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晚,却又特别大。鹅毛大雪席卷了这个喧嚣的城市,让它变得安静,不再躁动。
我不爱雪,但我爱在下雪天吃雪糕,那种表里如一的冰冻感,让我觉得很和谐很安全。
今天初雪,我自然要买上一个来吃,这是我一个人的庆典。我买了一个草莓巧克力味儿的,走出便利店,撕开包装,尝上一口,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小美,你冷不冷,把手放我衣兜里吧。”
一对小学生情侣从不远处走来,一脸奶气,还有恋爱的甜腻。只见小男生低着头熟练地把女生的手拽进自己的大衣衣兜里。
女生羞赧地看了男生一眼,突然地亲了男生一下,“我喜欢你,小明。”说完又害羞地低下头。
男生也害羞了:“你咋突然讲这些?”
“你不知道吗,在初雪的时候告白,恋爱就会获得永恒的守护。”
“噢,小美……”男生感动地看着女生,感觉下一秒就要吻上去了。
“叭哒。”我手中的雪糕受到了惊吓摔倒在地,这猝不及防的狗粮,现在的小学生都在看什么剧,毒害不浅啊!我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波一波的!
小学生情侣听到了声响好像听到导演喊“cut”一般,停止了他们的偶像剧,尴尬地朝我这边走来。
“看什么看,单身狗!”擦肩而过的时候小男生朝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鄙视道。
“嘿,你你你……”被突如其来的鄙视一下击中要害。
小情侣恶作剧得逞似的撒腿就跑。
“说谁单身狗呢?!”我把手中空空的雪糕筒往他们逃跑的方向狠狠一扔。
我才不是单身狗。
我也有一个恋人,青梅竹马。真不是吹,甚至比这对小学生情侣还要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啥叫爱情。
只是,我始终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太小的时候我就没什么记忆了,但是好像自我记事以来,她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那年我6岁,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我还记得那时窗外嘈杂又单调的蝉鸣声。
父母亲都去上班,家中只有我一人。我满屋子窜,最后来到父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梳妆台上品种繁杂的化妆品,想起母亲平常对着镜子化妆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了个新主意。
我爬上梳妆台前的椅子,母亲平常就坐在上面化妆。
左翻翻右找找,终于,一个金色的小管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母亲最爱的口红,只有在特别的日子才会拿出来涂,用它来涂我的画册肯定很棒!
“你妈妈回来肯定要打你。”我画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尖尖脆脆的声音突然在房内响起。
“谁?”家里就我一个人啊。
“嘻嘻嘻。”
“快出来!”
“我们来玩躲猫猫啊,你找到我我就出来。”
“嘿,好啊,我肯定能找到你。”我从小就好胜心重。
于是乎一番翻箱倒柜开始,床底、被窝、衣柜、桌底、窗帘后面……整个房间被我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呼哧呼哧。”人没找到反而整得自己满头大汗,累趴在冰凉的地板上。
“嘻嘻嘻,找不到我吧。”
“哼,我不玩了。”
“小气包。”
“你出来吧。”
“认输啦?”
“……”
“不认我就不出来。”
“好吧,我认输。”
“嘻嘻嘻,那你到梳妆台这里来。”
我一个激灵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旁,仍然什么都没发现。
“我在这里。”
“哪里?”
“镜子里。”
“镜子里?”我循声望去,镜子里果然藏着一个小女孩,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你咋跑里面去了?快出来吧。”
“嘻嘻嘻,这里是我家啊。”小女孩歪着头冲我眨了眨眼。
“你家?这明明是我家!”
“我的意思是,这镜子是我家。”
“哦……”
“笨。”
“你里面热吗?看你都没有空调。”
“没事,你们开空调我也能吹着。”
“真会占便宜。”
“嘻嘻嘻,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壮壮。”
“哈哈,谁问你小名啊,你大名叫啥哟?”
“陈炽,火字旁一个'只'字。”
“嘻嘻嘻,一到夏天提都不想提的名字。”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嘻嘻嘻,不告诉你。”
“你为什么一直嘻嘻嘻地傻笑?”
“嘻嘻嘻,不告诉你。”
……
这就是我和她的初识,她一直不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被逼急了就问我喜欢女生叫什么名字,她就叫什么名字。
于是,6岁的时候我爱看《宠物小精灵》,她就叫小霞,10岁跟奶奶一起迷上了《还珠格格》,她就叫小燕子,长大后喜欢安吉丽娜•茱莉,她就叫茱莉,所以,茱莉是她现在的名字。
伟大的恋情总是充满荆棘和考验的,我和茱莉的恋情就很伟大。
“妈妈妈妈,今天我有了一个新朋友。”母亲下班一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把这件“喜事”告诉她。
“是哦?我们壮壮又有新朋友咯?”母亲一把抱起我亲了一口,在这之前我总是一个人在家,电视、冰箱、抱枕都当过我的“朋友”。
“不是,这次是一个真朋友。”
“是吗?那你带妈妈看一下。”
“这边这边。”我把母亲领到她的房间,来到梳妆台前。
“喏。”我指了指镜子,“就是她。”
“哦,我们壮壮今天跟镜子做朋友了哦?”
“不是,不是镜子,是小霞。”
“好好好,小霞,那你跟小霞再玩一会儿,妈妈去做饭。”母亲又亲了我一口,把我放下。
“我妈妈还以为我跟镜子做朋友呢嘻嘻。”我学会了她的傻笑。
“你不要告诉你妈妈你和我做朋友了。”
“为什么?”
“大人不会相信的。”
“才不会,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再好的妈妈也不会相信。”
“我不信。”
在这之后的几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母亲知道了镜中小女孩的存在。
“壮壮的朋友真神奇。”母亲微笑着对我说。
“你看,我妈妈相信了。”我得意地跟她炫耀。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忧郁地看着我,眉头锁成一个结。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母亲立马把他拉到厨房,小声地商量着什么事,不时还回头看看正吃着饭的我,他们的眉头也锁成一个结。
在这之后母亲就热衷于带我去看各种各样的医生,给我吃各种各样的药,每瓶药上都有密密麻麻的蝌蚪,看都看不懂。
每次吃完,母亲就会问我:“今天还有跟小霞玩吗?”
我都会兴高采烈地跟她说我和小霞的事,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我发现母亲眉头上的结一直没解开过。
后来,母亲辞去工作专职在家陪我,每天吃完药还是会问我同样的问题,今天还有跟小霞玩吗,那时的我只能微微的点头回应,药物让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你不要再跟他们说我的存在了。”
“但是你的的确确存在啊。”
“人们总是相信眼见为实,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就会认为不存在,让我只存在你的世界里不好吗?”她悲伤地看着我,似乎我再不服软她就要哭了一般,“让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是表白,更别说爱情是何物,但是为了不让她流泪,为了让母亲不再担心自己,我决定妥协。
第二天,奶奶从老家来看我们,她已经听母亲说了我的事。随她而来的还有一群穿着道士服的人,奶奶说,科学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只能用传统的方法来解决。
就这样这群道士在我家做了七天的法事,搞得家里乌烟瘴气,每天都感觉像呆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面一样,闷热且难以呼吸。
第七天的时候,道士们在我家做最后的念念叨叨,只见为首的道士“哈”的一声把桃木剑插入面前神台的香炉里,挑起一缕香灰,而后把面前的“仙水”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噗”的一声喷了我一脸,法事正式完毕。
接着,道士老大把我领到我妈的房间,奶奶和母亲毕恭毕敬地紧随其后,来到梳妆台前,道士老大问我,那妖孽还在此镜中乎?
“没有。”我看着镜中的她笑道,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怎能叫作妖孽呢?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师父谢谢师父,真是活菩萨啊。”奶奶和母亲高兴得一会儿相拥而泣,一会儿对着道士老大又是鞠躬又是要下跪的。
此后,我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她,自然也就没有再吃过莫名其妙的药,被莫名其妙的道士喷一脸口水。
我和她就这样一起慢慢长大,当我个子不断往上窜的时候,她也渐渐地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这时候的她已经叫“小燕子”了。而且她的“功力”也在突飞猛进,她不只能在母亲的镜子里出现,家里的每一面镜子她都可以随意出入。
她第一次移动的时候我在浴室洗澡。
不管春夏秋冬我都喜欢洗很烫很烫的澡,烫烫的水从头淋下去颇有舒筋活络之感,而且我也很喜欢整个浴室水雾缭绕的感觉,让我想起当年道士来我家做法事的情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相当搞笑。
洗完澡来到洗手台前,洗手台的镜子早已起了一层水膜,我用手一擦,想照照镜子。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儿子,怎么啦?”母亲在客厅听到我的惨叫关心地问道。
“哦哦……没事没事,衣服掉地上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镜中的小燕子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想着你,不知不觉就跟着你的气息过来了……”小燕子脸颊起了两片红晕,“你快把衣服穿上……”
“啊……不好意思。”我醒悟过来慌忙背过身去把衣服穿上。
“你的意思是,你能跟着我的气息移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那我现在回房间,你看能不能跟到我房间的镜子里去。”
“好。”
我连忙从浴室出来,跑回自己的房间。
“儿子,把头发擦干。”经过客厅时母亲念叨道。
“好的。”我跑进房间关上了门,深呼吸一口气,来到书桌前,闭着眼拿起书桌上的立式小镜子。
“壮壮!”我立马睁开眼睛,小燕子在镜中惊喜地喊我小名,“我真的可以移动了耶!”
“哎哟,不要再叫我小名啦。”
“嘻嘻嘻,陈炽。”
“太好了,以后我就不用老是偷偷摸摸跑到我妈的房间去跟你聊天了。”
“嘻嘻嘻,那以后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好。”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偷偷把小镜子放到书包里,想着实验一下出了家门小燕子能不能跟上来。
上午课间操大家都去做早操,我跟老师撒谎说自己头痛不想下去,老师也没说什么。
当窗外传来做早操的音乐,“第五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我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掏出镜子,“小燕子?”
镜中除了一个傻愣愣的我,没有其他人,小燕子明显没能跟出来。
下午放学下课铃一响我就抓起书包,离弦之箭一般冲出教室门,狂奔回家。
一回到家就连忙跑回房间,锁上门,拿出小镜子,小燕子又再次出现在镜中,小嘴巴嘟得可以当挂钩了。
“我还以为自己可以跟着你四处移动了呢。”小燕子委屈地说道,“可是我就是出不了家门,每次要出去总有一个看不到的屏障挡在我前面,撞不疼我,可是我也出不去。”
“没事没事,出不去也没关系,以后我一放学就回来找你。”
小燕子就这样一直陪着我,我做作业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轻声哼歌陪我,我打游戏的时候她就在一旁为我加油。
慢慢地我以不耽误学习的理由把饭也端进房间吃,我吃饭的时候她就托着下巴看我吃饭。
“为什么人要吃饭呢?”
“不吃饭就没有能量啊,没有能量就要死掉的。”
“死掉?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办法再呼吸,再活动,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饭好吃吗?”
“好吃啊,我妈做的饭宇宙第一好吃。”我用筷子夹起一片肉举到镜子前,“能闻到吗?超级香。”
“闻不到。”小燕子用力地吸气,“我都不用吃饭,就可以长大。”
“好好好,你最厉害。”看着她一副自夸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
到了高三,我的个子也不再往上窜,稳定在181cm,青春痘也不再见风生长,慢慢地收敛起来,开始变得人模人样的我竟然也开始收到女生的情书,粉红色的小信封甚至还散发出少女的香气。
每当我把这些情书带回家,小燕子都吃醋得不行,哦,不对,这时候的她已经改名叫茱莉了。
“不要不高兴啦,那我把这些烧掉咯?”说烧掉我是认真的。
“等等,你念来听听。”
当我一字一句地把那些情书念完,她却又更生气了:“哼!”
当她一言不发只愿从鼻子喷出一个“哼”字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生气了。
“说烧掉你又不肯,念给你听你又生气。”女生真是奇怪。
就这样冷战了几天,我也默默地把情书退回给几个女生,说自己高三了只想好好读书,并且自己也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其实也想陪你一起上课念书,一起上学放学。”晚上做作业的时候茱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现在还小,可能过几年法力变强了就能自由出入了呢。”
其实我们俩都不知道她这奇怪的法力什么时候才能变强,又或者什么时候上帝发现了我俩这个小秘密,把她的法力收回去也不一定。
“我一定要变强,等你考上大学跟你一起去上大学。”
“好,一起加油。”
“加油加油!”
高三的那一年,我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瘦了几斤,白头发也悄悄地冒了几根出来。
在我朝理想狂奔的同时,茱莉也在为我努力,虽然不清楚努力的方向,但每天看她在镜中各种跑步、做瑜伽、仰卧起坐,我还是很感动,她说,法力的增强肯定需要一个强壮的体魄,所以努力锻炼身体肯定没错。
高考我没有超常发挥也没有失常,顺着一模二模的成绩稳稳当当地考上了一本,填志愿的时候我选择了本省的一所高校,原因很简单,我只想呆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毕竟,我拥有着全世界,而她,只有我。
茱莉始终没有办法冲出家的屏障,这也意味着我们即将面对生命中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
“你明天就要走了。”
“一有假期我就回来看你,国庆,国庆有七天假呢,到时候我可以回来陪你七天。”
“离国庆还有一个月呢……”茱莉低下了头,“没事,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她抬起头善解人意地说道,眼里却泛着泪光。
我低头吻了她,尽管嘴唇接触到的只是冰冷平滑的镜面,但那也是我们的初吻。
上了大学,一切都是新鲜的。
烈日暴晒下的军训,人才济济的迎新晚会,繁杂纷呈的社团招新……还有奇奇怪怪的室友。
我住的是四人间寝室,老大章维是一个资深宅男,古板严谨一丝不苟,老二李健,人如其名明骚暗贱交际花一般的人物,我是老三,老四刘思扬二次元萌男,非二次元无感。
“嘿,你们听说外语系的周末了吗?”卧谈会上李健开播他不知从哪搜刮来的八卦。
“周末?周末要干嘛?”老大问道。
“周末你们都不知道?”
“不知道。”三宅齐声答道。
“啧啧啧,宅男可耻啊。”李健恨铁不成钢地感叹道,“周末可是外语系出了名的系花,不,也很可能是新一代的校花,长得跟那谁,韩国的宋慧乔一模一样,宋慧乔你们知道不?”
“不知道。”三宅再次同声。
“可耻!可耻!”李健用力地跺了跺床板。
“不知道个棒子明星有什么可耻的。”老大不屑地说道。
“棒子?你可别在女生面前说韩国人棒子什么的,分分钟跟你急。”
“切。”
“明天下午我们没课要不要去外语系蹭蹭课,一睹周大美女的芳容啊?”
“不要,我要去图书馆。”老大回应。
“不要,我要追新番。”老四回应。
“陈炽你呢?”
“不要,我有女朋友的。”
“哈?你有女朋友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们都是死宅没有女朋友呢。”
“呵呵。”话已至此,没有人再想去回应李健的话。
翌日。
“哎呀呀就要上课啦,你们来个人陪我去外语系啦。”李健开始在寝室聒聒噪噪。
“你就不能自己去吗?”我没好气地说道。
“外语系男生特别少,我一个人去太突兀了。”
“两个人就不突兀吗?”
“两个人的突兀就不叫突兀了,叫鹤立鸡群嘿嘿。”
“你自己去吧,别吵着我睡觉。”我把被子一蒙又往床一躺。
“走吧走吧陈炽。”李健使劲地摇着我的床,这家伙算是彻底杠上我了。
“仅此一次。”他一直这么吵我也没办法睡觉,干脆就陪他走一趟。
“嘿嘿,快快快。”
外语系果然是个阴气过盛的地方,一眼望去都是女生。这一节课是在阶梯教室上的,我和李健迟到了,坐到最后一排。
刚刚坐下,就有一个人也跟着进来,“不好意思,请问这边有人吗?”
“没有,坐吧。”
“谢谢。”
“啊。”左边的李健低声惊呼,一边用手肘使劲捅我。
“干嘛?”
“周末。”
“什么?”
“系花!宋慧乔!”
原来是她,也还好吧,没有我家茱莉好看。
“你小子也太好运了吧,我要跟你换位置!”
“换就换呗。”我猫着腰跟李健换了个位置。
“你好啊,你是周末吧?”这小子,位置还没坐暖就开始搭讪上了。
“是啊,你们是?”
“我是李健,他不重要,嘿嘿,我们是经管的。”无耻之徒。
“最后一排那个男生。”
“叫你呢?”周末对李健说。
“我?”李健指着自己望向讲台问道。
“不是,旁边的那位。”
“我?”不是这么好运吧?
“是的。你来读一下第三段课文。”尼玛,我书都没有,读什么。
“这里。”右边传来一本书,是周末,书上圈着一段文字,还好没什么生词,靠着高考的功力读一下还是没问题的,我一口气读完,准备坐下。
“这位同学先别坐下,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老师给你记平时分。”
“不用了老师。”
“啥?”
“我经管系的。”说完我就坐下了。
“很好,经管系的同学都这么好学来听我们外语系的课,还读得这么流畅又标准,本系的同学可要加把劲哦。”
“谢谢。”我把书物归原主。
“不客气。”周末笑了,笑起来有点像茱莉。
在那之后,任凭李健再怎么威逼利诱我都没有再去过外语系蹭课,但是在诺大的校园里我却总能偶遇周末,饭堂、图书馆、自习室,周末说这是缘分,我们就这么慢慢热络起来。
周末和茱莉不一样,她不爱吵闹,优雅恬静。尽管我和周末之间只有纯白如纸的友情,但总感觉这样有点对不起茱莉。
“壮壮回来啦!”国庆回家还没回到房间,茱莉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玄关旁的穿衣镜里迎接我,“大学好玩吗好玩吗?”
“壮壮回来啦!”母亲也出来迎接我,“快把行李放下,洗把手很快就能吃饭了哈。”
“好的。”我脱下鞋子,走回房间。
“壮壮黑了哦。”茱莉也跟着我回房。
“不要再叫我小名。”不知为什么我竟不敢直视她。“军训晒黑了不少。”
“嘻嘻嘻,黑点好,健康。“
“净跟我妈学些有的没的。”我来到书桌前坐下,看着她,“你在家还好吗?”
“嗯嗯,你不在有点无聊,但是我每天都有在练功哦,每天都在尝试冲出去。”茱莉做了一个超人冲天的姿势。
她还是那么可爱,为什么只能存在镜中呢,是我有病还是这个世界有病,为什么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到她?
“壮壮有点奇怪哦。”
“哈?没有啊,哪里奇怪?”我收回思绪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啦,你多虑啦。”
“是吗?”茱莉歪着头看我,一副要把我彻底看穿的样子。
“你在家除了练功还做了什么哟?”我转移话题。
茱莉跟我讲了很多家中琐事,爸爸妈妈吵架、奶奶高血压又犯了之类的,我也跟她说了很多学校里的事,当然,没有提及周末。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我也很想出去。”茱莉哭丧着脸,“我觉得你飞得越来越高了,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想法也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而我只能一直生活在镜子里,镜中倒映出什么,我的世界就是什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就算我是一只精灵,也是最没用的精灵。”
“谁说你是精灵了,没准你是一只鬼呢,小气鬼。”我故意逗她。
“你才小气呢。”茱莉白了我一眼,“陈炽。”
“嗯?”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你就把我忘了、丢了?”
沉默。
“傻瓜,所以你要好好练功啊,等你可以自由移动的时候,我去哪都带上你。”
“嘻嘻嘻,不用你带我我自己就可以跟着去。”
“好。”我笑了笑,内心却知道,这个心愿,她可能永远无法实现。
国庆之后便没有长假,我也就没有回家去,有一个异地镜中恋人的坏处就是,除了镜子,你们没有任何其他的联系方式,更何况,茱莉只能呆在我家的镜子里面。
上大学并没有想象中轻松,高三的时候老师常说的上了大学就解脱了,可以如脱缰的野马放肆去野这些,我都没有感受到。
我加入了校辩论队,总有打不完的比赛,功课也很紧,考不完的考试还有各种各样的证书。
听说我进了辩论队,周末也想进,她说她的逻辑思维很不好,想找个机会锻炼锻炼。
我是没什么意见,辩论队的人更没意见,外语系系花的请求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吧。
在这之后,我和她从从前的偶遇发展到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训练,但也仅此而已,虽然别人并不这样想。
“哼,有些人啊,有女朋友的人还来挖人墙角,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还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我呸!”李健在宿舍含沙射影,一副酸溜溜的模样。
我并不打算回应他。
“有胆做没胆认哦?”
“想当初啊我还把丫当哥们儿,拉丫壮胆一起去蹭课,这家伙倒好,愣是在人家的课上出风头,呵呵。”
“李健你就别在宿舍吵了,是男人的话就公平竞争,再说了,人家陈炽也没说跟你家女神在一起了啊。”老大出来打圆场。
我收拾书包准备去自习室。
“整天出双入对还不是在一起?周末就差搬到咱们宿舍来住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能忍也忍不了了。
“怎么着?敢做还怕别人说啊?”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很对不起你?”
“你妈逼!”李健一拳狠狠地揍在我左脸上,血腥味立马在我口中蔓延。
我们俩最后扭打在一起,以双双挂彩结束这场无谓的战斗。
教学楼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等我,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初冬时节,让一个女生在室外等我一个多钟,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你来啦?”周末抬起头,“你怎么啦?跟谁打架了吗?”她抬起手想要碰我的脸,被我闪了过去。
“没事,就跟李健吵了一架。”
“怎么了?”
“没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
“你……”
又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你先说。”
“女士优先。”
“好吧……”
“我喜欢你,陈炽。”
我听见星光碎落一地的声音,周末踮起脚,一个浅浅的吻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软软的,温温的,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清香。
周末转身就跑,留我一人错愕地站在原地。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夏天,那个冰凉如铁的吻,有什么东西正从我指缝一点一点地流走。
我和周末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寒假的时候我以辩论队培训的理由跟家里说了不回去,和周末搬进了校外的一个小单间,生活像泡在蜜糖里一般甜,甜到我早已忘记城市的另一头,有个人儿正在心心念念地惦记着我。
除夕的那一天,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我和周末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菜准备打火锅。
“壮壮!”回到小单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边响起。
“我去洗菜,你把电磁炉拿出来,桌子擦一擦。”周末转身进了厨房。
我看到书桌上的镜子,镜中的人儿早已哭成泪人儿,豆大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从没见她这么哭过,不,是从来没见她哭过。
我的脸上也冰凉凉的,用手一摸,不知为何,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
我走到书桌前坐下,不敢抬眼望她。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没关系。”茱莉带着哭腔哽咽道。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她竟然连解释都不问我要。
“不知道,但我不想呆在这里。”
“人类果然还是要跟人类在一起比较般配,而不是跟一个像我这样,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你是最特别的,陈炽,只有你能看见我,别人都看不到。”
“你值得拥有最好的,而不是跟这样的我,你的未来,应该是光芒万丈的,我能想象得到。”
“再见,陈炽,我爱你。”
“茱莉!”茱莉说完便缓缓地隐没在镜中,我来不及做一点点解释,来不及给她一点点安慰,甚至来不及跟她说一声再见。
“怎么啦陈炽?”听到我的叫声周末从厨房跑了出来,看到一个抱着镜子痛哭的我。
“怎么啦怎么啦?”周末跑过来抱着我的背。
“对不起。”
“嗯?”
“我要回家。”
我打的去到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回家的车票,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但我不想让她孤单单的一个人走。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母亲被我的开门声惊醒,从房间跑出来:“壮壮,你怎么回来啦?”
我无暇顾及母亲的问话,鞋子都没脱便冲进家里,四处找寻她的身影,玄关、浴室、书桌、母亲的梳妆台,都找不到她。
“啊!”我的头剧烈地痛起来,脑里好像有一个重重的锤子在敲打着我,痛到我抱着头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母亲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从没这样看过母亲,她头上稀稀疏疏地冒出了一些白发,似乎一夜间老了许多。我伸出手摸了摸母亲的头,就像我小时候她摸着我的头哄我睡觉一般。
“壮壮醒啦?”母亲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
“妈……”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妈。”
“你吓死妈妈了。”母亲说完便止不住地抽泣起来,我真不孝。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茱莉,也和周末分了手。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否如茱莉所言的光芒万丈,我知道的是,失去她的世界是多么的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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