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秋色已经很浓。窗外是打马而过的夜行客,川流不息。马蹄没处,清风摇曳着窗帘,夜里有醉酒人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是在城里,城里的夜晚没有月亮,月亮只属于田野,只属于山岗,只属于猫头鹰和唧唧的秋虫。这样的月亮便于展开叙述,便于流溢到四面八方。城里只有霓虹灯,它们是死的月光,冷漠地站在一处,翻着死鱼眼,它们没办法流动,没办法逃逸,没办法在寂静无人的时候偷偷伸一个懒腰,没办法活动筋骨,它们眼睁睁看着颈椎病、腰间盘突出蔓延到他们身上。所以它们发出的光芒是冷的,是病的,是疼痛的,这种疼痛只有同样患着颈椎病的夜归人才能感受到。夜归人睁着茫茫然的眼,看着茫茫然的灯光,突然就看明白了彼此。夜归人怀念那只柴门口的苍狗,只有老狗才能发出那样哐哐的叫声,只有老狗的叫声在这样的夜里才能叫出质感。在这样的夜里,他是流动的,老狗是流动的,连风和雪都是流动的。这样的夜里,他才是归人,而在城里的灯光下他只是过客。当年是他执意要下的山,师傅劝他三思,他说他要去尘世里,才能得真正的修行。如今师傅看着他坏死的肉身,只能一身叹息,咄!好好一人出去,烂烂的一个人回来,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待到肉身陨去,灵魂才得自由,才得大自在,你才能无所待,如今你最终还是有所待吧?
再浓的酒也化不开骨头里的淤血,再明亮的街灯也照不亮你的眼睛,再浓的乡愁和再深的夜色也染不黑你的眉宇。我在午夜三点半的夜里睡着了,订好了早上六点的闹钟,望京不眠,往向山里的眼睛闭上,做一个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