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听了刘凡的这番“高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平时有关注社会新闻的习惯,知道这是现在很多人的想法,觉得扩招后大学生变得不值钱了,找工作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薪酬低,有些甚至还不如扫大街的大妈大爷,再加上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和砌墙“砖家”的鼓吹,社会上渐渐形成了一种“读书无用论”。当下张文也没有跟他硬顶,而是继续向前走,一边在脑子里理了一下思绪,想好才说:“你真的觉得读书没有用吗?你知道我喜欢历史,前段时间我刚刚看了《走向共和》,甲午战败后清朝向日本赔款两亿两白银,面对这笔超级巨款,内阁首相伊藤博文问天皇裕仁该怎么用,裕仁激动地说他要用这笔钱来办教育,因为他知道教育是一个国家的立身之本,如果没有高素质的人才,国家根本不可能富强。同样的道理放在一个人身上,小学时读书识字让人知道礼义规矩,高中大学我们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即便将来工作专业可能对不上,但多学点知识总没坏处,而且这种系统的学习还可以锻炼我们的意志,对良好性格的养成是很有帮助的。或许你认为这些都不太实际,那我们就说实际的,大学毕业后你可以拿到毕业证,这其实也是一块敲门砖,很多企业单位都是要本科毕业生的,将来你想进好公司、考公务员,这是基本要求。的确现在国家实行了扩招,大学生不再像以前那么金贵,但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考一个更好的大学,增加你的竞争力,未来你才会有更多的选择机会。”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段,转脸去看刘凡,见后者一脸惊讶又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不禁一笑,说:“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刘凡竖起大拇指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现在知道果然没看走眼,这番话说得比那些老师对我说的加起来还好。”
张文哑然失笑,想说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真正有水平的老师,话到咽喉又觉得太过自夸,又咽了回去。这些理论有一半以上是他听以前初中时教语文的金老师说的,那是他一直很敬重的一位老师,虽然只是大专学历,平时却手不释卷,尤其喜爱历史关心时政。金老师私底下寡言罕语,讲课时却旁征博引,谈论时政也往往有深刻洞见,正是因为他的影响,张文才喜欢上了历史。
这时两人正走到市区一条主干道,来往的车辆多了起来,大都是些出租,有的还减速对他们说:“上车吗?”张文的回答是摇摇头,刘凡则嬉皮笑脸地说:“要啊,可我没钱能坐吗?”将到五里铺的时候,他才悠悠地叹了口气,正色说:“张文,谢谢你今天对我说这么多。以前这种劝我的话我几乎每天都听,早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但你今晚说的话倒真的说进我心里了,我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想将来能活得体体面面,跟我爸做木匠虽然工资还算不错,可每天灰里来灰里去,脏了吧唧的。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一起去春游,在街上碰到我爸穿着一身灰的脏衣服,我看见了他也转过头假装没看见,现在想想那时候挺不懂事儿的。”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触动了情肠,他觉得眼睛有些酸热,停顿了一下才说:“你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学习的,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不是说好了咱们要当一辈子的兄弟吗?你们都去上大学了,我也不能落单啊。”
张文激动地拍拍他肩膀,说:“这才对嘛,以后我们几个考同一所大学,其他的学校要录取我们,不去。”
“对,老子不去。”刘凡的一对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显然也被他这句带些意气的话撩起了一股豪气。
张文到家的时候已是午夜一点,见客厅的灯仍然亮着,母亲王利红趴在桌子上正睡着,听到开门声就抬起头来,一脸疲惫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文把今晚唱歌后没钱坐出租的事说了,王利红点点头说:“你现在学习那么累,偶尔同学聚会玩玩也好,不过也不要玩得这么晚。你爸跟我等到十二点还不见你回来,都有些着急了,说要出去找你,我说那么晚了又不知道你在哪儿,怎么去找?再说他明天还要开车去进货呢,我就催他进去睡了。你觉得饿吗?我去给你煮点面。”
“不用了,我不饿。”张文心里觉得很惭愧,说:“妈,你先去睡吧,以后我再也不那么晚回家了。”然后自己去厨房里烧水洗了脸脚,虽然已经很晚了,他躺在床上却忍不住又想今天的事,在篮球场上突然而来的冲突、有生以来第一次进教导处,还有最后那惊险的逃跑,虽然李跃进已经通过他爸把这些事摆平了,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他心惊不已。还好李跃进和杨宋、罗兆业都不是喜欢惹事的人,刘凡也被自己说动,以后会认真学习不再惹事,自己也就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卷入这些麻烦里了吧?东想西想,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刘凡果然说到做到,从此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没多久就把开学几个月来落下的成绩又捡了回来,测验时竟然考进了前二十名,令全班所有同学大跌眼镜。还有一桩巧合是罗兆业的名次恰好排在刘凡后面,为此愤愤不平了好久,当面对刘凡说“你要么再考好点往前挪几名,要么干脆落在我后面,这么挡在我前面,你存心的吧?”其余四个哥们儿听了都笑,刘凡改过自新,他们心里都替他高兴。易老师对刘凡的转变也是喜出望外,本来他见张文和刘凡越走越近,担心近墨者黑,结果却是刘凡反被张文给“近朱者赤”了,世事难料,一至于斯。可任谁都没想到,就在刘凡浪子回头的时候,张文自己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那天放学张文独自走了两站路去坐车,平时他都是和刘凡结伴回家的,但这天是他小姨夫的生日,因此要坐20路车去西山的小姨家吃饭。到了站台,他发现班上有两个女生恰好也在等车,一个是上次在篮球场奚落过罗兆业的马婧,另外一个是数学课代表吴念文。他对马婧没什么好感,加上平时也不来往,就相互无视了,只和吴念文互相点头微笑。
西山远在城郊,所以20路的车次很少,一般要等半个多小时,张文觉得干等无聊,就把口袋里的自制单词卡拿出来看。说是单词卡,不过就是把不用的硬纸壳裁成三指宽的小块,写满单词和各种语法,闲暇时随时可取出来看,方便实用。这方法还是初二时家里一个远亲老爷爷教他的,就此养成了习惯,刚看了几分钟,突然一辆的士飞驰而来停在站台边,四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从车上下来,一个头发烫得很蓬松的绿头发女生扫了眼站台上的人,然后伸手指着马婧,骂道:“就是这瓜婆娘,大嘴巴说我坏话。”
跟她一起来的三个女生要么穿着宽大的上衣和阔腿牛仔裤,要么画着乌黑的眼影、脸上厚厚地擦着一层粉,正是那时候在不良少女中很流行的非主流(后来又称乡村非主流)。听了这话她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把马婧拖着就往出租车后座里面塞。马婧拼命挣扎,说什么也不肯上车。吴念文不知就里,忙上去劝解,却被那绿发女生推了一把,厉声说:“跟你没关系,你别来惹事。”
吴念文被她推得退后了好几步,一下撞在垃圾桶上,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竟被擦破了一块皮,点点血水透过白嫩的伤处渗了出来。
此刻站台上有十多个等车的人,但大家都只站在一旁看热闹。那的士司机大概是开始就和那四个女生商量好了价钱,所以也不催促,点根烟坐在车里静静地吸着。张文一开始就听清了绿发女生的那句“大嘴巴说我坏话”,知道马婧那张嘴向来就闲不住,八成是说了别人什么坏话被她们报复,所以根本没打算帮忙,直到见吴念文被推得撞了一下,忙上前问:“你没事吧。”
“没事。”吴念文手腕处火辣辣地疼,只是皱眉忍着。
那边马婧仍在和那三个女生拉扯,她虽然瘦弱,但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竟然爆发出很大的力量,三个女生抱腰扯胳膊竟然也没拖动她多少,然后还一把抱住了旁边的公交牌柱子,死也不肯放手。染绿头发的女生见了怒从心起,走过去扯住马婧的马尾辫,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扇了一个耳光,骂道:“瓜婆娘嘴臭得很,你松不松手。”
马婧的脸上顿时清晰地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疼得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但仍死死地抱着柱子。绿发女生又使劲拉着她的马尾扇了两个耳光,马婧一边哭一边侧过脸求助地看着吴念文。后者的勇气立刻涌了上来,突然走过去轻轻推了绿发女生一下,说:“你们凭什么打人?”
“关你什么事?”绿发女生猝不及防,险些一个踉跄摔下站台,扶住旁边的女孩儿才站定了,她气哼哼地挽着袖子似要打人。
“你们打我朋友,就关我的事。”吴念文平时性格温和,这时见到朋友有难,竟然毫不畏惧地和别人对抗。张文心里一热,怕那绿头发的乡村非主流打她,闪身拦在了吴念文身前。绿发女生不料刚刚才来了个程咬金现在又杀出个秦琼,自然把矛头对准了他,说:“你是谁?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那婊子在背后乱说我坏话,我今天非得教训她不可。”
张文回头看看吴念文,又看看被脸颊被打红的马婧,心里也有些可怜她,而且既然管了这事,就不能再退让,说: “她们都是我的同学,我不能看着你们这样欺负人吧?”
绿发女生见他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心想这小子比自己高大得多,和他打未必占得到便宜,就说:“好,你也是六中的吧,我是明英中学的,有种你在这儿等着。”明英中学在南溪市可谓大名鼎鼎,混混学生一抓一大把。她说完就看着张文,见他并没有畏惧退缩的意思,于是四周看了一下,去旁边的小卖部用公用电话拨了个号码,故意说得很大声:“喂,哥,我没抓到那瓜婆娘,有个龟儿子要拦我们,你多叫点人过来,把东西也带上。”
吴念文听完脸色都白了,对张文说:“算了你走吧,她叫人来了。”
张文见这绿发女生态度嚣张,也忍不住怒从心起,但听她叫了人来,自己搞不好就要吃大亏。他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110报警,可如果报警事情就闹大了,前段时间自己才进了教导处,现在难不成又要进派出所?即使是去当个见证人传到学校只怕也会有许多风言风语吧?他灵光一闪,突然记起刘凡常说他在明英中学关系很广,不如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看?也许他私下就能把这件事解决了呢?想到这他不再迟疑,也走到了电话机旁。
“你也要叫人?”绿头发的女生刚挂了电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好好学生的六中男生竟然也是“同道中人”,便把话筒递给他,冷笑着加了句:“你最好多叫点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