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欧
题记:怕什么?要知道,生命给你的,远不止这些。
2015年5月的一天,公司搬家,新公司刚刚装修好,新得令人有些望而却步。那满屋子的甲醛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大家吵着要买防毒面具,由于方案的不可行性被老板pass掉,改为方案B——批发了几十斤柚子回来,用至今尚不明确的、是否科学的“柚子皮吸毒法”保命,但大家还是不放心,又唆使着各事业部邀约客户过来新公司开茶话会,其根本目的是想借用一下他们的肺同呼吸共命运,结果又以“动机不纯”被pass。
于是,一整天,不断有人在公司群里发出SOS求救信号:
我头好晕。
我喉咙好痛。
我呼吸困难。
我浑身瘫软。
我不行了,请过来两名帅哥把我抬到楼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请剥只雪白的柚子给我……
额,扯远了。
综合大家的声音,除去10%的矫揉5%的起哄15%的幽默,剩下的70%,我想应该是害怕,来自一帮成年人的害怕。
那么,我们害怕什么呢?
我想起小时候学校搬迁也有个这么的桥段,新校址是新建的,老校址要拆迁,等不及新校区“排毒”就要搬过去,学校老师也没有强调一些“防毒”事项,只强调不要遗落了个人物品。到了新校区,大家涌进教室,发现一切都是新的鲜的,那激动劲堪比首都申奥成功,就差开啤痛饮。大家在教室里追逐着、嬉闹着,还假装深呼吸一下然后发出感叹:啊,空气好清新啊!这时班主任阴着脸进来了,我们赶紧坐好深怕惹了她。结果这位中年妇女就说了俩字:自习。然后迅速戴起了口罩。
于是,连续两天我们基本上都是在各门课程的自习中度过的,陪伴我们的,是讲台上一个又一个的蒙面大侠。
现在才明白,我们幼小的心灵承受了多少动机不纯的甲醛。它们虎视眈眈,排山倒海,强行侵入我们的肺。最重要的是,我们不仅浑然不知,还傻逼兮兮地乐着跳着。等到我们懵懂时,却早已沦为被害者好多年。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越来越重视一些东西。
重视甲醛,重视雾霾,重视食品,重视安全以及,重视生命。
我们被越来越多的疑难杂症困扰,每长大一天,我们就离死亡更近一天,危机意识就随着增强一分。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而这途中有任何事物跳出来想要阻挡我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统统都被我们列入黑名单打算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像躲幽灵一样躲着像防坏人一样防着像看到怪物一样惊恐着,这一切无非都是源于我们内心的恐惧。
这种害怕深入骨髓。
有天接到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邀约,出来喝茶闲聊,这位朋友比我年长十岁,是我大学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在报社实习,写经济新闻,三天两头往外面跑,大街小巷四处采访,回来就开记者老师的电脑进采编系统写稿子。有时候稿子比较多,也会和他们记者一样加个班什么的。
有一回写大专题,我加班到晚上十点,内地城市不比深圳,九点钟公交即停运,我一学生狗,穷逼一个,身上带的钱压根不够打的,站在报社门口望着苍天战战兢兢。
彼时正是严冬,天寒地冻。
一位并不是十分熟悉的记者老师从门口走过来,对我说小姑娘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抬头看他一眼,有些犹豫。
他笑了起来,继而把身份证掏出来递给我,喏,这是我身份证,你可以给你的室友打个电话说是我送你回去,半个小时就能出现在她们面前,超过半小时,就让她们报警抓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叔,那你可得开快点哦,现在是十点二十分,我们宿舍大楼十点五十锁门,不然就算我到了也进不去,嘿嘿。
一路上,我们聊了许多,他跟我讲他是如何进报社的,何等艰辛。
他大学念的是专科,学化工专业,毕业后本来是被分到当地的化工厂工作,但里面的环境令他难以承受,不到一年就得了肺炎,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地掉。
可能是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我的工厂同事们大多很健康,只有我身体状况很不好,应该是适应不了里面的某些化学物质,身体极力抗议。他说。
他就这样在身体与环境的抗争中又支撑了一年,这个时候,他的肺已经快要透支了,那一刻他不得不做出换工作的艰难决定。
在那个年代,工作并不十分好找,尤其是对口的专业,他学化学这件事应该算是老天和他开了个小玩笑,他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出身农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父母是农民,他作为那个家庭好不容易供出来的长子,挣钱养家义不容辞。
有人说子女是来讨债的,但对于许多家庭来说,子女亦是来还债的。
他最后一次从医院出来后,颤抖着向领导提了辞职。
那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命运这件事。他说着,扶着方向盘在夜的城市里穿行,轻车熟路。
我看了一眼他,头发浓密,又黑又长。
辞职后他的肺炎再也没有犯过,头发也逐渐长回从前的模样。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嗯,齐秦。
我笑着和他说,大叔,有没有人说你像齐秦?
哈哈,还真的有,我自己就第一个发现,可惜我不会唱歌!
像齐秦好,亲切。齐秦那大叔一看就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他笑笑,看了一眼车窗,上面有他的模样。
辞职后他也过得异常艰难,找不到工作,于是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他卖过水果,和一群水果小贩凌晨4点就守候在批发市场等待批货。大家骑着三轮车,拼的不光是体力,还有速度。快一分钟,你就可能用同样的价格抢到更好的果品,叫价就可以傲骨三分。
后来被工商部门整顿之后,他和一大批水果贩子一样,被判决失业。
继而送报纸、送外卖、送牛奶,风雨兼程。他在那个时候练就一身踩单车的绝活,可以双手张开,任车头肆意奔跑,那种快感简直是艰难岁月里的一场狂欢。可是,狂欢若无节制,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他摔骨折了。
那笔医药费让一贫如洗的他连水都喝不起了,他的脚踝是保住了,但终身不能再骑车,命运总是在走投无路时再给我们一招致命之击。
他去找之前化工厂的同事借钱,衣衫褴褛,像个叫花子。同事是好心的,也是经济有限的,将零钱一张张叠好,包在一张报纸里递给他。
他捧着拿包零钱,像捧着一张圣旨,热泪盈眶。
回到住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取出零钱的时候,他瞥见报纸的一角写着招聘的字眼。
那是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惊鸿一瞥!他看到的正是现在这家报社的记者招聘信息,他想起大学时候自己曾是化工学院的才子,写得一手好文章。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去应聘了,那个年代应聘记者需要考试,终极大题就是考文笔和新闻敏感性,文笔难不倒他,新闻敏感性是他行走社会底层见识过大众疾苦的岁月缩影,他将他的感触写了出来,情真意切。
结果当然是被录取了,但也是从实习生做起,由于没有新闻专业的功底,他足足做了一年的实习生,一年见习记者,才得以转正。
再后来,他成了社会新闻部的组长,买了房,买了车,父母接到省城来。
那半个小时的车程里,我似乎陪着他,走完他人生最晦暗的岁月。作为实习生的我,忽然发现,那才是我学到的最坚实的一课。
如今再见到这位亦师亦友的记者朋友,他正带着妻儿来珠三角度假。他的妻子是一名医生,把他照顾得容光焕发。
听到我感怀他当年的不放弃与不自弃,他说道:
“其实我反而更感恩我在化工厂的那段日子,它令我对生命产生敬畏,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随时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从化工厂辞职后的那段不懈与坚持,正是因为我害怕我就此死去,人生的风景只看了四分之一,多么遗憾!是的,我是在那种害怕与担忧中生出的能量,那股能量爆发出来,才有了后续那顽强的斗志!”他喝着清茶,露出微笑。
此时的他,刚升任报社副主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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