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外婆的离世,漫天繁星于我已有多年的距离,远到都已经忘记抬天望月,指点星空与旁人说星星在对我眨眼了。守夜的那一晚,坐在房檐下,看着人群散去,看着灯光一朵朵的熄灭,热闹散去只留下迷茫。中秋的夜风,吹过丛林,竹枝化作大团大团的黑影不停的摇摆,在那竹枝之上便是朦胧的月色与漫天繁星。夜色很美,外婆也走得很安详,平静得不像有人离世。
我所背靠的房屋坐落在半山腰,视野开阔可以望到坡下的大片田野。村庄阡陌相间,鸡犬相闻,这错落排列的房子里,是外公外婆这一生的邻居,族人或是同伴。今夜,他们听闻老人离去,是否会悲伤,是否会与家人一起回顾老人的一生经历。
或许她们会说,凤生啊,民国十一年生的呢,出生穷苦,年少时在家侍奉病母,青年时嫁得好穿金戴银滴,后来打仗斗地主哪,丧偶带着儿子求生,后再嫁添两女一子,幼子不幸夭折,最后孙辈十人。寥寥数句就可说完人的一生,而除了她自己,没有其它人能清楚的知道,每一阶段是艰辛还是温馨,有没有惊喜或是遗憾。
同处一片屋檐下守夜,我问姨父,如何评价外婆这一生的呢。良久之后,他才回答,跟她们这一辈人相比,不算过得好,也不算过得差。
是啊,她们这一辈人,吃了太多的苦,日子好过了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记得我们年幼时,电于乡下农家还是奢侈品,夏夜都是早早吃了晚饭,兄弟姐妹一起挤挤挨挨的躺在凉席上看星星,外公搬着椅子坐在旁边,不时的摇着薄扇驱赶蚊虫。星星那么多那么大那么亮,一闪一闪如同我们的呼吸。那时不知道有流星这么美的说话,天幕上不时有流星划过,旁边的表哥会说,看星星拉臭粑粑了,就要掉到你身上了。无知的我第一时间跳起来,扑向外公,留下表哥得意的笑,终于有地方可以放手了。知道自己地盘被抢的我,跑回原来的位置将表哥一顿推搡,争执不下的我们,在外婆笑着拿出一瓶罐头后,集体眼巴巴的望着那在糖水里沉浮的龙眼。好几个儿童加少年,也只分得半个罐头,剩下的留待明天,那时的日子贫穷着却心怀期待,多年后的我不缺罐头,只少了当年分罐头的人。
冬季的夜空无人共赏,更多的是早起上学的少年,就着冰冷的井水出门刷牙,看着头顶的星空,清晨的微光将星星隐去一部分,已经会辨别星座的我们,知道整个冬季猎户座一直高居头顶。在我与老妹拿着牙刷指点星座时,外婆从灶间抬起头喊,还不进屋,外面一股冷风,会冻凉的。能有外婆陪伴早起,能吃到热乎的早餐,更有外婆装好的午饭盒,当时只道是寻常,当外婆生病后,才惊觉这样的宠爱已是其它人不能给予的。
后来外婆生病,而我们各自长大求学求职远离家乡,累了时会给外婆打电话,外婆听力已经不大好,给她打电话像是大吼,只得跑到小区花坛边,一字一句提高音量的问答。那时也必是晴好的夜空,只是星空像是沉入水里,只有隐隐约约的光亮,来回走动的我,看不清自己的鞋子,也感知不到外婆快速的老去。毕业第一年自己有收入了,会带各种花色的衣服,各类特产回家,样样在老人面前摊开,才发现衣服花色已太艳,特产也已太硬,外婆已经老到咬不动了,甚至聊天都只是我说她听。
真的是日子越过越好,可老人的需要也越来越少,生命的最终是不断的舍弃,不需要金钱,远离物欲,亲人的名字也一个接一个的在她脑中消失,她逐渐忘事,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里,陪伴她的人是谁。而这样一个夜晚,就着朦胧的夜色与漫天繁星,人的最后连身体也舍弃了,人的灵魂会去哪里呢?会像传说一样,死去的人会化做星星照看自己的亲人么?会不会有平行于我们所处的空间存在,离去的人可以在那里等候或是寻找自己所爱?生命是不是一个不断进行的过程,或许死亡只是某个阶段的结束另一阶段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