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书-绘图系列0.01-1.00

1.00 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

床头枕边坐着龙猫、小黄鸭和机器猫,书桌上、柜子里、窗台上也都堆满了,一屋子都是玩偶。
小珍抱着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一个会说话会唱歌的洋娃娃,开门回到房间里。将娃娃放到床上,自己也爬上去,给它盖好被子,自己趴在它旁边,侧着头,看着娃娃躺下时闭着的眼睛,睫毛盖下来好安静。
“我们睡觉吧。”
“你叫什么?叫‘小珍珍’好吗?”
“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也会给你寄生日礼物吗?”
“明天再给我唱歌吧,我现在要睡觉了。”
肉肉的手指摸着娃娃仿真的软皮脸颊,小珍渐渐闭上眼睛。
阿姨进来关了灯,正要带上门,却听一声稚嫩尖鸣划破心口:“别!别关灯——”

(凄惶)

0.99 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

地板拖过第四遍,再洗拖把,水已经不脏了。
挂好拖把,洗了手,倒一杯开水兑温,窝进沙发,肩膀和腰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齿轮归位,又开始默默的转动。
电视乐声欢腾,窗外烟火砰然,隔着玻璃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明艳的彩光在瞳孔里流溢。

(自适)

0.98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他走在闹市街头,随着人潮接受这摩肩擦踵,嗡嗡的说话夹杂叫卖的嘈杂,仿佛来自不辨方向的人海深处。
细听每一张嘴,都吐出不同的话,或笑谈或问询,不绝如缕最终汇流成耳际的庞然潮涌。
此间一声鸟啾,如同沉蓝的海面掠过一闪白鸥。他倏然转头,便见一盏紫铜丝鸟笼,翠羽白头的一团小小鸟,像是轻轻挨在笼内的细竿,随时会翩然消失。
溜圆的眼,深黑映光,像是在磅礴的夜雨中,他发现了一点星光。

(清幽)

0.97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难得回家,母亲将一切都打点好,不用她洗碗,不用她洗衣,不用她做饭。可谓是饭来张口的日子,什么都不用她插手好像一切从来就如此井井有条。
睡在自己房间的大床,凌晨,在窗户透着路灯微亮中睁开眼睛,怎么睡都不暖,就像某年深冬雪夜的旅馆。
睡不着就翻书看,在字句间闻到遥远的咸腥海岸,和海岸边不息的海浪。
说不清是什么涌上了心头,是什么就此溃堤,眼泪在放下书页后依旧止不住地外溢。终于在咸涩中睡去。

(流浪的身躯,归栖的心)

0.96 一树寒梅白玉条,疑是经冬雪未消。

快到上工时间,她像平常一样提着饭盒踏进工厂大门。
车间主任就站在门口,见她来了就叫住她,也不说什么事,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隔壁车间。
“你数数这一盒工件有多少个。”
她不解,问为什么要数,主任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让她别废话,数数。
她只好把饭盒放到边上,蹲下来仔细数。数了两遍,都是99个。不齐,应该是100个。
“多少个?”主任抬着下巴问她。
“99个。”她如实答。
“还有一个呢?”
她看了看四周,其他工人都在工位上,远远看着这边。她张口无言。
她喏喏小声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知道……这盒不是我装的。”
“不是你装的?装什么蒜啊你!盒边上都写着你的工号……”主任一边大声嚷着,一边扯过盒子边沿让她看。
她把自己的工号铭牌拿出来,跟标注的比对:“我工号是L432,这个是I432。”

(明知故问)

0.95 八月洞庭秋,潇湘水北流。

缺水的北方城市,一年间下过几次雨,一只手就能数清楚。
这是个不懂得坦然的地方,常常是晴,却不晴朗,天高高的,看不见哪一朵具体的云,漫天的白让人像蒙在不可捉摸又不可挣脱的沉默里。
蒙得久了就忘记要看天空了,就忘记还有一种豁然的蓝,其实就在头顶上。

(辽阔的哀愁)

0.94 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

记错了时间,到达车站的时候还早,火车还有两个小时才来。
候车大厅里的人满为患,吵得他耳朵嗡嗡直响,干脆出来。老北风迎面扑过来,将刚呼出去的气直接刮回人脸上,差点噎了他一跟头。
帽子戴好,围巾捂严实了,他蹲下来,在车站外的广场上戴着手套玩雪。为了避风,大家都沿着两边的门店走,广场上几乎是一整片没被破坏的雪野。
后面过来的远行者,会看见火车站门口堆着个雪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戴着个帽子,围了条围巾。

(无情有意)

0.93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双手揣在口袋,走在银杏大道。初夏的翠叶染满阳光明澈的热度。
一转身顿住脚步,一人一鸟在路中间对望,谁都没有动。
幽蓝的翎羽,纤巧的脚爪,偏过头上望的眼瞳漆黑水亮。
屏息小步绕开,忍不住回看一眼它华丽的灵动,只看到振翅瞬间的蓝影在眼底划过,留下仰望的追寻。

(细节的触动)

0.92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又是推杯换盏的同学会,大家都说他俩关系最好,这么多年没变过。
他俩碰杯,撑着脸哈哈乐着,几乎同声道:“有什么好的。”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还会排出“最好的朋友”、“普通朋友”之类的等级划分。后来觉得有些人就是合得来,又何必再细分亲疏远近。他一向不喜欢这么纠结。
有朋友一起玩,开心;分开了也各自过得好。情分该在的就在,有什么可变的。
“没辙啊,谁叫他特别好,自带内燃机的发光发热体。人也有趋光性的嘛。”
“你也特别好,我最喜欢你爽快不纠结,直肠子通到底,就是敞亮。”
二人对视一眼,大笑:“不行了,夸得太肉麻,要吐了。”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对面落笔)

0.91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街头摩肩擦踵,他慢慢走着,看沿路彩灯光晕下,人们言笑的脸庞。
有一种错觉,在下一个路口,他就能看见那时的自己,手里提着一打啤酒,等着去买烤串的朋友。
小摊小贩沿街摆满,摊主忙着做各种小吃,蒸汽和香辛料的烟味滚滚腾起。
朋友递来一串烧烤,嘴里嚼着,还不停地说,街口里拆了、旁边有新开的酒吧。
他吃了一口肉串,尝出一点隔了十年时光的陌生和熟悉。

(清幽恍然)

0.90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油烟机嗡嗡响着,母亲将切好的姜片下进油锅里,滋啦微响中煎出了金黄的香气。再将鱼滑入锅里,腾起一阵油水蒸汽。
母亲翻着鱼,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倚在旁边的流理台,看着母亲垂落的灰白鬓发,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加了一道水,再撒上酸菜,盖上锅盖煮。
她看着鱼汤慢慢沸了,蒸汽开始顶盖,而母亲在掰菜叶。
她过去,盛水,将菜叶一片一片洗净。

(纷纷)

0.89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人在生病的时候大概都格外消停吧,总之住院部的病人都睡得早。夜里十点大多病房都熄灯了;十一点多的时候,除了一些鼾声,只能听到走廊上治疗车推动时轮胎滚动的微末塑胶声响。
换完夜班的盐水,最后挨个拔针或是留置针封管,已经近午夜。从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病房出来,轻轻带上房门。将针头剪入锐器盒,盐水袋塞进治疗车底下。
一路拔针一路熄灯,现下只剩走廊地灯,在一抬头间,迎面一走廊明暗交错的空旷。绿植枝叶微晃,微风从身后贯穿。

(茫茫)

0.88 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

西侧草丛翕动,他原本想打个呵欠,立即停下,慢慢伏低身体,从背后抽出一支白羽箭,悄无声息弓满拉,而后仿佛凝固般的静止,呼吸缓慢到不见起伏。
又是一动,何其轻微,而那一箭已然命中,野兔猛得跳起半空,破空之声还未曾散去。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老猎狗叼着一只山鸡甩着头蹭他的靴子,邀功来了。
他伸个懒腰,而后去捡起兔子,吹一声口哨,同老狗一块儿回家。

(消散惬意)

0.87 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

傍晚的茶馆,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车喇叭疏落在空气里,放学的孩子叽叽喳喳走近门口,又走远了。
连光线都开始染上倦怠的昏黄。她拖着不甚灵便的假肢起身去开了壁灯,又到吧台泡了一杯茶,递到女孩的手边,回到里间继续看书。
女孩捂着脸抬起头,看见了茶香袅袅,旁边还有一包纸巾。
女孩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收杯子的时候,看到底下压着钱和一张纸巾,写着“谢谢”。

(天真)

0.86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

他一进门,就踏进了水里。浅浅的水流在破碎的踩水声中流向门外。
公文包放在鞋柜上面,没换鞋径直走到厨房,洗碗槽的水满盈盈,还折射着夕阳的余晖。漫出来的细流沿着柜门淌到地上,飘着几叶青菜。
“嗯?你回来啦?”她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晚饭还没好,你等一下。”光脚落在地板上,停顿了。
“我来吧。”他听到自己说,上前关好水龙头。

(心累)

0.85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戍楼迎风,纵目大漠黄沙,天幕沉沉愁云惨淡万里凝。
北风卷地挟枯草,吹不散瘀滞的血腥。昨夜击退一场突袭,两军死伤无算。
此时城墙内外满地尸骸,护城河亦染血浮尸。
人如砂砾,如草芥,在这皇天后土回归天地。
这天地之间的风啊,吹也吹不到尽头。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不如归去)

0.84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深夜,书房孤灯,老人坐在桌前。一手拿着老花镜搁在纸页上,一手撑着眼窝慢慢地揉按。
两眼发花,不得不停一会儿。
周遭的柜子装满了书籍,更多的是复印的纸页,一摞一摞堆着,在昏暗中只剩沉默的轮廓。
揉着揉着,抹掉了眼角的泪。捂着眼睛停下来,深深叹息。这一辈子眼看要到头了,为父申诉的路却依旧茫茫无尽。
谁都难以回答,当年引刀成一快的少年,最终为何滑落深渊。家人都坚信他不是叛国,于是必得在这条申诉的路上不息奔波。
有时候忽然会觉得,他们何其相似,冥冥之中被推搡着,皆是不得已。

(时局迫促)

0.83 晓角分残漏,孤灯落碎花。

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个房间与之前见面的房间不一样。窗帘依旧是淡绿色,不过房间大了许多,靠墙几个木柜,摆满了各色玩具模型。而房间的中间,是一台沙盘。
她早就知道沙盘在心理学的用意,笑了笑,走到靠墙的一个圈椅前坐下,抬头看着随后进来的治疗师。
意料之中的,治疗师要求她摆沙盘。她故意拿了一堆的模型,按顺序将沙盘摆满了一半,剩下一半懒得摆了,将模型一丢,坐回位置。
这种纯粹的填充,根本无法解读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她靠在椅背上,看治疗师怎么说。
而对方只是微笑了一下:“累了就休息一下。”
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这一天的来访结束,她正欲离开,却听到治疗师道:“你一直很配合,也一直不动声色地排斥。下一次我希望你能更勇敢一点,好吗?”
她转过头盯着治疗师的脸,依旧是温和神色。她收回眼神转身离开。

(微末惊心)

0.82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烈日当头,她在田里穿梭,查看玉米长势。特意穿了长袖,不至于让密实参差的叶缘划破胳膊。
有邻人经过地头,朝田里张望,小声议论。无非是说她年轻时在外辗转打拼多年,到头来还是要回来种田。
总有许多道理,只有等亲身趟过了,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早就听得多了,也就笑笑,掰了几棵拿,晚上回去给母亲尝鲜。

(婉言劝诫)

0.81 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按时节,老屋前的碧桃该开花了。去前的大火烧坏了几株,不知今年开得如何。
若还有花,在回信里附一朵,或者捡一瓣给我吧。
或者你来看我,你愿意的话,我这里腾出房间来给你。
多出来走动走动总是好的,有些事已经发生了,也只有往前看。花还是会开的,我们还是要继续好好生活。

(对面落笔)

0.80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又是台风天,她趴在窗前,看着窗子在面前震颤,狂风呼啸,大雨倾盆。一点也不怕。
可是隔壁的姐姐已经搬走,再没有人会帮她扎捉风的袋子。
晚上她央求妈妈给找她一根绳子。等妈妈三天后终于记得给她带回一根玻璃绳,台风已经过去,只剩小雨和阴天。
她手指卷着绳子,沿着房子的墙壁慢慢走,等雨水将天光洗褪,等爸爸妈妈下班回家。走着走着她看到鞋架格子里有一个小塑料袋。
她扎起了捉风的口袋,牵着绳子在房子里来回奔跑,口袋飞着,兜住了满鼓鼓都是她的笑声。

(莫避春阴上马迟,春来未有不阴时)

0.79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站在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口,身后是通明的冷光,面前是沉沉的夜色。
门边停着一辆救护车,蓝灯一闪一闪刮过眼睫,双眼却木然得一瞬不瞬。
远处的路口不见白天时的人海涌动,只有车灯往来萧疏,车轮碾压沥青路面的哔啵微响,随着夜风席卷而来。
是不是人在走神的时候,会进入梦一样的状态?
就像梦中明白这一切都是梦,却醒不过来;知道这一切都是必须面对的,却恍惚到不真实。

(恍若梦境)

0.78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靠在椅背上,笑着听同伴聊天,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已经习以为常。
她在奇怪为什么自己不能懂得人们聊天的乐趣,明明大家边笑边说,聊了一屋子的趣事。就像人们无法理解跟她聊天的时候,她为什么很少接茬,只是微笑点头。
该如何回应,才是标准答案?或者说是合格答案?她知道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人们聊天的时候沟通信息是次要的,转眼就会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人们在增进联络、巩固感情。
那么如果在她看来,沟通信息才是主要的,转身就忘的信息只能增进廉价的感情。有了这一层解释,是否可以容忍彼此之间言笑的鸿沟?
她给出的解释,却是单方面的。同伴对她的感情,真遗憾,也是单方面的。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0.77 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小时候常去的公园,春来花木繁盛。站在花坛边望着,明明是公众的园林,却觉得已经褪去了熟悉,已是另一群人的领地。他们或结伴漫步,或推着太极。
走到那时最爱去的器材区,秋千依旧,吊索已锈。
坐下来,脚尖蹬了两步,慢慢晃开来。抬起头让阳光落在眼皮上,感觉不到身体的负累,世界轻轻晃,都还是那时安宁的模样。

(悠游自在)

0.76 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

洗完头拿着吹风机出来,见小妮在窗台上晒太阳,眯着眼睛,趴着我的抱枕,尾巴从这头甩到那头,又从那头悠悠甩回来。
想起小妮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晴暖午后,算起来它也三岁了。三年相处,也算老友。相似的禀性难移,我俩谁都没迁就过谁,谁都没法改变谁。
我想再睡一会儿的时候,它总是热衷于跳上床来踩脸踩鼻子,要人跟它一起早起。
想抱着它安安静静看个电影,它非要在腿上、肩上和沙发背跳来跳去。
给它洗澡仍得戴手套,否则要收下十八道血痕的回礼。
吹风机是它永远的黑风怪,我用的时候它却不跑,站在我脚边盯着我,直到吹风机停下。
友人见了笑一句,哟,它这是怕你被吹跑了吗?
每次拿出吹风机我都会想起这一句,看看小妮在哪。
它当然不会承认,每天踩脸毫不含糊。

(情态率直)

0.75 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

年岁渐长,歌台前眼见冷落下去,结交的诗词文士来往愈少,而钿头红绡更是一年少作一年。
她依旧写词唱曲,有人抑或无人知赏,倚楼依旧笙歌,长歌透窗纱,散入长夜月华。
但她大概不会料到,新词旧情,另还夹杂了那么多不自觉的“想当初”。

(顾影自怜)

0.74 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

小巷尽头是学校的后墙,满墙披拂枝叶中,攀开着一朵朵的橙花,广口的斑纹瓣儿翻卷着向上。
朋友问起,她猜那大概是凌霄吧,开得那么奋力昂扬。
后来图鉴里翻到了,的确是凌霄。拿去给朋友看,无意中说了一句,花名很衬。
朋友已经忘了她曾随口问过,也随口一句,这有什么衬的,不过就是个花名。
是啊,不过就是个花名。是个好名。她笑笑,没说话。

(心目所见)

0.73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平。

超市的灯光格外明亮,成排的货架望不到头,所有的货物都光鲜琳琅。
第三个推着购物车的人从她身后经过,她手中捏着的着购物清单已经发皱。
站在超市的货架路口,左看,右看,却依旧选择不定。这里没有她要买的那种糖,她以为会有。
那就随便拿一种去结账不行吗?她问自己。行啊。她随便拿了两包糖,去收银台。顺便买了满满一袋失望。

(顾盼踌躇)

0.72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深夜的地铁隧道似乎会更深黑一些,地铁车厢却依旧明亮到让人头皮紧绷。整齐晃动的拉环,乘客或坐或站,有的滑动手机,有的闭目养神。
她就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上,像往常一样低头看书,随地铁将她载向夜晚更深处。
只是这一次看着看着,有水滴打在了书页上,“嗒”的一声轻响,没有人会听见,却将她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拿袖子去擦,却不知道是先擦书页,还是先擦自己的脸,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最终合上书,捂住脸略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多了一双黑色运动鞋,一个陌生人正站在她面前,伸出的手僵似乎在半空,手上是一本书。
“我……”他张了张嘴,地铁到站的响动打断了他。
他看了一眼开启的门:“这本书送你……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再见。”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0.71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再次走在这实验大楼的走廊上,她忽然有一种时空重叠的不真实感,脑海里恍然出现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忍不住像那时一样,往两边的标本室张望。
门依旧是关着的,只有门上的一小盏玻璃窗透着光亮,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的展柜,和展柜里一方方的标本,大大小小,漂浮着发白而模糊的器官。
那时的想法甚为怪诞,隔着门远远去看这一个个剥开展露血管和神经的器官,如同在看自己——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如同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而这其中的几年,又陈列在哪里。

(历历在目)

0.70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匆匆行经通往旧图书馆的一排花树,粉白细瓣纷飞于眼前耳际,才骤然惊醒一般,觉察到春日已然来临,又是一年花时。
去年今日初来乍到,还时常找不到路,便徜徉在这一径芳菲披拂。而现在已经边走边忽略了周遭花开草绿,脑中盘旋着这样那样的念头,抓也抓不住。
不由站住,抬眼树梢远际。路的尽头是图书馆墙皮剥落的白色门廊,侧走廊弯曲的阶梯消失在拐角。
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会走到未来的哪里去?是否有香花满径?
会去到未知。可是身后的和身旁的花朵,已经开始零落。落在眼睫,落在肩头,落在脚边化作泥土。

(岁不我与)

0.69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沙漠,黝黑发亮的皮肤,干涸的嘴唇一如皲裂的土地,在不可遮拦的阳光下曝晒发白。
初生的婴儿在人初懵懂的时刻告别了母胎的羊水——他一生中对水最奢侈的享有。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干旱、什么是缺水,但很快就会懂得。此时,婴儿坐在母亲腿上,接受最初的清洗。他睁着漆黑浑圆的黑眸,看着这个贫瘠干旱的世界。

(安闲欣悦)

0.68 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深夜收拾旧物,发现一个红色饼干盒,一打开就掉出个硬纸壳。粗线笔勾勒的卡通头像,和圆乎乎的字体,祝生日快乐。
想起这纸板是学生时某年我的生日,你送的。当时班级里买了些装饰物,包装纸箱被你裁出了这块小礼物。
若不是你送的,大概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纸板,早就进垃圾箱去了回收站。
可是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占了个盒子,这么多年之后才发现还有这么个东西。
只是觉得如果丢弃了,就荒芜了一份心意。
你送了,我就留着。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张纸板,一句话,都好。

(借物抒情)

0.67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千山杜鹃红遍,雨后更着明丽。沿着山间草径蜿蜒到花谷深处,便到了古寨遗址。寨子的木屋围成圆,一条长溪斜穿而过。
那年深秋山火烈烈,比这艳色喧嚣的杜鹃更灼人眼,石木房屋多半焚毁,唯余倾颓败落。残余的木柱已然黑朽,生着白菌朵朵,燎黑的石基已被雨水洗褪,露出原色。
而当年在这里载歌载舞的人们,已经散入人海,不复归来。

(美好失落)

0.66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南园阳春三月的海棠,若是经了雨,满地的楚楚红粉,要人不忍踏足。
而枝上凝着雨珠也不肯落下的瓣儿,别有一种胭脂薄色。那时她们就倚在走廊的阑干旁,讲到以前的以前,一同看花的人后来天涯何处。
这一天海棠依旧簌簌满枝,倩倩迤逦满园堆秀。她独坐长廊尽头,默默看着阴天飘雨,胭脂半透。

(寥落)

0.65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众人来到她这院落,院里牡丹正盛,蓊郁枝叶中一捧一捧盈盈满满的白,花瓣繁复簇拥作雪浪层层,无声哗然。
她在窗前,看着众人嬉闹,并不搭话。
问她这牡丹如何。她只笑笑不说,倚着窗口不看花,只把玩着团扇。左看,右看。
扇面素绢上墨色浅深层叠,亦是牡丹盛景,只是以墨为国色,只觉端得厚重。
众人言笑离去。
她放下窗棂,随手将扇面扣在案几上,旁里一盏净瓶,两枝牡丹,已然枯涸。

(幽愁暗恨)

0.64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临出发的晚上,她检查行装,见行李箱把手上系了一根红绳。
母亲说,给你做的标记,不会跟别人的箱子弄混了。
多年后她回来。母亲在车站接到她,非要帮她提行李。她只好松手,将拉杆调高交给母亲。
她走在后头,看着母亲,母亲无意中摸了摸行李箱的把手,她在那么无意的一瞥中看见,摸了摸自己手环上绑着的红绳。

(别有深意)

0.63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第一次见国画,是一幅空谷幽兰。钉头鼠尾螳螂肚,墨笔素练,花叶相倾,令人如觉山风细细。此后又得见秋菊傲霜、琵琶叶大,同是墨笔,浓淡参差之中草木本心意态淋漓。直令人摒除繁杂,心神净洗。
自此便移不开眼睛,观摩大家名作,或自己拈笔挥毫,屋后墨池满盈,雨水常涤。一幅漫山杜鹃绘就,回首已是百年身。

(恍然未觉)

0.62 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

日头偏西,群鸟归林,友人三两辞别,言笑渐息渐远去。
他就站在竹园篱笆,手扶篱门目送,直到叶声淅淅席卷了风凉。
拢一拢衣襟,漫步竹林。不知所之,不知所止,信步罢了。
鸟声飞落中循声而望,于幽林深处得一丛晚照,光如流瀑,无声喧嚣。
不禁凝驻屏息,心目豁然如洗。环顾周遭,茫茫然寻觅无果,欲辨忘言。

(有会于心)

0.61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夜幕披拂,风凉似水,涤荡絮云,群星渐起,疏离在万丈高远。
咕噜噜的响动是行李箱的启程,在万家灯火亮起归宿时分。
行李的本性是漂泊,留驻只为了离开。
一处一处,一程一程,寻觅着远方的讯息,远方即是归栖。

(强言豁达)

0.60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

他进门时,酒馆里如出一辙的呼喝嘈杂。他低眉垂眼去柜台买了酒和三明治,坐到炉火前。
矮炉烧得正旺,能见底下炭柴堆成架,烧成通透的红,灼灼升腾的焰色醺得人眼眶发热。
他放下吃的烤手,揉了揉冷硬的鼻尖,总算暖过来。
旁边的人问他从哪里来,怎么大冬天来这鬼地方。
他搓着手指关节,没应声。掸去头上肩上的雪,埋头吃。

(已负十年栖)

0.59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案头篆香一支斜挑,孤烟袅袅。
捧书卷卷翻过滚滚古今长逝水,淘尽英雄沉戟美人泪。
于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之后的空白跌回此身此间,抬头茫然四顾,桌榻四壁皆熟悉,只多了唧唧虫秋,隐隐香幽,炉台寸寸灰烬徒留。

(幽独胜境)

0.58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晨光投在窗旁的小桌,清漆反光的晕华中,玻璃瓶插着一朵枯涸的香槟玫瑰,剪影棱角潇洒。
她叼着面包提着背包奔过桌边,折回来,将这画面拍下照片,复又摔门而去,唯余楼道里踢踢踏踏鞋响。
光走过的距离只不过从南窗移到北窗,又从北窗渐熄渐灭,漏进风凉的夜色。
门开,她走进一屋子的沉黑,倒进沙发里。
夜里起来撞到桌子,开灯,干枯的花瓣掉了满桌,落在地上,她踩着的脚底。香槟色也是枯黄,玫瑰也是凋零。

(物着我色)

0.57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她抱着那本书站在坡下的路口,抬手梳开吹落耳际的发缕,望眼长长校道漫天樱瓣如雨,无声热烈的翻飞不尽仿佛不懂得零落纷纷。
邻组的他问过那本书是讲什么的。她回答过一次,两次,三次。
第四次就不愿意再重复了——就算她看着他的眼睛多么认真地说了长长一段的介绍,他也不会记在心上。
他还是会问,直到毕业后再也问不到,再也遇不到。
喂,那本书讲什么的?

(弦外余音)

0.56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她将手机的镜头对准脚上。
镜头里是一双白鞋,站在窨井盖上,两脚摆成九十度,围住井盖上黑洞洞的椭圆小孔。
拍了两张照片,看过之后删掉一张。收好手机继续闲逛。
这附近的楼宇错落有致、造型千姿百态,阳光下的玻璃幕墙投出冰蓝水色的弧光。
走了一圈出来,看到了公交站牌,看看站名,才发现已经逛完了一个著名景点。
啊,那是景点里的窨井盖啊。

(潇散自在)

0.55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回来吧,你一个人在那边有什么好待的?”视频那头,他靠着沙发,拨弄着吉娃娃的耳朵,逗弄它湿漉漉的黑鼻子。
吉娃娃趴在他肚子上,眼睛追着他的手指一瞬不瞬,小脑袋不住左右躲闪。
“嗯?”她停下笔,将扩音的音量调高,“你刚说什么?”

(自得其乐,其意更悲)

0.54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微波炉嗡嗡作响,她搬来一张椅子,趴坐在视窗前,下巴垫在手背上。
可以看见炉厢里橙色的灯光照在晶莹的玻璃碗,碗中的面团随着转盘原地打转,乖乖地一点一点鼓胀起来。
面团鼓到半个碗大小的时候,打开微波炉,碗中淋上果酱,盖上碗盖只留下小出气孔,继续高火微波加热。
空气里弥漫出甜香。她的笑。

(哀情衰飒,情景相生)

0.53 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

列车即将进站,他抬头间瞥见窗外暮景,薄云铺就,尽燃水红,而大地已经沉入深黑,黑红交织如炭火烈烈,猩风扑面。
手指碰到了玻璃窗,才想起自己自己还在车里。从这莫名渴切的召唤中惊醒。

(乐景哀情)

0.52 锵锵振金玉,句句欲飞鸣。

天光渐起,粗茗一盏,临窗揽卷。
有三五好友登门,促膝畅谈,多只是侧耳相聆,甚少言论。
虫鸣夜深,皎月当庭,细改书稿,批阅增删。

(才华)

0.51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篮球打在地面的声音,不论是在哪里听到,她都能辨认出来,转头寻觅。
“好球!”仿佛还能听到队友的那一声大喊。
她笑着,没有回头,在三分线外拇指高举。
那时一起打球的人,如今已经散落天涯,可她们会始终记得那些汗水和默契浸透的年华。

(意气风发)

0.50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那时她躺在操场边的枝叶簌簌的香樟树下,抬手遮住眼睛。
她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无限留恋这一段年少时光,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有闻到,却满腔满溢的珍惜。
但那时的她,更想快点离开校园。
多年之后回想那时年少,千百个日日夜夜只剩下几个画面,柳絮、日落、初雪……还有这香樟树下的带着珍惜味道的迫切。
此时的她并未有想象中那么怀念,大概年岁还未来得及发酵。只是历历如昨。

(盛衰今昔)

0.49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梦中支离破碎的喧嚣,充斥眼耳逃无可逃,在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全然忘记,溃散无迹。唯剩清醒撑着干涩的眼皮、郁塞心口的喘息。
意绪回笼,见天光已然大亮,白色的墙面白色的时钟,黑色的指针依旧无声走秒,不论是梦是醒,是沉浸回梦境遗留的泪意还是起身去安抚和平息。

(先感慨,后写物)

0.48 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

轻雨带寒,浇熄了秋燥的风尘仆仆。
想起夏日绵长时常盘算暑热何时退散,清凉也不曾早来一天一刻。
而今这细雨忽至,丝丝缥缈,才恍然时节已换,初冬在望。
这冷暖时令啊,云端地表随心飘荡,总是贴着人的发肤要人感受,却不会熨帖任何一个人的感受。

(秋与云平,景与情空阔朗畅而非萧瑟)

0.47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窗前那一盆栽的栀子,最终枯死了。虽然你两次搬家都特意带上它。只是这一次你走得太远了,将许多书和衣服包括栀子都寄放在朋友家。
而今在你取走行李的时候,朋友跟你说起,那盆栀子已经不在了。你才想起它来。
想起去年它开了两朵花,你甚为惊喜,还特意拍下来发给许久没联络的朋友。
想起这盆小小的栀子送给你的时候,正是阴天的离别,雨夹雪。
想起以前种下的葱兰,放在老家已是经年不见,现在是不是又有莹白花苞。
想起葱兰盛放的草地,你停下自行车,坐在路边,看着湖面微风粼粼。
那些花啊,都不曾远离,你都始终记得,始终在你心里。

(重见希望)

0.46 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

清晨你睁开眼睛,发现昨晚忘了拉窗帘,天色亮得刚刚好,你刚刚好醒来。
你没有动,没有困倦,没有疑惑,像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姿势,被窝温温,舒服得刚刚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能听到窗外的鸟鸣,能想见樟树的枝叶掩映,屑细的樟花洒在雨后路边的积水。
你忽然想让时间就留驻在这一刻,在这你还没想起昨天和明天的任何。

(景象欣欣)

0.45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格子里各式白瓷摆件,小娃娃、奶猫、奶狗等造型不一,无不莹润可爱。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温暖的手指在瓷器表面印下一朵几不可查的潮湿。
指尖传来出乎意料的冰凉,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笑了,转过头来抬眼看向同伴。那时阳光正从玻璃窗里落下来,她的眼里盈盈有光。

(物色之有动于衷)

0.44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冬月西湖孤山,冰凌挂在亭沿上。
远眺百色凋敝,漫山黑冷,枯枝残叶中透露着沉溢的荒寒。
呼吸着这肃杀冷锐,肺腑凛冽生疼,清醒着心神,唯感天地默然,空阔却僻静到皓净的地步。

(人在景中的感觉)

0.43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漫山油绿的橘树,枝梢荦确挂果,掩映一颗一颗圆圆的金黄。那是村人的果园。
孩子们却不管是谁家的,山道上跑,树底下钻,随手摘的橘子用衣摆兜着,在吊脚草屋里摆堆。叫叫嚷嚷在草屋里坐下,或躺着,你剥几个,我剥几个,换着吃。
草屋的窗子没有窗框,更没有玻璃板,一眼能望到山下水田漠漠,白鹭鸟飞天际碧蓝。

0.42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梦中才有的盛景,千里晴空,冰峰琳琅,飞雪璀璨,茫茫无际,空旷无垠。却又因这浑然浩瀚而迫人窒息——人行其间,有若蝼蚁远涉重洋,岂止内心震动,甚至深感自己的可笑。原来有一种自惭形秽是如此不合情理而无可言说又不可躲避,是一人之躯,当天地之广。

0.41 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

一盏街灯茫茫苍白,你回望走过的长街。
为什么留恋这里?
即便此时或彼时,离开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已经千里之外。
你也未曾留下什么足迹,让人知道或者记得你来过。
为什么还徘徊不去?

0.40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远远的公交站牌旁,有一盏路灯,投下橙光一片。
你就站在路灯下,脚底投下一圈阴影。围巾埋住了脸颊,垂到身后。
你看着车流往来的马路,和路对面的大楼,森白的灯光从一格又一格的窗口没入黑夜。
呼出一口气,是茫茫的白,眼角余光闪烁,你抬起头,漫天雪羽,在灯下倏然远逝。

0.39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露台浸染了夜色迷濛,手边是昏黄的落地灯,和氤氲的茶杯,你陷在圈椅,面庞模糊。
你问我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只有微笑,摇摇头。手指在流光的杯沿摩挲。
那时一意孤行,在日记里写下字句剖开所有的可能。拿最坏的结局,逼问自己能不能接受。认为自己可能会后悔,毕竟未来未知。
同时也写下,即便是后悔了也愿意为此倾杯,饮尽应得的苦涩。
后来啊,也偶尔会回望一眼来路,走得脚印深浅蹒跚。渐渐知道,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一个人走上了一条路,就无法知道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又何从比较呢。
而这一径长途中,我已经不知不觉懂得,脱下鞋子,用脚趾去体会踩过的每片枯叶每颗溪石。风景穿行在你的身体,无从取出,无可比较,唯有去经历,最后化作其中一抔土灰。

0.38 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附近几家餐馆酒吧灯火通明,海滩上亮如白昼。
细沙在脚趾间流动,海风包裹周身,人影篝火在眼中跃动。
她倚着礁石,笑着,看人们伴着音乐拉手跳舞。

0.37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夜久语声绝。沉静中回望的时候,一幕幕全都是桌案书笔,孤灯不肯熄。
听不懂何谓及时行乐。此世间之乐,在这里只是黑夜颜色。

3.06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在车上坐定,抱着鼓囊的背包看外面送行的人。在地铁的楼梯口看下面所有行人的发顶。在街头听到某一首歌而驻足寻觅。在灯下细细翻过,年少时飞斜的字迹。
在人群中寻找,在过往中寻找,找当年寄托出去的灵魂,找轻易给出的信任。

3.05 日落沙明天倒开,波摇石动水萦回。

棘草锋利,划得手脚上一道道丝线般的红痕,交错纵斜,疼痒交加。
草高处,没人腰背,人行其中有若逆水涉沙,深深浅浅全凭感觉,向前向上。
山道杳杳,曲径幽微,摸索恍惚之中,听见有鸟梦声叽啾浅语。抬头似见天色渐明,虽始终没有真正亮起来。
足底的血已经干涸凝固,还能再翻两个山头。

0.34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春半的紫藤已是花荫覆地,阳光落下斑斑圆影,在肩头、眼角扑闪如蝶。
她们挽着手,说着话,在枝叶倾注垂落的花架下漫步。
成串花穗织成花毯,熏风里摇曳花瓣流瀑,簌簌声里浸满了淡紫色幽香,不时落下一朵沾染了衣襟。
你来了,天晴了,花都开好了。

0.33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她们讨论化妆品打折,她们商量着周末安排逛街的路线,隔着房间的墙也能自由交谈。
她就坐在边上,戴着耳机,恍若未闻,从不插话。她不爱说话。
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也不是因为别人觉得她笨嘴拙舌。虽然她有时候的确说不清楚话,即便是母语,还要时常双手比划。只是隔着不同的世界罢了。

0.32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从植物园下来,回望一眼树荫山道尽头,天色落幕。山里没有路灯,簇拥的花枝染进了墨醺,红得发暗,发哑;不眠,不休。
从山里夜幕走向城市灯火。右手相机,左手花。
是路上捡的四朵缅栀子,小心拢在手里。相机第二块电池也接近没电,盘算着附近哪里的车可以回去。信步走着,迎面遇见中山路,那橙光映天的繁华。
深夜回到旅店,友人正围坐笑谈。一人一朵白色缅栀子。
问,去了哪里?
道,兴之所至。

0.31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山石荦确,峭壁如凿,你就站在那崖边,伸手触摸花岗岩斑斑色色的坚硬。
长风梳过你长发流丝,你的眼睛在阳光里弯弯盈盈。
在城市的人群里去努力熙熙攘攘,在无人的石山里用柔软触摸天地寒凉。
用力地活在这世界上。

0.30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少年听雨歌楼上。年轻气盛,登高临远,纵目而望,总能见鹏程万里无际江山。纵使离别,纵使他日他乡,仍会是相逢意气为君饮。
推杯换盏时不会去远想自己鬓发星星模样,这是时间最慷慨的宽容。

0.29 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

路口人群熙攘,而你目光清朗。
结伴言笑的两个女孩,从你左手走过。低头滑动手机的青年,从你右手走过。
偶有人停下来,看你,好奇你为何站在这街头,看所有人。
但他们看不出什么,也不会问,看两眼就走了。你看着他们走远。

0.28 风吹芳兰折,日没鸟雀喧。

有人在后座言笑声声,这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却是在所有的视线都齐整投向台上,聆听的时候。
漆黑中,舞台上的演奏者在微弱的投灯光影里洞箫幽咽。但不少人回过头,循声看向那旁若无人的笑。
有人将其无视,有人低低呵斥,有人轻轻嘘声,那嬉笑终于敛去,人们回到演奏者的呜鸣长萧。
萧声飘转沉降,落在每个听者的发梢。

0.27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每年暑假,她们回到家乡,都会在田间的那条大路上走一走。
平整的水泥路,两边种着齐整的青菜,或者长着草。泥土掰一块,碾碎,手指可以品尝到壤土的潮湿细腻。
边走边絮絮聊着,从路的这一头,走到田野深处路的尽头,只剩田间土路的时候,折回来,走回这一头。有时候天色还早,絮絮的话头还在风里飘也飘不尽,复又折回去向着田野继续走。
风大起来,就戴上帽子,倒退着走 ,那是冬天的时候。退几步,看一眼,退几步,看一眼。慢慢又走到了田野深处。
那时候,她们聊了什么?记不得了。
不外乎青葱的年少,和风里的自由。

0.26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她看着天花板,灯罩里有黑色的积灰,或者小飞虫什么的。看着窗子,窗框将阳光切分几段,铺在窗台上,亮得晃眼。看着门,金属的门把有花叶的图案,以前竟不曾注意到……
看着,看着,似乎就能看到自己的生命,落了一分在窗台上,落了一分在天花板上,落了一分在门外。
床头柜上摆满了药瓶,装着一颗一颗,她的生命。
真神奇,在拿到带着倒计时的诊断书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样子。

0.25 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

手里一本书,低头坐着,看了两行,复又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阳光很好,仿佛能听见深蓝色的地垫悄悄蓬松起来。
将刚看的两行重新看了一遍,再继续看下去。字句都认得,只是不甚理解得进去。又得重新读过。
门上挂着的那一只晴雨娃娃,落下阳光里,一抹浅淡缥缈的影子,往复摇曳。

0.24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显示屏上鲜红的比分数字最终停在了48:50。
球赛结束的哨声响起的那一刻,队员们似乎还没从紧绷中反应过来,抬头望了望四周,直到看到了计时器上的四个0,听到了周围爆发出的欢呼声。
沸腾的振奋欣喜,让这群咬牙硬撑的孩子终于尖叫着抱成了一团,大笑和泪水同时在脸上蔓延。坐在替补席上的伤员也拐着伤腿扑上去又哭又笑。
太不容易了。
终于赢了。

0.23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列车出了隧道,履平一派广阔原野,目之所及,皆是青黄铺展。白杨树林,一片,长在耕地里;压着红纸的几个小坟堆,也在耕地里;更多的是裸露的平整土地,和成块的麦田,长着黄熟的麦子。

0.22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送你到门口。
送你到楼下。
送你到路口。
送你上车。
在路边看你的车开动。
开远。
这辈子送我最多的人,是老妈。
她总念着我回家,但是从高中起,留下的只有她站在路边看着车窗的样子。却看不到我在哪里,而张望着。
我的远行,也只因知道她会送我。

0.21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她不解诗文中所说的“柳花狂”。柳絮从来纤弱飘忽,何可谓“狂”?
无人能解,并未在意,也便揭过了,继续看其他的诗句。
而今在此斜阳铺地的天桥上,偶然见几多绒絮飘过,纵目望向桥外去,漫天漫地,白絮飘散。风疾风徐,时疏时集。衣襟袖口多少沾染纤缕,无声轻摇,又腾空而起。
此时,方领会了这柳花之“狂”。无声的张扬。

0.20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晨起开窗,去厨房做饭,切番茄的刀点在砧板上嗒嗒清响。
热腾腾刚出锅的蛋炒饭,淋上熬稠又放凉的番茄汁,端着碗叼着勺坐在飘窗上,看楼下街边早点铺腾起一蓬蓬的蒸汽,洇糊了打着哈欠的人脸。
舀一勺就着晨曦慢慢嚼。

0.19 云归碧海夕,雁没青天时。

云群归巢,集于天际,绯色镀在暮霭沉沉的紫。
再看一千次,也还是会留恋的晚霞,就如同回望一千次,记忆里的少年,还是眺望天际默默无语。
为什么我们会留恋,如同为什么我们向往云霞。

0.18 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

此时她回想起老屋后山边上那口井。
井宽圆,井浅,周围是竹林,遮了阴,井底可见竹叶,枯黄的有,青绿的也有。

0.17 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

北方的风,真的能平地打起卷来,裹挟着枯叶、尘土和褪色的糖纸,一阵激荡的飞扬急掠,而后像是回过神来,连风也觉得自己没头没脑的,安息下来。飞得最起劲的枯叶和糖纸就默默飘转落下。
大概是游荡着寂寞发慌,不一会儿,这风又兀自旋舞起来。一气舞到成排的杨树边上,惹了一阵簌簌议论。

0.16 当筵意气凌九霄,星离雨散不终朝。

自问,此生有多少次对酒当歌?
大概是太吝啬,不肯掏出点感情来,结交不甚广,相聚亦难得,少有今日这般,一众友人倾杯豪饮。
明日又将各奔东西,思及此,这酒也变愈发辛辣,冲人。

0.15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往日里,走路要听书;吃饭还要看文章;坐地铁时手机没电又没带书,就心慌得很,觉得浪费了一大把时间……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将路边的杜鹃花看进眼里,而不是只顾着快步路过。
古人说杨花无依无凭,子规声声归去,友人远走,还要遥寄诗篇表情意。
这些触动的物色,与生发的诗篇,不仅隔了时空,其实还隔了心境啊。

0.14 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远远看见杏林,满目皆是脆黄,长风拂过,连空气也飘转了。
依稀可见古城墙,看不见城墙里,却能随着蹁跹黄叶,将思绪披拂洒落,到那些不可知处。

0.13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列车到站,外面的蓝色地标终于缓缓对准车门。她正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等待上车的队列,大包小包神色各异的旅人。
下车后,她快步在人流中穿行,离开站台区的时候,无意回看了一眼。
冬日里人们多穿着深色的羽绒服,或者纯白、纯粉色的长外套,略显笨拙地挨在一起往出口漫布,连表情也因这天气显得有些木冷,脑袋和眼珠子移动缓慢。
她也挨在人群里,按部就班过闸机,继续目不斜视迈步,脑中预想晚上要做的事。忽有一个人大喊着从她身边跑过,行李箱“啪”地摔在地上也没去管。而后与另一人拥抱,或者说是“熊抱”在一块儿。
出口闸机处来接人的很多,看到这场景都笑了。
她也笑了,脚步依旧不停,越出人群。
她说是不喜欢送来送去,可真没人知道自己的来去,未免有点萧条之感。只不过她本就是个不断远行的人,出远门仿佛坐地铁一样普通,早已习惯独自出发,独自到达。若不是这夸张的两人,她都不会想起接送这回事。
推开出发层大门处厚重的棉布隔帘,漫天白雪从夜幕中飘到灯光下,莹莹朵朵,她深吸一口这飘洒扑面的清冷,肺腑通透。
忽然想起多年前看见过一句话:你要走,我不送你;你要来,不论多大风多大雨,我去接你。
可惜这些年,始终没找到可以托付这句话的人。

0.12 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
柳絮飞满城,已是暮春时节。
现在的人们不注重时令,且不说盛夏里开着空调盖棉被,就说此时阳春三月里,没几个出来踏青的,更没见天上有风筝。
二人此次相邀山行,走得不紧不慢,时而并排,时而前后。
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就静静走着,偶尔看向对方,又低头去看石阶。苔痕浅碧,树荫新凉,人行荫下,空翠湿人衣。或行到山脊,一齐望向山道之外,群山远处更有群山。

0.11我且为君捣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我晨起时的闹铃声,多年未变,是年少时代偶像的演讲片段。
在每日的响起又迅速划灭的迷糊中,已经忘了去记得它的意思。
你床头的海报,女歌手背光而立,两肩水钻璀璨的画面,已经在潮暗的地下室里长满了霉斑。不论当初你拿着胶带,是如何仔细贴上。
那些曾经笃信的,都在消亡。
可是,真的好神奇,我们还在这里。

0.10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我还及得那时阁楼上点着昏黄的灯泡,一张矮几,两张垫子。
天窗敞着满满阴云,雨丝可以飘进杯里。我一口一口慢慢啜饮,那灰扑扑的大肚陶罐里倒出来的清澈米酒。看着花生米、豆干,在光里各有幽影。
而你捏着酒杯缓缓转着,撑着额角。半边脸映着灯光,半边脸垂着暗。一只脚支着,眼睛看着膝盖,或是看着膝盖方向的窗外。
我们谁都不能从那阴云细雨里预见未来,可是现在想来,当时我的忧思,你的轮廓,都早已伏笔。

0.09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有一种沉闷堵塞在心口,呼吸的时候,胸腔扩张不开,血液似乎凝滞,像是掺入了一把焚尽的草灰。
而后,才渐渐感觉明白,也许是痛吧。
之前别人眼里,再痛也不觉得,直到连自己都觉得痛了,就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0.08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
湖水是静止而深幽的透明,因天光的苍茫而镀上了镜面的水银一般。
她就趴在船沿上,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扁舟如同悬空,浮在云里,有鸟影穿过身躯。

0.07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她就坐在江岸峭壁的一树阴影中,纵目四望,远山重重,远水迢迢,都沉入无边深暗。长风入怀,裹挟两岸秋叶摵摵惊凉,和着耳边江水潮咏反复。
抬头唯见山月低垂,月华淡如薄霜。涌动的江水冲刷着岸壁上的月光,水波上跃动着粼光微芒。

0.06
街面空荡,沿边停着几辆久候的叫车,前窗积着黄叶。街两边的商铺也都安分,没有大红大绿的招牌,甚至连外挂的灯箱都没几个,只有从店面和橱窗投出的灯光,和某家传出隐隐的小提琴曲,才知道他们还在营业。
偶有行人相伴走过,也并不往店里去,慢慢走着,聊着,踩着脚边变短又变长的浅影。
唯有树是最张扬了,有的枝桠还悬着黄叶,有的则早已落尽。深褐色的枯枝向街面、向店铺伸展着,不断分成更细的枝,似乎非要勾挂点什么才甘心,也只是伸成了空气的裂纹,落下了更多的叶。路灯的烘烤下,叶子黄得发脆,亮得晃眼。

0.05
公园小区,高大的栾树围出了一大片圆形的花坛。花坛里栽满了矮灌木。
紫叶的红继木、翠叶的雀舌黄杨和红叶的小檗只到腿高,簇拥着,一圈一圈如蛋糕卷夹着甜果酱。
灌木丛中留出了小径,弧状将这蛋糕卷切成了左中右三块。小径之上,立着大红的金属艺术雕塑框,像是斜放的相框,连着摆了三个。
人从框中走过去,穿过了三个框,如同经过了三道大红的空间之门。
门外,便是一片碧湖广阔。
湖边生着美人蕉,展叶似扇,卷叶则是喇叭,皆为脆爽的翠绿色。其中举着几朵红纱裙般的花朵。风自湖面来,翠叶红花轻歌曼舞。

0.04
斑马线,和车道上的虚线实线,让路灯曝得更白,白得发亮。
水泥地面衬得愈黑,蒸斗熨平过一样干净平整,黑得发湿。
街边商场的外墙,豆腐切块一样规整,成排的长方落地窗和楼上正方窗格,映着苍绿色的投灯,抹茶巧克力块一样板正。
路和楼平直方正的映衬下,连街边的人也被扽齐了,衬在墙边走着,从一个橱窗框走入另一个橱窗框。

0.03
街面乍一眼看去便是凌乱,各色招牌灯箱高低错落,橙底红字的,绿底黑字的,黑底白字的,圆扁方长各不一致。店面则里出外进参差不平,展窗大大小小,投出青白、橙暖不一的光。
灯光的此呼彼应,凌乱中似乎又有它的节律,像是老一辈的人,即便跟不上时代,也自有他一整套怡然自得的活法。
光落在雨后潮黑的路面上,倒是一致的细碎,湿泠泠的,一如微风湖面撒了把微薄的金粉。
轿车驶过,电瓶车开过,前灯暖橙,尾灯水红,一路前行,一路洇染。

0.02
天空布满了厚薄不均的破碎云絮。像是过水后的羽绒被,绒絮摊着,也团着。
薄处露出了天空的亮,厚处沉积着暗。
唯有靠近他头顶的一小片,有着干燥的浅蓝。
而远处天边已是夕阳金黄,橙色的光辉染上了云层,染向下如同滴进江面,铺开一道粼闪闪的熔化。整个江面都洇开了橙光,衬在江面发暗的沉冷波纹。
环江林立高楼峻厦,背光重叠,光亮的玻璃幕墙唯馀错落不齐的黑纸般的剪影,只有棱沿镀上了金边。
夕阳辉耀,似与这个世界平视相对。
桥上行人面容,一半烘着蜡像般的柔亮,一半沉入背光的阴暗。
这一刻,影子不在地上,而是附着在人身上。

0.01
暮色是钴蓝天空默默沉降,紫灰的云霭如积絮环绕天边。
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天际唯有泛白的光芒始终醒着,不肯散去。
青白的背景前,城市早已灯火璀璨,建筑的灯光与背光的阴影起落相间。
路灯连缀成半空中的轨道,贯穿街巷,串起散落的楼宇窗灯、车红尾灯、商铺彩灯。
景观大道,成排的马褂木已经落尽残叶,枯枝挂满了暮色的苍凉,举起淡橙色的星灯,一颗一颗,满枝桠。
树与树之间的长椅下,也亮着淡橙的灯管,一椅一椅,亮到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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