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是俗人,总会有未及完成的事,未及完成的心愿,最终徒留遗憾,虽然明白“活好当下,珍惜身边人”的道理,但事实上,又有几人在短暂的一生中毫无遗憾、了无牵挂地离开呢?
匆匆一世,可叹人生实短。
这段时间我一直比较忙,也不是说俗务繁忙,其实就是心理上的牵挂和情绪上的纷扰虚耗了时光,脑海里总有一些无法平伏的思绪扰了心神。
我的大伯辗转求医,最终还是走完了他人生最后的征程,带着对人世无限的留恋和不舍,带着病痛折磨的痛苦,带着许多未竟的遗憾,撒手人寰。
大伯这一辈子是发奋图强的一辈子,是善良朴实乐助的一辈子,是在兄弟姐妹中担当着领头人、顶梁柱的一辈子。
我丈夫姐弟五人,大姑是老大,很早就出嫁了。大伯是老二,然后是三姑、四姑、老幺,老幺是我丈夫。或许是大伯年长老幺十六年的缘故,所以大伯对我丈夫格外呵护,而我作为弟媳也得到他长久以来的照拂。
大伯是兄,又如父。
多年以来,大伯对于帮扶姐、妹、弟从不吝啬。谁家遇到难事、难关都仰仗于他,即使是比大伯年长两岁的大姑多年来也得了大伯的不少扶助,至于三姑四姑更是不在话下了。
我的公公婆婆都是泥土地里刨食的农民,公公是家族中的长子,又过继祖叔公一房,因此两房的兄弟姐妹颇多,口多粮薄,难以果腹,除了穷,别的啥都没有,因此对于大伯这个儿子,公公并没有能力给予物质上的任何帮助,唯一有的是勤劳本分的品格传承。
大伯是1954年的,注定是吃苦挨穷的一代。据我丈夫讲,大伯小小年纪便是务农的好手,充当家族中的劳力,十五六岁便出来努力打拼,养家糊口了。大伯精通泥瓦活,建房筑屋非常出色,青年时,在周遭的农村揽了不少建房活。大伯结婚后便转行做猪肉摊贩,这个营生大伯夫妇俩起早摸黑干了二十多年,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
我丈夫偶尔讲起大伯的致富史,由衷敬佩,一步步走来都是勤劳辛酸与精打细算。
大伯刚成家那会是七十年#代初中期,住的是泥坯危房,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房间还灌水,可谓一穷二白了。
大伯让自己在艰苦中活成能人,按他的说法,只要肯下力气,没有赚不来的钱。村民们眼看着大伯咬咬牙,八十年/代初,村里首栋三层的房子平地起,此后,建房子成了大伯的嗜好,建房是大伯对事业成功的评判标准。九十年/ 代初,他的五层混凝土出租屋拔地而起,他又修整了祖屋,再次成了村里勤劳致富好男儿的示范。
大伯对土地价值的判断很超前,眼光前瞻,他舍下重金买了乡邻的坍塌的危房。八十年/代末东莞已经是地级市了,农村逐步改为居民小组了,农村规划发展工商业用地,村里规划分配宅基地时,大伯又分到了一块地皮,于是,大伯开始践行建房的嗜好。把赚到的钱建造出租屋,以钱生钱,妥妥的小康之家。
物质条件的富裕并没有让大伯放弃劳作,依然早出晚归经营他的肉摊子。大伯虽然没有读多少书,但他的眼界相当远,七十年/代大多数农家女子会进厂补贴家用,当时多数农民认为女子终归要嫁作他人妇,认为在教育上并不值得投入。我大伯的格局要高得多了,他的长女是70后,次女80后,大伯对于俩女儿和小儿子在教育上同样舍得花钱,同样极其重视,因此他三个孩子先后都考取了不错的大学,后来都在工作上各自出彩。
大伯在五兄妹中活成了发奋图强、精打细算的楷模,但凡姐妹们建房,谁缺钱了,大伯慷慨相借,谁缺力了,大伯全力以赴,从地基、浇梁、砌砖、倒台(筑预制板)、粗沙幼沙、水泥石仔、和灰批挡等等,大伯了然于胸,手到拿来,热心充当监工角色。
我丈夫因为是老幺,从小就被长辈兄姐宠惯了,公婆过世后,我丈夫是大事做不了,小事懒得做,文不行,武不通,当初村里分配宅基地时我丈夫名下的地皮一直空置着,终归是在大伯的全程监管指导下建成了,因着这栋房子的租金补贴,我的小家庭日子才不至于过分拮据。房子漏水、堵塞,只要我开口,大伯从不推辞,要么亲自动手修整,要么热心地帮我找好师傅,亲自监工,可谓奔波操心,帮护之情实属难得。
大伯干练豪爽,对亲人的帮助不是金钱上的施舍和恩惠,而是授人以渔,让人长久得益。三姑和四姑在夫家也建有房屋,当初也曾向大伯借过钱,她们评价大伯,花钱很抠门,借钱很慷慨。
大伯操劳了大半辈子,年纪渐老,十年前退下来不再从事猪肉生意了,奋斗了一生也积累了足以颐养天年的物业及资产。大伯过了几年逍遥的退休生活,参与运动、游泳,偶尔也与村里的同龄人摸两圈麻将,我们都认为他值得和应当享受美好的晚年生活,不料却查出了不治之症。
这两年多以来,大伯辗转广州及东莞的医院之间,苦求活命的良医妙方,慕名往各地寻找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医。
而我所能知晓的消息是,大伯住院了,做了手术了,在用中药调理中,在康复科进行康复治疗,大伯出院了,大伯在家休养等等......因为防疫需要,医院并不允许亲友探视,然后,大家就往大伯家去问候,我和大家一样庆幸,以为大伯战胜了病魔。
而事实上,大伯的所谓出院,不过是回家歇歇,不久再迎来下一次入院。大伯的康复,不过是短暂好转的表象。
当年能干强壮的大伯,无所不能的大伯,身体日渐衰弱。即使病痛缠身,大伯却从没放弃过求生的欲望,从没因此而自暴自弃,游泳、徒步,积极参与休闲运动。在大伯生病期间,他听闻我遇上困难了,还主动联系我,给我支招。
因此,我以为大伯不过是患上耗时的顽疾而已,顽疾就是慢性病,得慢慢治,这些顽疾怎么可能打败大伯呢?我认为以他强健的体魄,以他积极的精神状况,康复是必然的事。
然而,恶疾再次复发,大伯再次入院,先前的恢复不过是表象,六月初他做了开颅手术,之后一直在监护室三十多天。
我隐隐预感到不安,我们大家所期待的康复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当不安随着日子越发浓重时,大伯的康复越发渺茫。我们聚集在大伯家,通过医院监护室里护工的手机与大伯短暂视频,那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连着仪器,扛着痛苦不能自己的皮囊,我们无疑是在感知一个生命凋敝的过程,生命枯萎的变化令人窒息。
七月中旬,得知大伯转入普通病房,大家正暗暗松了口气时,岂料刚过了两天,突然又传来他陷入昏迷的消息。
噩耗继续传来,动过手术的脑部再次出血,恶化。
然后,大伯被接回家中,大嫂及侄儿侄女们疲惫哀慽,亲友们陆续赶来,一时间悲痛难掩。大伯被安置在厅中的床板上,套着氧气管、鼻饲管,挂着尿袋,测着血氧,他形容枯槁,曾经强壮的身体如今如同枯柴,他无声无息地躺着,外界的尘嚣他听不到了,亲人的呼唤他没回应了。
次日早上,大伯便离开了。
大伯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奋斗了五六十年,安稳的日子才短暂过了几年。儿女成家、含饴弄孙是他晚年最大的期盼,却终成遗憾。我常想,人生要怎样过才值得呢?怎样过才没有遗憾呢?好像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