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骆霏的身世

从骆霏记事起，骆城便是自己的天。

从小到大，不论骆霏犯了什么错，骆城都帮忙顶着；不论骆霏碰到什么困难，骆城都会帮着解决。更重要的是，在骆霏伤心难过的时候，骆城会冒着写不完作业，挨爸爸骂、挨老师批的风险，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安慰她；而不像骆池只会翻翻白眼，丢下一句 “爱哭鬼、鼻涕虫”。

骆霏绝不是那种被小朋友抢了糖果或推到在地就会哭鼻子的小孩，她伤心难过，是因为好多同龄小孩常常围着她唱些儿歌，嘲笑她是“大水冲来的”。

第一次被村里小孩围追堵截的时候，骆霏恐慌得不知所措，但不忘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解：“你们胡说！我舅婆和舅舅说过，我不是捡来的！你们才是捡来的！”

“还说不是捡来的！那为什么你叫骆城和骆池哥哥，却叫他们的爸爸舅舅？”骆霏听后又气又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其实她自己也怀疑过，只是这样被当众说穿还是第一次，就好像自己脸上一个苦心掩饰的疤痕被赤裸裸地揭开示众。

跑回家后，她带着哭腔扯住正在厨房忙碌的舅妈，要问个究竟。舅妈摸摸她的头：“宝贝，乖。你当然不是捡来的，舅妈保证。”

“那为什么我是叫你舅妈，而不是妈妈？”

“因为……因为……”在舅妈支支吾吾的讲述中，骆霏终于明白了真相。

原来，骆霏的亲生母亲是舅舅的表妹，嫁给一个小学老师，也就是自己的爸爸。骆霏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但妈妈却接连两胎生的都是女孩。那时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如果超生，不仅爸爸的工作保不住，还将面临一笔巨额罚款。

为了生个儿子不在婆家遭白眼，妈妈只好决定暂时把刚出生的骆霏送走。而那时舅妈非常想要一个女儿，觉得女儿更贴心，无奈却再也怀不上孕。两方一合计，就决定把骆霏暂时送给舅妈，一来，解决妈妈的烦忧；二来，舅妈也可聊以慰藉。

“因为计划生育抓得紧，你爸妈也从来不敢来探望，不要怪他们。”舅妈叹了口气。“你爸抱你来的那晚下了很大的雨，我们就取名‘骆雨’，后来觉得不够好听，就按你爸的意思改成‘骆霏’了。”

“原来我真是捡来的！原来我爸妈真的不要我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呜呜……”听完舅妈的话，骆霏心里最后的希望化成了失望。被父母遗弃的事实，使她感觉像在数九寒冬里被丢进了冰窖，最终忍不住大哭起来。

“霏霏，你不是捡来的。你的爸爸妈妈会来接你回去的。”骆霏觉得那只是舅妈安慰自己的话，仍是伤心地哭着。

舅妈见状也无可奈何，只是摇摇头，叹口气，然后道：“骆池，快带霏霏出去玩，哄哄她！妈现在忙。”

“我才不要理鼻涕虫。”

骆霏记得，自己哭得正伤心的时候，骆城走了过来，牵起自己的手，“骆霏乖，哥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骆城七拐八绕地，最终将她带到后山的一颗老槐树下。

“霏霏，你知道有种鸟生下蛋后就会把蛋偷偷放到别的鸟巢吗？因为他们没有很好的孵化能力和捕食能力，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成长环境，他们只能生生地和孩子分离。你的爸爸妈妈也许就像这鸟儿一样，是为了让你有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他们实际是爱你的，他们不久就会来接你的。”

“以后再碰到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跟这老树说也可以，它会告诉我的。”

“真的假的？哥哥你骗人！”

“骗你是小狗！”骆城还学着小狗“汪汪”地叫了几声，终于把原来一直抽泣着的骆霏逗得破涕而笑。

此后，村里的小孩仍时不时围着骆霏唱嘲笑她的儿歌，她虽表面不再慌张，心里却仍难过。然而，骆城每次好像都能看穿她的心思，一句话都不说将她带到老槐树下，让她哭个痛快；甚至冒着别的家长找上门、挨舅舅板子的危险捉弄那些小孩。

那一年，骆霏六岁，骆城十一岁。

二、两小无嫌猜

骆霏也在那一年开始记事。自此以后，她一有时间就黏在骆城身边，舅婆和舅妈都感叹“这俩孩子感情真好”，骆池对她的称呼则由“鼻涕虫”改成“跟屁虫”。

骆霏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骆城哥哥是对她最好的人，就连舅舅、舅妈和舅婆都比不上。没有人会像骆城一样，捉鱼、掏鸟窝为她打先锋，下河游泳为她望风，逃课为她作掩护……最关键的是在自己最难过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只肩膀。

骆霏常想，这大概就是电视里常说的“上刀山、下油锅”“两肋插刀”吧？不，她觉得骆城更像是她的骑士，总是拯救自己于无助的时候；又或者这就是“两小无猜”吧。想到这些，骆霏总是会忍不住笑意，傻傻地笑出声来，常让其他人觉得莫名其妙。骆池则因此又给她添了个绰号“傻妞”。

后来，骆霏每天都会在村口等着父母来接自己回去，但是每次等来的却都是失望。她渐渐知道骆城哥哥当初的话只是安慰之词，甚至化用的鸠鸟和鹊的故事也并不十分准确。

但是她对骆城的依赖越来越深，对父母的埋怨有多深，这种依赖就有多深。

三、我才是捡来的

骆霏眼里的骆城是无所不能的，也是永远快乐的。然而有一天，她却发现有泪不轻弹的骆城躲在屋后偷偷抹眼泪。

“哥哥，你怎么啦？”骆城许久都没有回答，只是抹着眼泪。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带你去老槐树那儿吧，大声哭出来就会好多了。”说完拉起骆城的手直奔后山。

“哥哥，有事就大声喊出来吧，不然会憋坏的，这是你说的。”听着骆霏奶声奶气的声音，看着她故作深沉的模样，骆城忍不住抽动一下嘴角，但依然控制不住眼泪。

骆霏脸上的关切渐渐变成了焦急，脸涨得通红，似乎马上也要落下泪来。骆城也顾不得止住泪水，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霏霏，我才是捡来的。”

“啊？！怎么会？”骆霏顿时惊讶得嘴巴张成“O”型。

“还记得有次我和骆池争抢电视频道把他推到在地上吗？当时爸爸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我两个耳光。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一件小事对亲儿子下这么重的手。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不是他亲生的。他们……现在打算把我送走，刚刚我在门外偷听到了。”

骆霏许久都没说话。在她印象里，舅舅一直是个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只有在骆池面前，他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对自己，虽然爱护有加，却很少流露出慈父的温柔；对骆城，则是彻彻底底的疏离。

骆霏也知道，骆城一直在舅舅面前表现得谦和乖巧，在学习上也特别认真努力，为的就是取得好成绩，博得舅舅的一句夸赞。可舅舅好像从来都没正视过骆城。舅妈也是，除了在饮食起居上给了骆城和骆池一样的待遇，很少有母亲对子女的亲昵举动，甚至从未像对自己一样摸摸骆城的头叫他“傻孩子”。“捡来的”这个事实，对一直渴望父母关爱的骆城而言，确实无异于晴天霹雳。

骆霏突然明白，为何骆城哥安慰自己的时候语气那么深重，为何他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安慰就能迅速拉近自己跟他的距离。

原来自己跟他同病相怜，都是渴望认同而不得的可怜小孩——他渴望父母的认同，我渴望同伴的认同。只是自己稍微幸福点，还拥有一点点来自舅舅舅妈的关爱。

“哥哥，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还有疼你的舅婆啊！”

“……你，舅婆。对，我还有你和舅婆这两个永远的亲人……”

“哥哥，我不会让舅舅舅妈把你送走的，我现在就找他们去！”

四、骆城永远是骆家人

那天，骆霏找舅舅舅妈哭闹了好久，最终引来了舅婆。听清来龙去脉后，舅婆的脸变得铁青。

“老四，还记得你爸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吗？”

“记得，他说‘老骆家的人不能没了良心’。”

“那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吗？就是担心你对骆城不好。平时你不疼他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如今你居然想把他送走，你良心哪儿去了？你忘了当年骆城给了你们两口子多少安慰？如今骆城都这么大了，你好端端地将他送走，这让骆城多伤心？让村里人怎么想？”

“你要不愿养骆城，我来养！就算剩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把他养大！你爸生前好歹算是村里有头脸的人物，不能让人戳脊梁骨骂忘恩负义！”舅婆回去时丢下这么一句话。

后来，骆霏才从舅婆口中知道，原来当初舅舅三十岁仍未得一子半女，心里非常焦急；看着其他兄弟姐妹儿女成群，更是感觉凄凉。他担心日后若仍没有儿女，养老送终将成大问题，便去福利院抱养了还在襁褓里的骆城。

刚开始，舅舅对骆城确实很好。每天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他哄他，每天笑呵呵的，脸都快笑皱成一朵菊花了。可是不想一年后，舅妈竟意外怀上了骆池，舅舅便一门心思扑在了骆池身上，对骆城便不像先前那么热心了。

骆池生下来后，他打算把骆城送回福利院，可是舅公不答应，他说“老骆家的人不能忘恩负义，对自己的选择要负责到底，孩子陪了你那么久，不能像衣服一样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农村养儿防老不嫌多，骆城永远是骆家人”。

“你舅公早年当过兵、打过仗，养成不苟言笑的性子，你舅舅舅妈没有不怕的，所以他的话从不敢违抗。”舅婆长叹了口气，“当初我和你舅公本来是劝他从你大姨和其他舅舅那儿过继一个的，可他说怕兄弟有隔阂，也怕孩子养了对自己不亲，便由了他从福利院抱养骆城。但我没想到你舅舅居然这么执拗，对骆城竟然从此不理不睬，如今好端端又要送他走……”

舅舅最终没有送走骆城哥哥，但是仍像以前一样对骆城的存在和努力视而不见。舅妈对骆城更加关心，也许是因为愧疚，可终究因为骆城身世的捅破而有些隔阂。

骆城则变得越发沉默，只是对骆霏更胜往昔；他也很少再在父母面前晃悠，在舅婆老屋的时间越来越多。

那一年，骆霏八岁，骆城十三岁。

五、荒山遇险

后来，骆城上了高中，住了校，骆霏便落了单，郁郁寡欢起来。

转眼到了舅婆七十大寿。几个舅舅决定隆重操办。

骆霏也像其他小孩一样乐得眉开眼笑，因为骆城哥哥要回来了，而且还可以见到亲爱的晴晴。晴晴是二姨的女儿，小骆霏一岁，是除骆城外，跟骆霏最合得来的。

自从骆城上高中后，骆霏便经常变着法子邀晴晴来舅婆家。无奈晴晴生性不喜欢出门，加上家中小孩成群，根本不愿意前来。除非是碰到有重大喜事办酒宴，是决计请不动她的。

为了确保晴晴能来，舅婆大寿前两天，骆霏便自告奋勇地要去接晴晴。按照村里风俗，亲友要上门接送才显诚意，大人们正愁事情繁杂无法分身，虽不放心，还是勉强同意让骆池跟骆霏结伴前去。

好在二姨家离舅婆家不过十几里地，而且骆霏去过几次。唯一麻烦的是两个地方不通车，只能走过去。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她为自己的这次任性后悔不已。

刚要出发的时候，骆城回来了。听说具体情况后，皱了皱眉说，“霏霏我跟你们一起去”。

去二姨家必须经过一座山，山虽不高，但却很难走。才走了一小段骆霏就已经气喘吁吁。“来，霏霏，我来背你！”骆城蹲下来，示意骆霏趴上后背。

“哥哥偏心！我也走不动了，我也要背！”骆池见状大嚷了起来。“骆池，忘了出门时爸妈怎么说的？要照顾好妹妹！”

骆霏心中涌起一丝感动。趴在骆城背上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但从后面看到骆城的脸因为秉住气喘声而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如急雨般纷纷下落，心不由得揪紧了。于是挣扎着要下来，“哥哥，我真的不累了，让我下来吧！”

在骆霏的坚持下，骆城终于放下她。三人并肩走在渐渐平坦的山路上。远远的已经能望见不远处的村落和炊烟，三人不由得欢呼起来。

正高兴的时候，走在最前的骆池突然大叫起来：“妈呀！狼！”说完把旁边的骆霏往前一拽，自己躲了起来。原本只是静静立在前面的狼，看到人的慌乱便蠢蠢欲动起来，突然向骆霏扑过来。

骆城急忙挡住，把骆霏推到一旁，慌乱中捡起路旁的几根树枝往红着眼睛的狼身上扑打，一边驱赶，一边喊：“骆池，快带霏霏往前跑，叫大人来！”

吓呆了的骆池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往村庄的方向跑去。骆霏被骆池拽着，怎么也挣不脱，只能朝着骆城的方向，哭着喊“哥哥！哥哥！”

骆霏和一众大人赶到的时候，骆城还在和狼厮斗，地上已经血迹斑斑。等众人用锄头菜刀赶跑狼后，骆城晕了过去。

六、今后我当你的右手

骆城最终性命无碍。但是医生说，右手可能保不住。大人们都面露惋惜之色，交头接耳起来。“这山一直都没见过野兽伤人，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今年天冷，也许找不到食物饿极了，这些野狼才会出来吧。”……

骆霏忍不住大哭起来。她知道骆城右手上的伤是为自己挡住狼时受的。她想如果不是自己任性要去晴晴家，骆城哥哥就不会失去右手。

“霏霏，不许哭鼻子！”醒来的骆城看到泪人儿般的骆霏，连忙劝慰，还不时用左手摸摸骆霏的头。

“哥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任性要去晴晴家，你就不会……”“傻骆霏，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啊！哥哥从小可是个左撇子呢！你看我这左手不灵活的很嘛”……

舅舅舅妈在旁边看着，面露愧疚：“霏霏，是我们不对，没有考虑到天冷山间有野兽出没……”

骆城的右手确实再也抬不起来。骆霏一直为此事自责，在医院一直陪到骆城出院。她说：“哥哥，从今以后我来当你的右手。”

那一年，骆霏十岁，骆城十五岁。

六、你的右手是我的生命

骆霏从此跟骆城更加亲近。

她忠实地充当着骆城的右手，因为她知道骆城根本不是一个左撇子。每次看到他空荡荡的袖子和用左手提笔和穿衣、吃饭时费力的模样，她都不由地心痛，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她也反过来充当骆城的“知心姐姐”。她知道，每次被村里的小孩取笑“独臂大侠”，或者被人用好奇、诧异的目光注视后，骆城的眼神都会黯淡下来，人也变得没精打采，郁郁寡欢。每次她都会带骆城到老槐树下说他小时候对她说过的话，不停地讲自己从各种书上看到的笑话……

后来骆霏从书上得知，截肢后装上假肢外表跟常人无异，便兴冲冲地跑到骆城面前：“哥哥，我要给你装假肢，这样你就不会被别人盯着看了。”

可是她知道假肢很贵，舅舅舅妈不可能负担得起，即使能，她也不好开口要。所以除了省下自己的零花钱外，只能自己再想法赚钱。

偶然一次进城，她发现野槐花能卖到非常高的价钱。这东西村里后山非常多，但从无人采摘。从此以后，一放学回家，她从家里扯了个麻袋便往后山跑；每逢周末，五点不到就起床，一直采到天色黑透、家人来寻。为的就是在野槐花谢尽之前，采到足够多的槐花，赚到足够的钱帮骆城哥哥买假肢。

看着骆霏日渐憔悴瘦削的脸，骆城非常心疼，他说：“霏霏，你不用这么辛苦……我的手这样就好……”

“不，哥哥！我不要别人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你！我的命是你舍了右手换来的，你的右手就是我的命！你若好了，我便也安心！”

七、离别

储蓄罐里的钱越积越多，骆霏心里也越来越美。但是还差一半才够买价位最低的假肢。然而槐花已经谢尽，只能等来年五月，或者另找赚钱的法子。

但是骆霏没有等到来年的五月。

那年九月，村里来了一对陌生的男女。舅妈一直催着自己叫“爸爸妈妈”，但是骆霏只是怯生生地躲在骆城身后瞧着，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心里非常慌乱，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霏霏，这是你亲生爸妈，他们来接你回去了。”

“他们才不是我的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他们可来看过我一次？有当我是女儿吗？”骆霏大喊起来，喊声里渐渐带了哭腔：“舅舅、舅妈，你们不要我了吗？我不要离开你们，不要离开骆城哥哥！骆霏会乖的，求你们不要将我送走……”

陌生男女不由得面露尴尬。舅舅、舅妈也面露难色：“可是霏霏，这真的是你的爸爸妈妈啊……你大了，也该回亲爸妈身边了。你成绩那么好，一直在这山沟里会荒废了。”

“不，我不要！”

……

“骆城，霏霏一向最听你的话，劝劝她！”一脸尴尬的舅舅突然发话。

看到爸爸严肃的脸色，骆城便牵起骆霏的手，将她带到后山。

“霏霏，知道我多羡慕你吗？”看着骆霏疑惑的眼神，骆城苦笑起来：“你至少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不得已将你送来这，为了你有更好的读书环境又来接你回去，看的出来，他们确实很爱你。而我到现在还不知亲生父母是谁……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但我希望你能抓紧机会跟亲父母团聚……代我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

骆霏最终还是跟了“爸爸”“妈妈”回家。

那一年，她十二岁，骆城十七岁。

八、我当你一辈子的右手好不好

骆霏不知道，父母究竟是因为什么接自己回家的。她只知道，跟亲父母团聚是骆城的梦想，也是他希望自己做的，所以她要代他完成。

在新家里，面对陌生的环境，她感觉茫然。已经在高中寄宿、难得一见的姐姐，以及被爸妈宠坏的弟弟不能让她感到一丝亲切和温暖，无数个夜里从梦中醒来，想起骆城哥哥，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后来，她还因为名字和父母起了冲突。他们要她改成本姓，叫“赵霏”，但她每次都对父母强调：“我叫‘骆霏’，不是‘赵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户口本上和学校注册的名字终究是改成‘赵霏’，但每次别人这样叫她的时候，她都会不厌其烦地纠正：“请叫我‘骆霏’！”

她也很少再回生长的骆村，因为父母跟舅婆家族的来往很少，自己可能算是唯一的联系。如今自己回来了，这联系更是可有可无。爸爸说，已经给了你表舅足够的抚养费，你也陪了你表舅妈那么多年，这山高路远的，没必要那么殷勤地往那儿跑。你终究是我的女儿。

所以，从离开骆村，她总共就回过骆村两次。

一次是骆城哥订婚。骆霏抗争了很久，父母才勉强答应让她回去一趟。听到消息时，她感觉心里有一块好似碎了，但还是很急切地想去亲自求证。

到骆村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刚下过大雨，进村的路变得泥泞不堪，而骆霏穿的却是白裙子，白球鞋。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霏霏！我来背你！”骆城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也有一丝兴奋。

趴在骆城背上的时候，骆霏她想起那次在山路上也是这样被他背着，熟悉的温暖让她觉得很安心；只是那次，他失去了右手。想到这，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哥哥，你跟舅舅学木工可还顺利？”她知道骆城高中毕业前夕就辍学了，跟着舅舅学做木工。

“还好。”

“那你真的喜欢未来的嫂子吗？”

“当然。有人肯嫁给我这个残废已经很难得了，你嫂子是个很好的人……”

“可那是喜欢吗？哥哥，你不要霏霏了吗？你要是愿意，霏霏当你一辈子的右手好不好？”

“……霏霏，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

骆霏最终没有参加骆城的订婚宴席。第二天一早，便悄悄地离开。

那一年，骆霏十七岁，骆城二十二岁。

九、老槐树下的秘密

另一次，是舅婆去世。这一趟，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事事休。

偌大的房子只剩形容憔悴的舅舅，舅婆的老屋没了舅婆的身影也越发空荡。舅舅说，骆城最终没有订婚，女方家里突然反悔，将女儿硬生生地拖回去了。之后不久，骆城的亲生父母找上门。他们说，当初不是有意遗弃骆城，而是因为交不起超生罚款，被硬生生地夺走孩子。后来几经寻找，终于找到这里。

“我知道我对骆城不够好，他虽然感念我的养育之恩，但我知道他更渴望跟亲生父母团聚。”所以，让他跟亲生父母回去了。

而舅妈，跟着自己的初恋走了，走的时候带走骆池，说骆池不是舅舅的亲儿子。舅婆经此一事备受打击，病来如山倒，不久撒手人寰。而舅舅也仿佛老了二十岁。

骆霏记得，骆城有次到学校来看她，反复叮嘱她“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当时因为骆城订婚心情正低落，也没太在意，想来是临走的时候赶来看望自己的。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外表温顺慈爱的舅妈，怎么会背弃跟自己相守了二十多年的丈夫。

骆霏不知不觉又走到后山的那颗老槐树下。时值四月，槐花开得正盛。她突然发现槐树前的那块地突然高出周围许多，好奇之下扒开察看。是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或泛黄或洁白的纸，她一一展开来看：

“我感觉爸爸并不爱我。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换不来他对我的笑容。看到骆霏被欺负，感觉她跟我一样可怜。”

“我跟骆霏大概是同病相怜才会有这么多共同语言吧？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妹’了，她真的很可爱。”

“没想到骆霏会这么维护我。听到爸妈要送我走居然比我还着急，她对我真的很好。从今天起，我要加倍对她好，她的快乐就是我的幸福，她的忧愁就是我的烦恼。”

“霏霏，我对你好像不只是对妹妹那样了……”

……

“霏霏说愿做我一辈子的右手，可是，我一个残废给不了她幸福，我也配不上那么耀眼、出众的她；而且，她是我名义上的妹妹，重视门风、面子的舅婆和舅舅不可能答应，所以，还是把自己的心事藏起来吧。”

“霏霏，你曾说我若好了，你便安心。你的幸福同样也是我的幸福；你若安好，我便也欢喜。所以好好保重自己，我要圆跟亲生父母团聚的梦了，有缘再聚！”

读到末尾，泪水已经满襟。

清风起，洁白的槐花随风簌簌下落，像是雪落大地，四周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骆霏记起那年的四月，骆城第一次拉着她的手来到槐树下的情景。那一天阳光灿烂，和风吹拂，朵朵槐花如细雨般在两人周边纷纷落下……

她知道，骆城哥哥一定会回来找她的。骆城哥哥，愿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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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写于三年半前，曾以另一网名发于榕树下，文笔稚嫩，还请各位看官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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