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人这一生,命途里所经历的种种,有些常常让人费解,譬如我会在这南国小镇的深夜里想起生命中那昙花一现的疯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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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疯婶是在 “已是悬崖百丈冰”的时节。少时贪玩,隆冬里悬崖边倒挂的冰棍是最爱的玩物之一,老家门前有一条大河,朔河而上,洞穴颇多,秋收后养牛的人家便把庄稼地里的干草当做饲料就近储藏在洞里。整个冬季,我们这些贪玩的放牛娃时常流连在洞穴前摘下冰棒打闹,寒冷时就跑到洞中抽点干草焚烧取暖。
遇见疯婶便是在一个冬日的午间,当我们准备来洞中取草驱寒时见草中卧一妇人,头发已打结,衣服黑得发亮,眼神昏暗,胆大的我上前询问,只见她怀中抱一玩偶,不停地轻拍,像是哄着自己的婴孩入睡。见妇人话语含糊,面如泥色,神志不清,一行几人怕受到伤害,尽数离去,到村里奔走相告,瞬时成了一爆炸新闻。
单身的魏老三听得此事后,悄然前往,一探究竟。未曾想他竟悄悄将妇人领回家去,供人衣食,平日里出双入对,形如夫妻。
魏老三和我本无关系,因同在一村,彼此为熟络关系,依着年纪叫声表叔。说来魏老三也算是望族后代,我家先祖自明代迁往现址时,魏家先祖便早已在此地生息繁衍,因家中出过几位举人,后家族经商,为当地世袭望族。
传到魏老三爷爷辈也还算殷食人家,当地老人说起他家显贵之态,近如昨日之事。祖父就曾讲,魏老三家曾常用席子晒银钱,远远经过都能闻到铜钱味。在牛粪能卖出钱的年代,他家的牛粪常人难以买到,如今还传着一句话:“魏家的牛粪都冒着油珠。”
到了魏老三父亲一代,家道中落,又因地主成分被打倒。终年不懂农事的魏家人仿佛一夜间没了着落,分得几亩薄田却不知如何耕种,慢慢由显赫之家成为村里的贫困户。魏老三本也是良善之人,除了种点简单的庄稼外,农闲时靠给人割蜜为业,赚点酒钱,日子也还算逍遥,只是本地、外地年轻的姑娘都看不上没落的贵族公子,四十来岁依然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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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遇到流落至本村的妇人,魏老三欢喜得不得了,以为上天可怜他这善良的山胞。妇人被魏老三带回旧屋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只是依旧认不得生人,只跟着魏老三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无论何时,她手中的旧布偶死死不愿拿开,平日里见到哪家有婴孩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只是村民怕出意外,不敢把孩子让疯婶抱。疯婶每次发作时便会到水潭边找人,大声喊着我们听不懂的言语。村里人大致也就明白妇人应是在水边丢了自己的孩子,顺河而下寻找,流落至此。
渐渐地,疯婶的称呼便在村里流传开来。
淳朴的山民对这个称呼并无歧义,只是不知妇人姓名,随口称呼罢了。每次妇人走丢时,全村人也帮着魏老三寻找疯婶,虽然以前多数人都被魏家剥削,看见一双可怜人的惨态,也就选择了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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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三待疯婶不薄,怕疯婶发疯出事,时常手执一红绳牵着疯婶,遇人便笑脸相迎,说红绳是月老牵的,熟悉情况的邻人们也随声附和。他在赶集时也会变卖掉家中祖产为疯婶添置衣服,购买营养品,在魏老三心里,还是盼着疯婶有一天能苏醒过来,能为寒凉的家中添点幸福和暖意。
暑往寒来,疯婶和魏老三的日子慢慢成了村里一件寻常之事,每次疯婶神志不清时村里人都有了熟练的应对程序。只是,那一次再没人能把疯婶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次疯婶发作时正逢魏老三应人之邀去割蜜,只是这家人的蜜蜂养在洞穴之中,魏老三怕带疯婶去洞穴出事,便带至主家后交由主家看护。未曾想这次疯婶状态不如从前,发疯后一溜烟跑没了影,听到疯婶出逃后魏老三及村里人放下手中活计,全员寻找,奈何把常去之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寻见疯婶踪影。
得知疯婶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中午,一个放牛娃在岩缝间发现了她。彼时疯婶已离开人世,据帮忙抬尸的人讲,疯婶死前定是喝水撑死的,腹鼓如球,那水潭里只有疯婶长拿的布偶静静地漂在水面。
疯婶离去,村中人无不扼腕,魏老三更是终日不出家门,一夜间尽显老态。只是大家忽然明白,或许这次,疯婶可以在水下找到她的婴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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