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志刚
江南人家,每逢过冬,年糕是必备之物。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冬至过后,家家户户都要挑了百十斤米,去河埠头淘洗后,置于大水缸内,担来井水浸泡。
待米泡松发后,上锅灶蒸煮,旋即担至溪畔石臼,家里男丁全体出动,轮换着用力舂打米团。
女人们则就近搭起台子,趁热乎将米团搓揉成大小长短匀称的条状,再用木板压成扁平,一块块码放起来。
老人们眼尖手快,一块年糕搓成,拿起沾了食用色素的“印章”,在年糕上轻轻一点,那火红的颜色,将年味一点点晕染开来。
那年时节,家家户户都要做上几十斤,甚至上百斤年糕。
村子的上空,弥漫着米香,小孩子们从这一家串到那一家,抢过一块块刚做成的年糕,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咀嚼。
一边吃还一边评头论足。但吃了人家的,待人询问,总不至于说坏话。
“咪道赞否?”
“赞哦!”
做好的年糕,可以放置一年,为防干裂,往往都浸在水缸里“养”起来,随吃随取,十分方便。
年糕的吃法也多样。可以整条扔进灶膛的炭火里煨熟,外焦里糯,十分弹牙。
也能切了片,与菜蔬肉片同炒,爽滑劲道。
我最喜欢的,莫过于这个季节,用山里挖回的冬笋切丝,加上秋季腌制的雪里蕻,再加一点肉丝,与年糕片同煮。
这一碗鲜香,温暖着我数十年在外漂泊的乡思。
前些时日,到苏州胥口老街游玩,忽闻阵阵米香。见前方有一糕团店,门口的炉灶烧得火旺,蒸屉上的雾气笼着小小的门面。
走近细瞧,方知店家正在制作年糕。
传统手工年糕的制作工艺,南北大致相当。不同的是,我的宁波老家,制作年糕时,仅以糯米和梗米按比例搭配,不添加任何佐料,俗称水磨年糕。
胥口老街这家糕团店的年糕,却要在米粉里掺入红糖或白糖,并无一例外的要洒上桂花提香,称为桂花糖年糕。
桂花糖年糕,也是往日苏州人必备的年货。现在因为四季都能买到,倒也不觉稀奇了。
有关年糕的来历,南北各有传说典故。苏州人更愿意把它和伍子胥联系在一起。
春秋战国时期,阖闾命伍子胥筑阖闾大城(既现在的苏州古城)以显功德,城垣建成后,吴王摆下盛宴庆贺。
席间群臣纵情酒乐,认为有了坚固的城池,此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唯独国相伍子胥,颇感忧虑,嘱咐随从道,“满朝文武如今都以为高墙可保吴国太平。城墙固然可以抵挡敌兵,但里边的人要想出去也会同样受制。如果敌人围而不打,吴国岂不是作茧自缚?忘乎所以,必至祸乱。倘若我有不测,吴国受困,粮草不济,你可去相门城下掘地三尺取粮。”
几年后,阖闾驾崩,夫差继承王位。
在国事上,夫差被伍子胥的几番谏言所惹怒,又听信太宰伯嚭谗言,认定伍子胥阴谋倚托齐国反吴,赐宝剑于伍子胥,令其自杀。
伍子胥自刎后,越王勾践举兵伐吴,将阖闾城团团围住,吴军困守城中,炊断粮绝,街巷内妇孺哭声惨不忍闻。
情急之下,伍子胥当年的随从,忽然想起他的嘱咐,急忙召集百姓前往相门掘地取粮。
当挖到城墙下三尺深时,众人发现,原来城墙的基砖是用糯米做的,蒸熟就能充饥。
依靠这些糯米做的城砖,城内百姓暂时度过了饥荒。
此后每到寒冬腊月,苏州人就用糯米制做城砖形状的“胥王糕”,来祭奠伍子胥。
因从腊月开始,就进入了年关,故此又将“胥王糕”称作年糕,也有取“年年步步登高”的吉祥之意。
听苏州当地老人讲,旧年时节,大家备年货,时兴到胥口买胥王糕,就是因为胥口的年糕最正宗。
这也是有一番典故的。
公元前484年,伍子胥自刎后,夫差命人将其尸投之于江,尸体沿江漂浮到现今的胥口。
胥口人民为纪念这位吴国忠臣,不仅将他们生活的土地更名为胥口,还相继建起了子胥墓和胥王庙,并将由伍子胥率众开挖的江南第一运河命名为胥江,把附近的小山命名为胥山,濒临的太湖命名为胥湖。
更有人说,吴国城破之后,伍子胥的后人得到了胥口人的保护,世世代代隐居在此。或许,那家糕团店里热腾腾的年糕,正是出自子胥后人之手。
如今,历史的风尘已经掩盖那段刀风剑雨的峥嵘。
走在胥口老街,那氤氲的雾气里弥漫的米香,不仅承载着苏州人对于历史的缅怀,更已成为代代相传的姑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