主子,就是绿珠和小少爷景翔。绿珠守着儿子精心的经营慕府的家业,打理的到也井井有条,指望着景翔长大后可以接手。可成年后的景翔整日里沉迷于赌局,家业让他败了不少,自己也在一次与人发生口角时被人打死。老年的绿珠失去了儿子,也无心掌管慕府。不久突然染上怪病,身上生满了毒疮,每日的流浓流血痛不欲生。请了无数大夫也找不出病因,无法医治。
绿珠病了几年,慕府在这几年中也迅速的衰败下去。只一夕光景,就已物是人非。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绿珠跟前只剩下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丫鬟。
居那小丫鬟说,绿珠死前不停的大喊了三天三夜的“报应”,才断的气。昔日辉煌的慕府五姨太,就这样给毒疮痛死了。
是啊!报应!她还记得兰儿的死。早知汤里被人下了毒,为了害死要害她的人,让那么忠心的兰儿喝下了毒汤。她还记得自己的女儿,那个刚活了不过几天的漂亮女娃。珍荣当然没有掐死孩子,她自己也有女儿,那么乖巧漂亮惹人喜爱的小女娃,她没下去手啊!是绿珠自己含着泪掐死女儿的,她知道珍荣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要害她的珍荣。她每日每夜,都能看见惨死的兰儿,青紫脸色的女儿,和瞪大双眼用手指着她的珍荣。
她知道,她们都来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