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的时候看到母亲在折纸元宝。茶几上放着一叠金箔纸,阳光投射过来,反射着点点金光。母亲坐在小凳子上,一张一张地对折,再对折,最后成了一个个的纸元宝。整个过程,母亲都是静静地,动作极轻,仿佛在触摸一件珍宝。
是了,清明节快到了。街边卖纸钱的小店开始营业了,铺子里摆满了各种面额的钞票、摇钱树、银票等等,这几日已陆续有很多顾客光顾。
乡土之地,赶不上城市的潮流,没有鲜花和酒水,只能带上几枝仿真花,插在坟头,给逝去的人看一眼人间的春色。
在家乡这边,年轻人多买上一些冥钞,面额越大越好,老一辈的习惯再亲手折一些金元宝。父亲说,金子永远都是硬通货,在地下也一样值钱。
在一张张燃烧的纸里,有对亲人的缅怀和思念。我不知道母亲在折纸的时候想到了谁,但我想,不论是谁,那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传统文化里,似乎只有亲手给亡人烧纸,才能表达出刻骨的思念。所以,有时候烧的不仅是纸钱,那是在释放难以抑制的思念。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跟舅妈去给外公上坟,这也是我第一去次给长辈上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舅妈只说你要跟外公说话。
我听到舅妈边烧纸边跟外公说:过节了,家里人来给你送钱了,您在下面不要不舍得花。要是钱不够花,您就托个梦,我们再给您送。
我站在旁边想跟着说又说不出口,想笑又不敢笑。舅妈就一个劲儿地催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舅妈说一句,我跟着说一句。
那时候的情感没有成年人那么复杂,也不懂表达,更多的是不解,不明白这样的说辞意义何在。我们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这么多年经历了许多事,送走了几位身边的亲人。去年陪着母亲去给姥姥和外公上坟的时候,经过了这么久的岁月,也明白了这种祭奠是一件特虔诚的事情。我也会在烧纸钱的时候,对外公和姥姥说一些话。
我以为这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而实际上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心,反而有一种慰藉在里面。
现在国家一直在提倡文明祭奠,农村还可以烧纸钱,城市里几乎已经禁止烧纸钱。
我有一个朋友在街道办工作,每年清明节前他们都要去辖区的小区,宣传文明祭拜,禁止烧纸钱。晚上他们还要轮流值班到很晚,以防有人偷偷在路边烧纸钱。
对于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单纯地去用对错来衡量。政府从安全和环保的角度去规避风险,百姓从情感的角度支配行为。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想去制造风险,更没有人想去挑战法律的权威。冒险去烧纸钱的人,他们所想的也就是能在节日的时候给过世的亲人带去一些安慰和温暖。
只是,在传统观念和现实意义的冲突中,还需要时间去平衡。观念的改变,并不可能一蹴而就,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烧纸钱,重点并不是在“烧”,而是借此抓到一个机会、一个地点去跟亡者说一些心里话,就仿佛他们还在身边,仿佛我们还可以跟他们一起共享现在的繁华生活。
也许有人会说,人死后做得再多,都比不过活着的时候多尽孝。实际上,无论活着的时候有多尽孝,生者永远都觉得做得不够多、不够好。
我相信现在的很多人肯定是唯物主义者,唯有在死亡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希望可以唯心一点。我们愿意相信亡者是可以听到在世者的呼唤,是可以感受到我们的思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