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长大的人,特别羡慕那些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孩子,生长在北京大院里的作家王朔曾经这样描述道:这些人不管他们事业干多么辉煌,官做的有多大,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一故乡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一个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我很佩服王朔这小子的笔头,他对有这样经历的人的心里感受写得入木三分。我就是一个从乡村走出的孩子,转眼40多年过去了,魂系梦绕的仍是那方故土及故土上活着的或者死去的人。临近退休,越发想在老宅上盖上一所院子,这样便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当老婆明白我的意思后立即怼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你那个偏远的破乡还有啥念道的?她怼的没错,确实老家也没什么可以念道的东西了。对儿孙们冿津乐道的打谷场没有了,石碾子石滚子没有了,老井辘轳磨面房没有了,古墓松林石牲没有了,甚至连驴马骡牛羊猪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座座外观差不多的半土不洋的空壳楼房和老人守望的几条街巷,快要百岁的姑奶奶说: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连燕子也不来寻窝了。但还有个东西没变,它是一条河一一贾鲁河,她日夜不息地在平畴的土地上向东南汩汩地流淌,乡亲们谁也说不清它到底流淌了多少年,将来还会流淌多少年。
一
我们村庄建在一个箕畚型的黄土岗上,黄土岗有数丈高,突兀在平原上,是周口海拔最高点。贾鲁河从开封地域向周口流过来,便在村西二三里的地方转了一个弯,向西南流去,所以人们站在岗顶的古塚子上向西望去,可以看到一条绿色的长廊,蜿蜒向前消失在目光的尽头之处。这条绿色的长廊是条柳林带,两条柳林夹着的就是贾鲁河。
家乡百姓称贾鲁河不叫贾鲁河,而是叫西河,大概是在村西的缘故。我在学龄前,不知道贾鲁河是什么样子,因为每过一两年就会淹死下河洗澡的小孩。父亲说他小时候跟着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进河里去洗澡。他根本不懂水性,下水就闷进水里去了,他强憋着气决不喝一口水,当他觉得生命快结束时,湍急的水流又把他冲到浅滩上,庆幸没淹死,从此父亲再不敢靠近水。奶奶说这是河神可怜她的伤痛,为此还设坛焚香,磕头感谢河神不收之恩。因为这个事,家里对我严加约束,他们每天下地劳作前,就会在我脚脖子上用黑锅灰打一条线,这条线叫做号。晚上如果此号消失,便认定我玩水,母亲必定对我以鞋底侍候。锅灰这东西画在皮肤上极不牢靠,稍不注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为此被冤打过好几次,让我委屈得死去活来。
大约到了十二三岁的样子,家里养了一只羊,羊需要吃草的,我便有了一个下地割草喂羊的任务。于是我可以满心欢喜地挎着荆条篮子跟着村里的伙伴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当然,去得最多的便是西河滩,至今还清楚得记得第一次见贾鲁河的情景,那真叫个心灵震撼。可能是幼时眼界小的原故认为贾鲁河真的很大,主河道水流湍急,河水很黄浑,捧在手里会沉下一点细细的黄沙。主河道大约有二十多米的样子,但是河滩却很宽阔,漫到滩上的水浅浅的,滩上的河沙细细的白白的。我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跳进浅水湾里和伙伴嬉水,我们的欢笑声在田野飞扬。炽热的太阳把河滩里的水晒得暖暖的,我们玩累了就躺在软软的河沙上面,仰望着一行水鸟从蓝天白云间飞过,现在想起来就像童话般的世界里,真是惬意极了。
在河的浅滩上种有很宽的柳树林带,这就是从岗上看贾鲁河是绿色长廊的原因。柳树林下水丰草肥,生长着许多羊爱吃的茅草、结节草、抓地秧等等。我这人天生好玩,一到地里就把篮子一扔就把割草的事忘到九宵云外,不是自己去围堰逮鱼就是看别人如何逮鱼。在河堤边个有间村里的机站房,房子里住着一个村里派来看机站的瘦老头。他长年住在河边,练就一套逮鱼的绝技,他扛着鱼钗沿河边走边瞧,突然会举起鱼钗猛地向河里投去,十有八九会扎上一条鱼来。他把扎住的鱼用柳条一条条他串起来挂到腰里,走起路来很是富有的样子。我很羡慕他,经常跟着他的屁股后在河边走,希望得到他的真传,可是总事与愿违,谁会教你这样的祖传绝技。我还迷上过放鱼鹰,放鹰人站在两个小舢板上,拿着长杆一次次地把鱼鹰扩到水下去,鱼鹰再钻出水面时,嘴里常叼着一条鱼。我真的很喜欢这营生,这比割草要好玩的多了。河套里有很多飞禽,有野鸭、大雁、鱼雕、鸳鸯,我不明白长腿鹤是如何交配的,那么长的腿!我时常被这些新奇的东西吸引着,而忘记了割草。当日落西山时,别人割的草背不动,而我的篮子里却是寥寥可数。街上的爷们看见笑着问:你这孩割草是用脚指头夹的吧,看看啊,老鸹也比你叨的多。哈哈哈,我下地割草确实不行,但你看看我逮的这几条小鱼可中。
对于下河游泳这事,我好像无师自通,先是学狗刨式,后是立式踩水,再后是水上漂,也就是所谓的仰泳,学会了水上漂,再深的水都不怕了。我这游泳的架式是自创的,后来在游泳池里游,老师说我这动作是野路子。河对岸是鄢陵县的地,他们村里在河滩地种有大片的瓜地,种有甜瓜西瓜南瓜冬瓜。我们这几个浪里白条常常趁着月色,凫过河去爬进瓜地,连秧子带瓜一块弄回来,因为带秧子偷的瓜多,一提一串子。看瓜人拿着兔子枪也抵挡不住号称偷瓜水上游击队的这帮人。贾鲁河给了我太多的少年乐趣,在他的怀怉里,我度过了金色的童年。
不尽流淌贾鲁河给我们村农业带来了好的水利条件,在那个强调人定胜天的年代里,村支部学习林县,决定要修一条像红旗渠一样的高底渠,把西河水引到全村二千多亩地的田间地头。村党支部一声号令,全村二千多口人男女老少一齐上,打坯烧砖挖沙姜子,自力更生备足各种物料,连我们高年级的小学生也每周去五里外的河滩拉沙子。全村百姓苦战了两个春秋,终于修成了五华里长的硬板高底渠,大型抽水机把西河水提到渠首,全村三千亩地都成了自流灌溉的水浇地,这条渠被县里命名为胜天渠。分亩到户后,这件渠便湮灭在旷野之中,但它却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因为我为它付出过很多的汗水,它也蕴含着我许多的希冀。
我18岁那年,高考落榜让我满腹的沮丧,我夹着一本书走到西河边。河滩上有几个劳作农民,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这样一个穿雪白衬衣绿色军裤的年轻人,洋学生的做派和周围环境有点格格不入。我夹带的书是路遥写的小说《人生》,我坐在河边一天没吃没喝一口气读完,书中的情节让我心潮澎湃,主人公高加林的人生命运强烈地冲击着我的五脏六腑,加林与巧真的爱情故事让我难掩心痛。此时此刻我的人生选择也到了十字路口,用我爸的话说你是找个巧真一样的姑娘在这厮守终生,还是走出去换个新活法?我望着滚滚向前的贾鲁河水,仰天长啸地大吼了一声:奶奶的,再拼它一火。
于是,我又一次打点行囊背上破书包,走到县中进了复读班,开始了又一轮的拼搏。
二
时间的年轮又转三个年头,当年在西河湾仰天怒吼的我,终于挤过独木桥到省城读书,毕业有幸分配至县委宣传部,从事了《人生》中高加林所从事的新闻报道工作。从一个落魄的穷学生变成一位领导机关的年轻干部,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深刻理解了作家柳青说的话:人生就是这样,就是关键的几步。
开始上班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县委新闻科工作是软任务,并且有两位老师在前面顶着,我也就是一个马前卒。每天晚饭后便和县委的年轻人结伴散步,我们必去的便是北关大桥。
据老人讲:因为老城墙的阻挡作用,历史上数次黄河泛滥,黄水都没有进过县城,因此县城北高南低形成不小的落差。1958年县府集全县之力,在城北修建了一个规模宏伟的节制闸。大闸有十五孔桥洞,桥洞上有桥楼,桥面北有公路通汽车,南有铁路通火车。县城在五十年代能修如此巍峨雄壮的多功能大桥实属罕见,越南代表团慕名前来参观。北关大桥是当时扶沟县城一绝佳风景处,人们站在大桥上,望着脚下的河水夺闸门汹涌而下,雷霆万钧之势如万马奔腾。
桥下这奔腾条河就是贾鲁河,他从我老家蜿蜒近百里来到县城,在扶沟县城东北角顺东南而下。河堤滩内有一个沙洲,沙洲绿树成荫白沙埋足,引得无数少男俊女人约黄昏后。
我无数次观察地貌,觉得古人选址造城时临河而建肯定是首要选择。这样选扯就会水旱相通,舟车相聚、继而商贾云集、票号林立,聚万户而成市,筑高墙便是城。据县志记载此地西有扶亭、东有洧水沟,从而简称扶沟,洧水沟便是贾鲁河前身。由此推论先有贾鲁河而后有扶沟城。有了这条河的滋润,扶沟县城既有北方男人般的粗犷又南方般少女的灵秀,从而人杰地灵,文化厚重,程氏二兄弟建大程书院创建理学,程门立雪故事就发生于此。近代以吉鸿昌为代表的杰出人物,更是历代倍有英才出。著名记者穆青称扶沟为豫东明珠。
我在县委新闻科工作五年,有机会到全县各乡镇采访,真切地感受到贾鲁河给扶沟人民带来的福祉。由于在县城北关建了大闸,使贾鲁水位大为提升。勤劳的扶沟人民向东挖了幸福河,向西挖了红旗干渠。我到县城西南的柴岗乡采访,数万亩田地实现自流灌溉,昔日的盐碱地变成的米粮仓,千亩荷塘碧叶连天,好似一派江南风光。我也曾经沿幸福河到汴岗慕名采访一位种棉大户,他兴奋指着一望无际茂盛的棉亩说:没有这幸福河,我哪来的粮棉双丰收!
带着对贾鲁河的崇拜,我这几年查阅许多关于他的历史资料,粗略地弄清了他的前世今生。
贾鲁河前身是楚汉相争的“鸿沟”,鸿沟仍战囯时期魏国所凿,源头在现今的郑州荥阳北圃田泽,楚汉相争在此对峙,后约定“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从此推算的话,贾鲁河已有2370多年的历史。西汉称“蒗荡渠”,魏晋时称蔡河,北宋仁宗年间称惠民河,前后近千年,这条河几经兴废,但始终是中原大地上第一条大河。宋代因漕运达到鼎盛时期,开封的朱仙镇、扶沟的吕潭镇名满天下,此时的贾鲁河内舟楫穿梭,百舸争流。到了夜晚画舫争辉,笙歌箫鼓。镇上楼台堂馆,鳞次栉比,《清明上河图》生动地描绘了此时的情形。据不久前从新闻报道得知,朱仙镇古河道发现千吨商船,近万名民众狂挖散落在河道的古钱币,从实物证实了贾鲁河的极尽繁华。
到金元时期,政治中心北移,惠民河失去漕运功能,加之黄河屡次南决,惠民河逐渐於废。直到元朝至正年间,已经於废的古运河,引入新的水源,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这应该感谢一位历史人物一一贾鲁。
贾鲁,山西高平人,博学多才,谋略过人。元至正四年(1344年),黄河决口泛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55岁的贾鲁受命于危难,出任工部尚书、总治河使,征发15万民工,开始了浩大的治河工程。贾鲁在治黄期间,蔬通故道,开凿新河,其中就有他从密县凿渠引水,经郑州、中牟、折向南至朱仙镇、尉氏、扶沟、西华直至周口镇入淮河,这正是今天贾鲁河的大致流向。此举不但平息了水患,也复兴漕运,促进了两岸的商业振兴。百姓为了纪念这位水利专家,便把这条河改称为贾鲁河。
一条贾鲁河历史,就是一部中原史,贾鲁河的兴衰与中原经济发展高度契合。7.20郑州特大洪灾过后,贾鲁河复兴计划迅速启动,国家投资超千亿元对古老的河道进行综合提升,恢复周口至郑州的航运,在不久前我欣喜地看到,千万台现代化机器车辆在248公里贾鲁河两岸日夜作业,可以相信不久的将来,一个新贾鲁河将进入千帆竞发的新时代。
贾鲁河从我家乡进入周口至沙河,流经扶沟、西华、川汇区,全程140公里,他无私地哺育了两岸人民。我惊喜发现:我与贾鲁河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幼年的故乡,青年的校园,又先后在扶沟、西华、市局工作40年,57年的人生时光几乎都在她的身旁度过,我就是喝着贾鲁河水而活着的,贾鲁河就是我的母亲河,我这一生注定与您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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