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花蕊!”泽群从皇位上猛地站起,冲着花蕊的背影伸出手去。“陛下!”淡云即刻侧目而视,声音强硬而冰冷。“陛下难道为了这样的浮华浪蕊,而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丑态尽出吗?”说完,眼睛直视前方,傲然面对群臣。泽群无语,太监孙宁在一旁不由皱了皱眉,低下了头。
泽群摇摇头,看着淡云,冷笑道:“若今时今日我不在了,坐在这个龙椅上的就是你儿子了,你岂不称心如意?“
”陛下!“淡云仰着头看着泽群,双眼通红,怒火攻心。“陛下怎能用这样恶毒的揣测否定我们母子与您的一切?我们母子难道不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忠心、最长情、最亲的亲人吗?除了我们母子,谁是陛下你的亲人?花蕊?还是死了的江墨玉?她们,可曾为你诞下一儿半女?可曾为你受过牢狱之灾?可曾在十几年时间里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下卑贱如敝履,却还要默默守护自己的孩儿长大成人?”她声音颤抖,但异常尖利。殿下前排的文武群臣纷纷侧目视之,这皇家的宫闱秘闻,居然能在朝廷之上朗朗说出,实为亘古未闻之事。
泽群看了德秀一眼,又看了淡云一眼,摇摇头,叹息道:“是的,我定不负你,我定不能负你!可是看着你们两个,我真的会害怕。”
泽群看着站在殿上的文物百官,叹息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此时此刻,唯有我是孤家寡人。我怕了你了,皇后!”说完,走下龙椅,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跑向宫外。
“陛下!”淡云忽地站起来喊道,巨大的后冠上所有金箔打造的万千花枝鳞片狂乱闪动,树欲静而风不止。
“母亲!”德秀阴着脸走到淡云身边。淡云看了他一眼,咬着牙齿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小声说:“万不可让花蕊活着离开皇宫!“说完只手推开德秀,随着泽群跑出了大殿。
殿外,苍茫大地风吹残卷,天空蒙上一层黄沙,迷离萧索,宛如末世。
泽群的黄袍在黄沙风影之间飘动,然而,哪里还有花蕊的踪影?
泽群冲着黄沙逼近的低云大喊,花蕊!你真的忍心看我黑云散尽、万物不生?
花蕊此刻已带上女儿瑶台公主和侍女抱影,三人正穿过黄沙飞舞的宫门,花蕊也仿佛听到有声音在上空回响,她不禁抬头眯眼看着眼前被黄沙遮蔽的天空,一头割断的碎发随风飞舞。
泽群冲天吼道,回答我!花蕊!
二人在这皇城之中完全不同的地方,于风沙之中,任狂风呼啸,花蕊眯着眼睛,抬头看天,心中闪过一个个记忆的片段,当瑶台公主被泽马扔下荷花池,是泽群跪在女娲娘娘面前,让眉儿起死回生,而当狂风暴雨一过,雨过天晴时荷花池中荷叶托起眉儿的那一刻、、、、、、那万种感动涌上心头的瞬间钦慕。还有花蕊自己堕入阴曹地府,在那八寒八热地狱历经难言苦痛,就要永世不得超生之时,也是泽群,用那定风珠和千年人参将自己救回人间,当自己睁开眼睛看到他守护在自己床边的一霎那,那份泪流满面的深情。可是、、、、、、“夫人?夫人?“抱影抱着小公主,眯着眼睛,一手还要捂住小公主的小脸,以防风沙入眼。小公主不住的叫妈妈,一只小手一直要拽住花蕊。
花蕊定了定神,“走!“花蕊一把抱过女儿,与抱影一起出走于尘沙漫天之中。
“花蕊!且留步!“原来是符金宝正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花蕊想到自己危难之时,是金宝不顾一切的求千年人参施救,还差点儿被守宫门的侍卫用箭射杀,虽然是女儿家,但是义薄云天、情深义重,若不是泽群为了自己的帝王业、、、、、、花蕊眼看着金宝,金宝眼看着花蕊,片片回忆涌上心头,二人在风沙之中,遥看瘦影翩翩相望,默默无语泪两行。
花蕊道:“金宝,你且放心,今日我花蕊与泽群决绝与你无关,也绝不会心中暗自迁怒于你,不必解释,亦没有什么悔恨,怪只怪造化弄人!倒是你,现而今腹中怀有龙裔,淡云心狠手辣,心机更是深不可测,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保重保重!”
金宝上前一步,拉住花蕊的手,道:“花蕊,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淡云她蛇蝎心肠,你此去定要小心为上!聚散离合、盛衰荣枯不过是过眼烟云,花蕊夫人,珍重!”
二人正依依惜别间,花蕊见德秀已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蹄卷起的金沙如海浪般汹涌。金宝转身,一看是德秀,早已明白来意,冲着德秀喊道:“德秀,你万不能再助纣为虐!”
德秀骑在白马上高高在上,俯视金宝一干人等,喊道:“不用你来教我!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我听从母后的指令,为父皇为社稷着想,将这妲己、褒姒一样的祸水就地正法,是天经地义,替天行道、是清君侧!你离远点儿,准备!”他手一挥,身后的骑兵立刻将弓箭架了起来
花蕊抱着女儿,女儿吓得哇哇大哭。抱影忙将孩子接了过去,花蕊向前一步,将金宝拉到自己身后,对德秀道:“妲己、褒姒都不是一般的凡人,我也不是。德秀,我是看在你是泽群儿子的份上原谅你对我几次三番的加害,今时今日,不要再逼我!”
这边厢,淡云好不容易追上泽群,在他身后矗立,皇后那沉重的奢华裙裾绵延数十米,硕大的镇袖被黄风鼓动如幡,天地变色,狂风汹涌。
淡云冲着泽群喊道:“陛下!陛下既然选择要做九五之尊,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你放不下的?“
泽群不回头。
淡云又喊道:“陛下!天下初定,万事不能没有陛下啊!天下的子民,若没有陛下,又将陷入军阀割据的动乱之中!你忍心看百业凋零,生灵涂炭吗?陛下!“
泽群不回头。
淡云看事已至此,泪水划过她的脸,道:“泽群,你我少年夫妻,却在十几年间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物是人非。你为了天下也好,权贵也好,这些都不说了!现而今,终于能一家团聚,难道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和孩子们能在你的庇护下好好生活几日吗?一辈子不过几十年光阴,半生颠沛流离,骨肉难认,难道还换不回你的真心?为了一个女人,而且只是一个亡国商女,你就这样弃我们母子而不顾吗?“
泽群的手指抖了一下,但是仍然没有回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太监孙宁被公子德方拉着,也追了出来。德方还小,被风沙迷了眼睛,边哭边跑,”娘,你在哪里?“孙宁搂着他,摸索着向前。德方的哭声阵阵,穿过风沙,隐隐能闻。
泽群转身,道:“皇后,我不负你,可以给你皇后的尊荣!但是,要我敬你、爱你,我,做不到!此生,我要和花蕊在一起。无论在哪里,就是不当这个皇上也无妨。你说的对,一辈子不过几十年光阴,有今生无来世,无论如何,我也想任性的爱一回。”
淡云任眼泪在风中吹干,冷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说的任性是所谓的有情吧?你对谁有情?你对我这个结发妻无情,对江墨玉、对花蕊、对符金宝全都是无情的!你若真那么爱花蕊,你能连个名分都不给她?让她做你的情人苟且为安?还不是为了堵天下人的嘴?泽群大帝怎么能是好色之徒?对符金宝,你明知道她是你儿子的意中人,你为了挑拨你儿子和你弟弟的关系,居然能在她和泽马大婚之前迷奸她!再说说那可怜的为你挡箭而死的江墨玉,你敢当着文武群臣天下百姓说说清楚,当日江墨玉是怎么死的吗?“
泽群的身体开始抽动,手指开始捏成拳头。
淡云喊道:“是你为了坐稳皇位、卸符氏一族的兵权,假人刺杀你,其实还不是你自己导演的一出戏!没想到,让江墨玉这个傻子当了替死鬼!”
泽群低吼一声,“闭嘴!”
狂风卷的她看不清他暴怒的样子,不吐不快,淡云冲着风沙喊道,“泽群,你太会演戏了!戏演得太漂亮了!你当着大家的面,抱住那江墨玉,又哭又嚎,吟诗作对,”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阿玉!阿玉!阿玉!”好一个痴情汉子!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帝王!追封个死人为皇后!皇恩浩荡!体体面面、风风光光,情深似海垂范天下!全是假的!假的!“
“你给我闭嘴!”泽群狂吼一声,一时间,风流云散,尘埃落定。、、、、、
这边厢,花蕊德秀对峙,“放!“德秀冷笑着,身后万千冷箭向花蕊一干人等如剑雨一般刺来。花蕊登时飞起,幻成一只银狐闪着血红的双眼直奔德秀,所有的箭顿时凝固在空中,德秀来不及惊讶于瞬间凝固一切,一下子被银狐咬破了喉管,血,如一朵朵妖娆红花,从他的脖子处源源不断的绽放出来!“德秀!”金宝哭喊着伸出手去!
太阳重新放射出强大的光芒,照亮天地。
泽群睁开眼,木然站在原地,发现德秀就站在自己面前,脸如白纸,颈上一个血窟窿,浑身被血染红。“德秀?”德秀的尸身一下子瘫软下去,如一张纸,轻飘飘落在地上,睁着眼睛,至死也要洞察这一切的一切。
德方与太监孙宁躲在满面泪痕的淡云身后。不敢看这骇人的惨状。
泽群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是,是我处心积虑的谋划天下,然后呢?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下场。淡云啊淡云,我也问你一件事。你生的三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淡云看着他,眼中逼出泪来,“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泽群摇摇头:“你自有你的办法。我不想知道你那些龌龊的交易。”
淡云道:“我,是龌龊。但是你逼的。若不是你贪图富贵,追名逐利,我怎会变成这样?德秀怎会变成这样!都是你!”
泽群问:“你说!”
淡云哭喊着:“是你逼我的!是你!”
泽群的碧眼向她一闪,淡云顿时一个激灵。
“说吧!”泽群将头上的王冠取下,随手扔在地上,一步一步,向淡云走去。
文武百官此刻已经全部赶到此处,站在这惨绝人寰的皇室血案旁边,坐看结局。
此时,天空升起一片氤氲,众人抬眼,以为是雨后的海市蜃楼,没想到,只见这氤氲渐渐从模糊变为清晰。众人见,一个女子出现在这幻影之中,她从牲口棚外捡来一截子草绳,转身将柴门关上,大家看清楚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皇后淡云那时衣衫褴褛,正是在辛者库服役时期,只见走进牲口棚,慢慢走向草垛上正向她招着小手、嗷嗷待哺的婴儿。她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可怜的小宝宝,喃喃说道,“孩子,只有你死了,你的父亲才会忏悔!我和你的哥哥们才能永享尊容富贵。刚才我已经使人在你小哥哥德方的水里下了伤寒的毒菌,但是你放心,明天,在他发病的时候,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我会拿着解药去救他,他会转危为安。但是你,就只能,”说到这儿,淡云将手中的草绳套到婴儿的脖颈上,闭上眼睛,“啊!”淡云哭喊着,狠狠勒死了那个婴儿。
所有人,看向淡云。
淡云颤抖着身体,抖索着喃喃道:“是我,是我勒死的。”
泽群走到淡云面前,眼中俱是泪水,喃喃念到:“皇后为公子德秀、德方之母,与朕结缘于微时,慈惠本乎性成,柔嘉维则,温恭笃于天赋。今册封为皇后,望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皇后啊皇后,皇后的尊荣福海你终于拥有了,可是,你看看,你看看!朕的天下,有你,何求流芳百世,已经遗臭万年了!”
“是你逼我的!”淡云一个巴掌打道泽群脸上,马上又后悔不迭,痛哭失声,跌坐在大地上。
晴天之下,一个惊雷劈过,大地裂出一道缝来。轰然之间,冥王坐于跪着的提达摩多之上,骤然于天坑地缝之间闪现。冥王闭着眼睛,长发纷飞于飞沙走石之间,他幻指一点,正中淡云脑门,淡云花冠闻声跌落,一头秀发顿时披散下来,狂乱飞舞。
冥王道“你,我亲自地狱接你来了!”“不!”淡云狂吼着。
娘,娘,娘!德方忙扑到淡云脚下。然而,冥界的神力已经将这对母子一步一步的拖向地狱之门。幽冥闪现,地狱之火就在眼前!淡云吓得与德方紧紧搂抱在一起,惊叫哭喊魂飞魄散。
泽群大步走到冥王面前,转身面对淡云众人,道:“下地狱,只我一人即可,一切由我而起。请宽恕所有人!离聚无悔!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冥王睁眼:“你?舍得吗?“
泽群闭上眼,想到自己起于微时守着城门的夜晚,连亲生父亲在门外叩门亦不给开,为的就是出人头地,那一晚的雪花,隔着厚厚的无情城门,一片一片落在城门内外的父子二人身上、、、、、、然后,便是德秀那颈上的血窟窿。
泽群的眼中闪过墨玉,花蕊,淡云、、、、、、、
他毅然睁开眼睛转身堕入那无间地狱,霎那间,永远消逝、、、、、、
“不!“淡云哭喊着大叫,眼看着地缝已合,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一生凌乱。
雪溪夫人一个人走在皇城里,看着这空空荡荡的一切,当年的争宠、来中原之后的所有一切,恍如隔世。“皇城的夕阳如此美好,不过也是最后一次相看了。“雪溪喃喃说道。
恰此时,英武年青的全子威将军向她走了过来,“雪溪夫人,你有什么打算?”
雪溪展颜一笑,“想回成都老家,只是没伴儿,况且,西出阳关无故人!”子威帅气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漂亮牙齿,他上前一步,道:“我也想回川,那就,一起?”
花蕊与金宝、抱影、女儿眉儿,骑马走在夕阳西下的旷野之中,花蕊的头发全白了,再也不能回复原来的秀发,但是,她笑着背着女儿,马蹄哒哒踩在洒满金光的大地上,坚定的向着远方,不愁白发、不与命争,都门五十里,驰马逐鸡声。“胖娃娃,胖嘟嘟,骑马逛成都,眉儿,我们回家了!“花蕊含笑看着天光,双腿夹紧了马肚子”驾!“
天边,水草丰美之处,一只灵狐追逐着落日的余晖在自由的奔跑
天尽头,灵狐转身停住,一匹孤狼赶了上来,两只小兽对视,顿时,霞光满天,云淡风轻,蝴蝶飞舞,碧水青山。他们肩并肩自由奔跑在天地之间,临水照影,花开流年,生生世世,不离,不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