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虫、蝉与壳

与朋友聊天,感慨时代变了,经济发展越来越快,许多老朋友都不见了。从前的土路摇身换了水泥装,再也没有卡车飞驰而过的漫天尘土;从前的土房瓦房好多拆了重建,变成两层的小楼,楼下搬到楼上,住的还是那么些平方;从前的小河有鱼有虾有螺丝,现在他们已经搬家。

就连夏日的蝉鸣也少了许多,午睡时竟有些不习惯。他们大概是搬家了吧,越过长江到南方去,那里的温度比这里更合适,也许能多唱两三周。

原来的小树林枝繁叶盛,夏天只有零星大光斑。风吹过来沙沙作响,多以白桦为主,夹杂几株梧桐,几簇蕨类和一片树林的花草。阴雨过后,一个个蘑菇撑起小伞,奶白的灰白的高瘦的矮胖的。有时还能发现几簇野草莓哩,甜味不足解渴尚余,绿叶黄花红草莓。如今缩小了大概1/10,旁边的养鸡场添了新的设备,鼓风机一天20个小时不停工作,那声音靠近点都有耳鸣的可能,不知道那些笼子里的鸡是不是两耳不闻笼外音,一心只下腹中蛋。鸡房旁边挖了20米长,4米宽的水池,臭气熏天。池子旁开了一条小道通到五米外的池塘,防止雨天池中水漫上来。

那池塘约有半亩,原先水面浮着一条水泥船,夏天捕鱼捞虾采莲之用。打捞上来的鱼填满半条船槽,撑船人觉着卖完略有剩余,够一家老小吃上半月,就停蒿上岸。池中鱼留着来年再捕,其间再撒点鱼苗,来年又是肥嫩的一条。池畔柳枝摇摆,称之婀娜多姿也不为过,夏天便是孩童的乐园,爬上爬下好不快活。如今船上布满青苔与斑痕,撑蒿变了颜色,也不见鱼儿跳水,那棵最大的柳树只剩半截枯木,也许一阵风带走了它。养一年的鱼还不如到大城市打工来的钱多,谁还去管那半亩池塘,爱倒垃圾便倒,爱排污水便排。

想来它们搬家,大概是嫌弃这片环境,觉着食物不似从前新鲜,空气也不似从前新鲜,歌唱的也没意思。倒不如到南方去,听说那里草肥树茂,总能找到欣怡的一棵,虽然路途遥远,要花上一月,但后代可以过得更好不是。反正只有三五月时间,哪里唱不是唱。对了,走之前得问问隔壁树的母蝉,她要是一起也好有个伴。若是不想去,老子只能一只蝉到南方另寻佳偶了,这地界已经容不下自己了。不对,应该是自己容不下这地界了。

他们产卵时应该也会把这三五月见闻留给后代吧?他们应该是可以的吧?要不那些蝉儿如何知道怎样出生,怎样捕食,怎样唱歌呢。

那只母蝉用她尖细的口器将卵产入嫩枝中,留足卵发育的营养。待得半月后,嫩枝随风而落,刚出生的幼虫就钻进土中,等到合适的年份来临便钻出,在风中一展歌喉。

他们似对质数情有独钟,质数只有1和本身两个约数。据说是因为他们的天敌大多是两年期三年期,为了降低遭遇天敌的几率,他们多在5,7,11,13,17年份来临时才选择出世。大自然优胜劣汰留存下来的物种总有些保护自己的手段。

他们蛰伏在地下,靠着树根的养分支撑,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没有同伴,要在同一个地方待上至少三年。每天靠植物根茎生活,偶尔用他一对强大的前脚开路寻找新的食物来源。若是碰巧遇见一些泥土中的原住民,如甲虫、蚯蚓,大概也会相互交谈,比拼一下挖掘利器吧。

适合的年份来临时,他们便会成批从地底向上开路,去瞧一瞧西瓜虫口中的世界,去看一看自己一直吸食的是什么样子,去感受一下那未来得及说你好便要潜入地下的世界。于是他们在黄昏,或者更晚一点——已经等了好几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从他们生活的小窝探出脑袋。在月光下,或是大雨中——没准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出世环境——快速锁定目标,爬上一棵白桦,或是一截电线杆,或是一片毛豆地。总之,与地面垂直的物什都是他们的目标。

那时,也是我们最欢乐的时候。小孩急着要出来找姐儿(我们对若虫的称呼),大人不放心小孩夜间外出,自己大概也有一探的想法,便也跟着出来。打个手电筒,拿着布袋或是脸盆,在三片小树林跑上半个小时。遇到熟人也相互打趣:

“逮到几只了?”

“不多不多”大人连忙摆手。

“一二三四,有五只!”孩子惊喜叫到。

“不错不错,真厉害”

那时灯光满天飞,处处都是孩子的惊喜声,偶尔夹杂几声失落。大抵是没有别家小孩捉的多,也可能是到手的姐儿一个滑溜跑掉了。不过还好,总会有些收获,多者二三十,少者十几,回家也是够解个馋。那油锅滋滋响,看着旁边的孩子直流口水,大人也乐呵呵地瞧着。

幸运躲离“魔爪”的姐儿,安静地挂在树上,静静等上片刻,在月光下开始蜕变。背上裂开一条缝,头从缝中挤出来,紧接着前脚,然后翅膀,最后的尾腹。那翅膀刚出现时并不能飞,和破茧而出的幼蝶一样,需要在破壳时用尽力气将翅膀撑开,让血液挤进那些经脉。这过程应该是极痛苦的,从那么小的缝中挤出,再用尽全身力气舒展,这就像跑全程马拉松,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为酸痛而放松意志,结果错失冠军。这些姐儿若是放松,放弃的就是生命。没有翅膀的蝉儿是没有能力残存的。

破壳而出就是另一番天地,他们不再是若虫,他们有了新的名字——蝉。虽然惠姑不知春秋,两三个月时间也足够满足他们看看这方世界的想法了。在有限的时间唱着喜欢的歌,在自由的空间尽情地飞。偶尔会遇见捕食者,躲过了直呼幸运,没躲过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老子十年后又是一只好蝉!”如果是母蝉的话,那只能默默在心中喊了。

这些蝉儿有的着黒褐色盔甲,有的穿白绿色便衣。就我见过的若虫,有三四公分圆胖的,有两三公分细长的,有一公分多的小版圆胖。第一种数量最多,最后一种数量最少。如果这些蝉儿有组织的话,那三四公分长的应是战士一类的挥舞着一堆重兵器;那两三公分的应是弓箭手魔法师一类,站于后方守护战士;那小版圆胖就该是将军一类,端坐军中掌控全局。当然这只是幼时幼稚的想法,实际上他们只是种类不同,而这个地方更适合那“战士”一流生存而已。

蜕变来的蝉儿在6月份高歌,8.9月份完成繁衍的使命便重归地下。其间雄蝉不断用歌声呼叫着不会唱歌的雌蝉,说实话,那歌声单调无趣,来回就一种,大声喊就对了。神奇的是,他们自己是听不到的,心底应该尚觉不错。如孔雀展屏,雄蝉用歌声向雌蝉求偶。遇到心仪的便交上,认定了就不会改了。

蜕下的壳可是个好东西,据说是中医良药,有去热壮阳之功效。那时我们可不在乎它的药用价值,一斤25的价格是吸引孩子们找蝉蜕的缘由。

每逢暑假,闲暇时便约上三两好友。从木板厂寻两三根七八米长的杆,用绳布绑在一起,二十米高足够够到大多数蝉蜕了。毕竟没有哪只蝉疯狂地爬上二三十米,那不是它出来的目的。再带上一个布袋便可出发,一整个下午待在树林里,小小的身影四处飞奔,在午后的阳光下听着周围蝉鸣。

有时几棵树也寻不到一个蝉蜕,有时一棵树上十几蝉蜕。水边的和树林深处要比其他地方多,草地茂盛的地方要比稀少的地方多,房后墙边要更多一点。有时一天可以够上半个布袋,里面金褐色大概有一百多,心里美滋滋。有时运气不佳,只得几十,多半是那两三公分淡黄色的。每次回家拿笔记上,今日够蝉蜕大的几几,小的几几,乐趣十足。

最开心的莫过于上街卖那一个暑假收集的蝉蜕,钞票拿在手里,口水流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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