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时光·青春 十九、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刘凡!”那人就是外号“火皇上”的陈煌,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灰白色运动衫和黑色长裤,打扮在他这群非主流朋友中间算是比较成熟稳重的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是最短的,只有二十厘米左右,应该是匕首,他右手伸进报纸里随时准备拔出来,但冲到近前,才惊讶地发现面对着妹妹的人居然认识,双手立刻垂了下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刘凡哈哈一笑,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妹妹要找你来打我兄弟,我当然不能看着我兄弟被你打了。陈煌,我们有一个月没见了吧,你怎么又肥了?”

        陈煌尴尬一笑,说:“你又开玩笑了,我本来就这体型,吃啥都不长肉,哪又胖了嘛。”

        “我不是说你人胖了,是说你胆越来越肥了,这里人那么多,你就敢拿着东西来,也不怕警察来抓你们?”

        陈煌被他提醒,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忙转身把手里的家伙交给一个兄弟,然后五六个人都拉开衣服,熟练地把凶器都藏在里面,一溜烟都跑了,只留下三个没拿东西的还在他身后。陈煌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玉溪,递给刘凡一根,然后又亲自用打火机给他点烟。刘凡双手护住那火,这么做倒不是怕火被风吹熄了,而是道上规矩,如果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让陈煌点火,那就是自认为是老大,单手护火是表示谦逊,双手护火更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以他和陈煌的交情也该这么做。

        陈煌又给张文递烟,张文虽然已学会了抽烟,可一直不怎么喜欢,这时不想让人看轻了自己,就接了过来,陈煌又拿出一支烟自己点上,然后才把打火机给张文,揽着刘凡肩膀说:“兄弟,我们去那边说去。”

        “就在这儿。”刘凡从鼻子里吐出一个烟圈,向张文扬扬下巴说:“我兄弟,和跃进他们一样铁的兄弟。”

        陈煌点点头,说:“幺鸡前两天被十二中的耗儿打了,我们今天下午本来带着东西要去十二中逮那孙子,结果他翻墙跑了,就没打成。然后我们就在网吧玩,玩着玩着我妹打电话给我说她遇着麻烦了,叫我带东西来,我一看手上东西正好在,就带过来了。其实你也明白,就是带过来吓吓人,不会真动的。”

        张文十分讨厌这些混混,听他说什么幺鸡、耗儿,心想:“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全是畜生。”

        刘凡说:“那就好,其实我这兄弟也没有惹你妹妹,是她要带我们班一个女生走,另外一个女生帮忙也被推得摔了一跤,我这兄弟看不过去,就出来插了一杠子。你妹妹为什么非要带那女的走啊?”

        陈煌的妹妹叫陈娇,刚才被刘凡压下了气焰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听见提起自己,才抬头看着陈煌,大大的眼睛里水光莹莹,叫了声:“哥。”

        陈煌点点头,怜惜地抚摸着她头, 说:“刘凡,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而且这事也不是她的错,是那个叫马婧的女的嘴巴太臭。”

      “她说什么了?”刘凡皱眉看着趴在柱子上一脸羞愧恐惧的马婧。

      陈煌凑过去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刘凡听完厌恶地看了马婧一眼,故意放大了嗓门对张文说:“兄弟,这事我们还是不要管了,有些人嘴巴实在太贱,该有点报应让她长长记性。”

      张文本就没想帮马婧,何况又惹出那么大事来,要不是刘凡今天还不知怎么收场呢。就对吴念文低声说:“刘凡已经尽力了,马婧肯定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人家才来找她麻烦的,这事我们就不要管了吧。”

        吴念文虽然和马婧交情不错,也知道她嘴臭的毛病,只好点头答应,说:“谢谢你们了,不过……”张文知道她还是担心马婧,就走过去在刘凡耳边说了两句,刘凡压低声音对陈煌说:“让你妹妹把她带走扇两个耳光、踢两脚就行了,千万别打出事来。”

        “这个你放心,我妹妹懂事儿,知道分寸。”陈煌说完向妹妹使了个眼色,陈娇走过去和三个女生又拉马婧,后者再次死死抱住柱子不肯放手,张嘴大哭起来。陈娇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在这打你。”

      马婧明白再也难逃厄运,她当然知道陈娇为什么这么恨自己,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似乎也的确恶毒了些,只盼今天不会被打得太重,只得老老实实放开柱子,跟她们上了出租车。刹那间恐惧、悔恨、屈辱种种情绪涌上心来,她泪流不止。

        陈煌见妹妹走了,就又给刘凡和张文散烟,然后和刘凡攀谈了些近况。混混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客套,几句话说完双方道了声再见,陈煌就带着三个小弟坐车走了,看着他们坐的出租车远去,张文感激地说:“刘凡,今天幸好有你,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哈哈,这算什么。”刘凡拍拍他肩膀说:“我要回去做作业了,你不是要去给你小姨夫祝寿吗?那不是20路车来了。”

        果然正好有一辆20路车开来在站台边停下,这车因为跑的是城郊山路,这已是今天最后一趟了。张文生怕错过,向刘凡挥挥手就叫吴念文一起上车。由于下班高峰早过了,这趟车上乘客少多了,但还是没有空位,他俩就走到车门处的空位站着。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和刘凡。”

        张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还是多亏了刘凡,要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吴念文看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街道,心有余悸地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呢,那四个女孩真的太凶了,竟然当街就敢拉人打人,还有那些出租车上下来的混混,他们报纸里包着的都是刀子和钢管吧,这……真的太可怕了。”

        张文听她语音微微颤抖,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里也满是恐惧,其实他又何尝见识过这种阵仗,刚才见了那么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顿时觉得全身软绵绵地似乎被抽光了力气,强抻着才没让腿发抖,这时也只好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说:“你没听刘凡刚才和那混混的对话吗?其实他们带武器来也只是吓人的,毕竟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地,他们还真敢砍人不成?”

        “嗯,你说的也是。”吴念文点点头,说:“就是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对待马婧,她和我家住的不远,我要不要去她家报个信呢?”

        “别,你千万别这么做。”张文近来常和刘凡在一起,听他说了不少混混们的事情,因此知道深浅,说:“马婧既然认识那个女的,就算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这样她无论是打人还是被打,都是不能告诉家长或者报警的,否则就是坏了这个圈子里的规矩,将来那个女的就会鼓动更多人报复她,所以今天她被打了,也肯定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的,因为这事本来就是她的不对,背后说人坏话,还特难听。刚刚那混混已经说过了,看刘凡的面子,不会让他妹太为难马婧。所以你如果去她父母家告状,反而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那女混混就不会找马婧,而来找你麻烦了。”

        一番话听得吴念文背脊发凉,单纯的她没想到这急流下还藏着这么可怕的鱼精水怪。马婧的毛病她知道,为此也曾规劝过不止一次,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牙尖嘴利说人坏话的事她总是像雷锋同志做好事一样乐此不疲,如今上得山多终遇虎,还险些将自己也拉了进去,回想起来也真后悔一时冲动帮了她。张文在旁鉴貌辨色,对她的心思就猜到了七八分。他对这个女孩有些喜欢,但不是那种“君子好逑”的喜欢,而是像站在湖边看着一朵美丽的水仙花,更多的是欣赏、敬爱。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他心里已有了喜欢的女生,而且是那种“君子好逑”的喜欢——这是他未曾向任何人吐露过的秘密。

        突然车身一阵摇晃,原来已上了西山的陡坡。两个各有所思的少男少女都回过神来,彼此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张文说:“你家住在西山风景区里面吗?”

        吴念文“扑哧”一笑,说:“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我老家是西昌的,爸妈都在这边做点小生意,我们家是在西山居小区租的房子,紧靠着西山风景区而已。对了,刚刚刘凡说你要给你小姨夫过生日,他也住在西山上吗?”

        “嗯,住在牌坊村。”

        “哦,那也不远,等我下车再过两个站,也就是终点站就到了。”

        张文点点头,此时暮色已然昏沉,透过车窗可以见到远处弧形的连绵山脊,像半遮在满天星斗前的一块巨型幕布。他说:“你每天放学都要走那么远,不害怕吗?”

        “不怕。这里虽然是山上,可人还是很多的,尤其是我们小区那一截,挨着西山小学和一个职校,所以晚上还有夜市呢。唯一的不好处就是20路收车太早了,如果上晚自习每晚还得我爸骑摩托车来接我。马婧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她住在我们小区前面一点,但她爸是保安,经常要上夜班,妈妈也不会骑摩托车,就只有她自己骑自行车回来了,不过这一路上都有人家,也不用害怕。”

        张文的小姨家也是今年才租住在这里的,算上来西山旅游他也没来过几次,所以对这一带并不是很熟,感慨说:“原来这山上那么热闹,怪不得是风景区。”

        吴念文突然狡猾一笑,说:“那也不见得,我只是说我们小区这一截人比较多,到了前面牌坊村可就是真正的农村了,我以前晚上去过几次,那里的人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不拴狗,晚上一有人路过,全村的狗都扑过来了。”

        张文小时候被狗咬过,因此有些怕,听了脸色立刻就白了,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自己小心点吧,我到了,先下车了,明天见。”吴念文笑着等车停稳,忽然回头冲他说了一句:“放心吧,晚上人家都把狗关在家里,它们忙着睡觉,不会跑过来咬你的。”说完下车走了。

        张文松了口气,看着车窗外路灯下吴念文披着灯光的背影,前面不远是条不长的街道,两边开着店铺饭馆,还有摆摊卖衣服鞋袜和各种小吃的,街上行人很多,大多是十多岁的少年男女,应该是刚放学的职校学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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