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经济学家越来越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经济系统本质上是一个混沌系统,混沌系统里面的比如蝴蝶效应;刘慈欣小说里的“三体系统”;我们的天气系统等都属于混沌系统,十九世纪末,法国大数学家庞加莱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引入了数学工具,证明了混沌系统只要有一点初始值的微妙变化,系统的预演值差别特别大,本质上是不可预测的。
所以经济学不是一门硬学问,经济学家以说话不靠谱著称。这是因为经济学家并不能像工程师那样把所有相关参数都带入到公式中计算,给一个精确的判断 —— 影响经济系统的因素实在太多了,而且其中很多是不确定和难以量化的。经济学家通常只能选取几个他认为比较重要、又碰巧可以考察的因素加以考虑,输出一个含糊的结论。
简单说,经济学家面对现实事物,往往不是用公式,而是用思想思考。
自由贸易好、政府可以使用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包容性制度比汲取性制度更能带来繁荣……这些就是思想。思想就如同过去的寓言故事和成语典故,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思维模型。比如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弱者追求公平等,都是模式识别,年纪越大识别越多。
思想,本质上是模式识别。照片上的小动物是猫还是狗,你很难用一个量化的指标说清楚,但是你看到照片就知道它是什么。制度要包容到什么程度才叫“包容”?包容能带来具体多大的繁荣?这些没法说,但是如果你看过很多经济体的发展历史,你会非常清楚包容有利于繁荣,正如你知道狗通常比猫更愿意亲近人。
当然经济学家也需要做一番计算,但是那些计算对最终结论只具有参考价值。软学问的真功夫是举一反三地、灵活机动地运用各种思想。
经济学家之间的争论,往往不是思想有矛盾,而是模式识别的矛盾。
比如凯恩斯和哈耶克的争论。凯恩斯绝对不可能反对“市场是经济运行的根本”这个思想,而哈耶克也会赞同“政府刺激可以带来一波至少是短暂的小繁荣”这个思想。他们之间真正的分歧在于这两个思想的效应的大小是什么关系:如果政府不出手刺激,市场到底需要多久才能自动走出萧条?如果政府出手刺激,那个小繁荣配得上它的副作用吗?这些问题不是空谈思想就能搞清楚的,它们由当前具体的局面决定。
2009年,刚刚得到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访问中国。中国人给了他热烈的欢迎,他却给了中国经济强烈的批评。克鲁格曼说中国这个靠出口拉动增长的模式根本不行,别的国家不会容忍你一直这么干,你们很快就会出问题。
……结果却是后来中国经济继续高速增长了十年,以至于中国人相信是美国那一套根本不行。克鲁格曼跟其他那些曾经唱衰中国经济的人一样预测失败了。
可是我们能说克鲁格曼是在胡说八道吗?也许只是他考虑的模型不够全面。中国经济可能的确有他说的那些问题,但是因为中国经济还有别的优势和红利 —— 比如中国市场的潜力巨大、中国有很多国内储蓄可以用于投资 —— 那些优势和红利远远超过了问题,所以中国经济还可以高速增长。
事实上后来的中美贸易战就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当初克鲁格曼的观点
从1984年开始,中国政府相继搞了银行改革和国营企业工资改革。这两项改革使得各家银行都在尽力发放贷款,而国营企业则纷纷借钱给职工涨工资。在经济学家眼中,这两项改革都有导致通货膨胀的趋势。而就在这样的趋势中,1988年,中国政府又开启了物价改革,打算结束国营企业的双轨制,完全让市场决定物价。
有好几位西方经济学家对此发出警告,说你这时候搞物价改革肯定会导致恶性通货膨胀。但是中国政府心意已决,实在太想快点改革了。
结果1988年就真的发生了恶性通货膨胀。
所以经济学家说的话,我们最好听一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他们说的不一定准确,但是那个思想通常都有道理。特别是如果好几个经济学家都这么说。
反过来说,如果很多个经济学家说一个经济体最近几年的很多项政策都是奔着压制增长的方向去的,而这个经济体又不听,这岂不危险吗?
2008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经济学家根据常识就已经知道美国的次级贷这个做法是有问题的。他们知道房地产和金融市场有泡沫,只是不知道泡沫会不会破灭,更不知道泡沫破灭的危害有多大。任泽平当然知道企业负债率高是个问题,他当然也知道中国房地产不会永远增长,但是他不知道这两个趋势较量的结果是什么。
还是要记得一点他们行业准则:
第一,经济学思想几乎都是对的,只是适合的局面各有不同。
第二,知道一个道理,和知道一个道理在这个情况下有多大的效果,是两码事。很多时候效果只能凭感觉评估,但是你得有个评估。如果指向相反方向的两条思想看起来都适用,你最好能分析出来哪条的效果更大一些。这就是专家的作用,他们有量化的模型,他们有历史的经验。
第三,经济学家之间的争议其实是很小的。有时候争论看似很激烈,但是你要问下一步具体应该怎么办,经济学家和经济学家的差异肯定比政客和政客之间的差异小得多。特别经过了过去这几十年,经济学家见识过那么多历史,通常会主张一个不太激烈的动作,不至于动不动就想把系统完全推翻。
而现实是真实世界中人们的选择,远远没有按照经济学家的理想走。这大概是因为经济学家只会算经济账,政客总爱算政治的账。这就是为什么事情并不总是往有利于经济增长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