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还分手吗?

“分。”

“行,我从这跳下去。”

“事情到今天这一步,能别狗血了吗?”

“嘟……”周彤的电话这边传来一片嘟的声响,电话那头一片空白,语音突然的中断向他传递着一种不祥而狗血的预感,他听到一声巨大的扑通的水花四溅的声响,心急如焚地在心里骂着祁晓是傻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他踩得木质地板咯吱作响,周彤挠了挠头发,额头紧蹙一团,心里头涌出一万头什么马奔腾不止,他摁灭了烟蒂之后又点燃一根香烟,恨不得拾掇起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他个遍,但焦急的他别无他法,还是平息住心头那团隐忧的怒火,克制好情绪,系好衣服上的纽扣,夺门而出。

黑夜,时间像是沙漏,肆意流淌。那块种满杨柳和橘子树的湖边停着许多辆白色警车,闪着红色刺眼的跑马灯光,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娴熟地调控着现场的秩序,人群中围满了一些好奇的学生,负责帮忙的老师。

在水中睡得太久,已然对冰冷毫无知觉的祁晓忽然听到湖边人群声源的热闹,微弱的忽明忽灭,像是小时候外婆家烧的桔梗木,在傍晚天还未暗的墨蓝色苍穹中,那从烟囱里徐徐燃起的炊烟——人间烟火的气味。紧接着,祁晓的身子被一双柔软的手给环住,她后知后觉,渐渐发现,自己离岸近了些,离那热闹的声源又近了些,光亮了些,人群的身影模糊又通透,像一纸具化的烟雾,又成了形状,有了轮廓。最后完完全全听得清晰。抱着她上岸的那个男孩,大声地呼救,喘着气,大家兴高采烈地聚成一团,看着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孩——她的身子缩成一团,双手环在胸前,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羊绒毛衣,外套湿透被脱了下来,瘦瘦的脸上有点肉感,头发像海藻浓密地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双大眼睛呈深棕色,棱骨分明的腮在这黑夜中衬出她不愿与人亲近的疏离感,那个救她上岸的男生温柔地朝她笑了下,令她感受到世界的好意,可她一时半会因为太冷的缘故却连一句谢谢都忘了跟他说。她在老师的陪同下坐上了学校的巡警车,去了保卫室。她后来想着,上哪可以找到那个陌生人,人海茫茫,她找不到。

二、

办公室大爷热心地给祁晓端上一杯热水,穿着军大衣和硕大拖鞋的她坐在光亮的木椅子上瑟瑟发抖。

“你老家是哪儿的?”一个年轻老师问。

“武汉。”

“武汉有啥好吃的?热干面,豆皮,周黑鸭,还有夏天满大街的小龙虾。”那个年轻老师的眼睛里闪烁着炯炯的光,温暖极了。

“嗯。”祁晓微笑点头着,头发湿漉漉的她忽然也不觉得冷得那么彻底了,是啊,还有好多好吃的她还没吃过呢。

祁晓和办公室里的老大爷们还有老师聊了很久,老师问她为什么自寻短见。她开玩笑说她也不知道,就是一时半会不高兴,想气气男朋友(已经是前男友了),于是乎,就在心里默念数着,一二三,扑通,就跳了进去,好像玩儿游戏一样任性。

老师们被祁晓的“任性”给震惊到了,他们似乎总觉得一个成年的大学生要自寻短见也只有两个原因:一,家庭不幸。二,压力过大。但眼前这个女孩子眼睛里对生活的热爱丝毫不减,她的眼睛里藏着雪亮的光,深邃而悠远,晶莹透亮而纯粹。她也许只是觉得好玩,对自己的好运肆无忌惮,年轻放肆地挥霍,就算殚精竭虑到最后城池尽失也可以洗牌重来。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大半夜的,闺蜜给她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她端起碗,垂涎欲滴,一口一口吃个精光,她倍加呵护裹了裹自己厚厚的棉衣,掖了下脚踝边透风的地方,生怕把自己冻着,一边吃面的她一边气鼓鼓地在心里嘟哝着,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周彤,那个王八蛋。

她发誓她再也不见他。

三、

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要换成新的,她给自己换上了一套温馨的软绵绵的被褥,墙了贴满粉色的墙纸,买一束水仙花插在花瓶中,放在靠窗的角落,让阳光照射它。她柜子里的旧衣服全都扔了,那些早已不穿的却占据许多空间的旧衣物,她拿出来看的时候竟觉得有些陌生,她当初买它们的时候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兴奋啊,谁知道呢?她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东西都打包堆在一堆,果断地扔进了垃圾桶。她突然悟到一个道理:人要尝试许多新的事物,新的发型,新的男友,新的衣服,新的包包,虽然这些,都很短命。她的决断已经不容许她有半分难过的念想,这个时候难过起来未免有些尴尬。

我们的女主人公是头也不回地要单枪匹马闯荡天涯了。失恋的日子特别像乘着飓风,大家仰天长笑,干了这一杯再来一杯,喝醉了借着闺蜜的肩膀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睡着在沙发上,开着半醉半醒的玩笑,似是而非得过且过,好像人生只此一次,不再重来,整个冬天呼啸而过。

祁晓和闺蜜们一起逛街看电影不停买买买吃吃吃的人生真是屡试不爽,借着这烈酒般的劲儿,趁着她还能作,趁着这泪腺发达,哭着笑,笑着哭,她也就无所不惧兴风作浪无恶不作死磕到底。

可是人死到临头总得低头,爱上谁了还得认栽,祁晓总有认栽的时候。闺蜜温蓝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一个陌生号码发的熟悉短信,短信内容就暂且忽略而过吧。我们女主人公总得保留点隐私和神秘感。其实她是不想让大家看到她那点没出息,周彤那晚就站在她们宿舍楼下,她还是很没出息地跑出去了,她很娴熟地画了一个精致的妆,眉毛弯弯上扬,眼角涂了点类似于桃花般淡红色的眼影,嘴唇一抿,唇膏的红色洇染开来,细心抹了点香水,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透着成熟的甜味。

周彤就站在她面前,她冷冷地走了上去,冷冷地微笑着,这种笑容里藏着精心制造好的意犹未尽的可爱与娴熟。她看上去是多了份成熟的温度,但她的心到底还是与之隔了一层。他们保持着距离,一路走着,不语。

夜晚风很大,吹乱了发丝,到处是黑暗,黑暗中尽是断壁残垣一片,斑驳的灰,高架桥上昏黄的灯光,像杯中摇曳的酒的金黄,高架桥下破旧的一片,是静止无谰的江水,行驶的车流愈发稀少,人烟荒芜,落寞至此。

周彤细心打量了祁晓一番,少了一贯的冷漠,他终于开口道:“越来越会打扮了哈。”

“分手后过得怎么样?”

“……”女主人公不想说话,沉默。

“我和你分了之后做了很多事,还挺有劲儿的,也没有垂头丧气。你看我和你分手之后自己做了培训班,教经济学,赚了很多钱,帮导师做项目……”周彤的眼神里神采飞扬,他为他事业上的成功和卓越感到满足与自豪,祁晓在心底嗤之以鼻着,对眼前这个胸怀欲望和野心蓬勃的男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中多少藏着些对人性狡黠一面的厌恶和鄙薄,她明白男人是对权贵的朝思暮想,是欲望的化身,是太阳阿波罗,男人身怀使命,肩负重任,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身边的女人自然也会来来去去,如果这些不惊天动地的沾沾自喜的自我优越感也算事儿,她为他在她面前的虚娇浮夸感到一阵不适的恶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不厌其烦地回答道:“哇,太棒啦!”(这个虚伪的女人)

他们在江边吹风,两人时常不说话,她带着耳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这感性的手舞足蹈的纯粹世界!祁晓莅临江边,望着远处的江水,望久了视线都会飘渺着虚无来,飘着一层雾霭的朦脓的烟,缱倦的烟圈,吞云吐雾,缭绕,久不散开。她有时候又像兔子似得围着周彤转,在他身边跳来跳去,或者踮着脚走在那花圃的外围边,沿着一条笔直的线缓缓向前走,好像他们还没分手似得,这分手后的默契竟比在一起时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的心照不宣要美得多,她格外珍惜这默契,这令人心碎的,一闭眼就想哭,一睁眼就流泪的,默契。

她那晚还是哭了,她回来时已不记得她看着他说了些什么话。两人久久对峙在空气中,像针锋相对的利箭,汽车穿行而过,尘埃一样的风拂在她干净的脸上,她的嘴唇干扁没有血色,她的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倔强地抬头看着他,这倔强里边是一种何其复杂的情感,是绝望,绝望之中难以言说的深情。

“我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周彤说。这句话当时听起来多么无足轻重,甚至可笑,祁晓嗤之以鼻放在心底,那又怎样?可是事后的许多天里,她唯独记得这一句话。

那晚周彤带着祁晓开着摩托车环绕过嘉陵江,江对面是江北,华丽的夜景,霓虹初上。他们环着江水和山,绕着学校周围绕了好一大圈,只有江这边的景色才是最有人情味的。一路上,风拂面颊,发丝过耳,街上的烧烤味,火锅底料的红汤味,一个一个望不到边的招牌,闪闪发光的夜总会,络绎不绝的被堵的车流,人行道斑马线,路面上亮起的红绿灯,昏黄的温暖的夜灯,祁晓紧紧抱着周彤,坐在车后座,那感觉爽翻天了,像是被人接回家的小孩,兴奋地期待着终于可以回到家。

四、

“和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睡在一起,感觉怎么样?”周彤戏谑地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以前也是我男朋友啊。”祁晓懒洋洋地说。

房间里是做爱后潮湿的气味,两个人睡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沉默良久,好像谁也没有资格再试探进入彼此的生活当中,谁也不要过问其他无关痛痒,谁也不能过问,谁也不能说,只有这时两人睡在一起,睡在一起的心照不宣。

“可我还是要走了,对不起。”

“我知道。”祁晓淡淡地说,“你走吧。”

“抱歉,她会担心我。”

“你别说了。”祁晓尽力克制住心头的那份焦虑,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空洞又固执,抬头看着天花板。

“好。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穿好衣服,收拾了一下,推开门,轻轻地把门掩着,再轻轻地合上锁,声音很小,但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很冷静地感受着这一静一动,这房间里的黑暗给人以冰冷,她看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黑,那微弱星火的光亮,将她的眸子照得晶莹剔透,那泛着倔强的水花,深邃的双眸,倔强得不愿合上。

五、

之后周彤还是会骑摩托车带她出去玩,他带她去幽静的空气极好的山间,山上盖满别墅,长满野花野草,鸟儿啁啾,白色栅栏上方抬眼一看就是蓝天白云。

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经变了,变得比之前的快乐的小打小闹要纯粹,她开始习惯性地不愿说话,他尊重她并从心底理解,这种沉默的默契之间好像流淌着情深意切,或者说是灵魂的某种契合,这种契合太过短促,像一阵呼吸,让人捉摸不定。可是如若契合,他为什么还是选择背叛她?这听起来多少令人觉得讽刺。

一个下午,她依旧坐在他的摩托车后,一双软软的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我有喜欢的人了。”祁晓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让他噤若寒蝉,一时半会打了个冷颤。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像刺一样扎在他的皮肤上,他缩了一下身子,好像是冷得瑟瑟发抖,他的眉头生出几分狐疑的危机感,他又感到自己的失态,要乔装出一副高冷直男的样子,于是又随意的回了一句。

“哦,是谁嘛?”

“我们编辑部的部长,那天下午我和他一起去拍照,我俩走在一片树林里,满地黄色的银杏叶,高大的银杏树接近天空,那个下午还有许多小孩在附近跳橡皮筋,只有小孩子的笑声,说话声,我们看着那一片片随风飘落的银杏,像走进了一幅画里,觉得世界真是美好……”

“……”周彤一时语塞,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这让祁晓灵敏的察觉到了,她心里高兴极了,这种预想效果是她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把手抓好了哈,要上坡了。”他不想再听下去,握紧方向盘,踩着油门,又加大了一个马力,摩托车尾气使出的巨大声响助他一臂之力很快地上了坡。

她喜出望外,看到他因为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呢。

六、

兵临城下太久,她终于看到那几乎不可能的、微乎其微的突破重围的机会。

她早已全军覆没,并不指望能重见天日。

后来的一个月里,祁晓在心里得到了持久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来自于他们精神上的平等,他一如惯常的冷漠和忽视曾一度令她深夜辗转难安,她渴求一个拥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但那天在山上他们一起上坡时她看出他内心的那份因突如其来的移情别恋的变动而震颤的一瞬间,她心里是高兴的,他们打了个平手,她看似表面上输了一切,但这场心理战役他未必见得赢过她多少。

但他不再如她所愿和她一起出去兜风,看那诡谲阴郁的苍穹,落寞而惨淡的江景。

他躲着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再也不理她。

她忍住不去找他,一天,十天,十五天,三十天,她觉得心里有一块石头似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凌晨四点,她突然惊醒,嗓子干燥得不行,她下床随意抓起桌上那个透明的玻璃水杯,咕噜噜地喝起水来。

一直从深夜睁着眼,直到天亮,黑暗之中无需伪装,没人看得见这张脸,她哭泣,好像在为白天一直保持微笑的姿态而积蓄能量。

圣诞节的晚上,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她说她要和别人在一起了。而早已习惯了这种陈词滥调招数的他已将她的话记得烂熟于心,丝毫不为所动。免疫力的作用可能就是,那个山上放羊的小孩骗人说狼来啦,后来再也没有人上山救他。她就是那个山上放羊的小孩,狼真的来了,她等待着救援,可眼看着这一步一步逼近的虚无的、无边蔓延的恐慌、无迹可寻的、痛苦的边缘向她扑面袭来,她的呼救无人回应,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无人之境,只有沙漠,没有水源,一个人,气若游丝,卷进漩涡,虚弱无力,等待着,被救赎……

没人听得见,只有她内心的回音。

七、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寒假的一天,祁晓在书店看到《恋爱的犀牛》里的这段话,为之动容。她突然想起周彤,她的思念势如破竹如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在她心里头一阵阵地,如浪潮汹涌。她疯狂地联系他,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写长长的邮件,以表达她内心不安的渴望得到的那种深情。她明知这样只会招致他的反感和越来越多的避之不及,她明知这样做有失理智,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性,这纯粹是一个愚笨女人才会干的事啊,甚至还会使她陷入更深的深渊,但她还是甘愿一脚踏进深渊,等待着下坠的自由落体般的堕落感和永无止境的虚无的痛苦之中。

很显而易见的,周彤是对她一点也不在乎,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一天晚上,周彤故意地在她面前秀优越,云淡风轻地对她说,他要和那个女孩结婚。他真坏啊,浪荡公子的坏,他处心积虑地激怒她,让她看到他和别人过得好,她心里的醋意和痛苦自然是不必说了,可是她又能怎样呢?甘愿逆来顺受的女人?她以前和他在一起都是被他宠着的,整整三年,那些他都忘了么?他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地在她面前,一片一片撕碎她破裂的心,撕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她很识趣地,再也不理他。

她受尽耻辱,忍泣而眠,她需要重新开始。

八、

以为爱情就这样结束了么?爱情没有结束过。尽管那是一个人的,一个人的爱情也是爱情。

二月的一天,开学,祁晓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这个电话又打破了她波澜不惊的生活。

“喂,你好。”祁晓在心里认为可能是快递小哥。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喂……喂……请问你是?”

“……”半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来学校了吧?有没有时间出来走走?”

“你是谁?”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祁晓分不清楚,这是一个陌生人吧,她在心里问。

“你听不出来吗?”

“听不出来。”

“出来走走吧。”

“没空。”

“……”嘟嘟嘟,她挂断了电话。趴在书桌上,哭了起来。

她醒悟过来是谁打来的,这个陌生号码,足以令人窒息的电话。她宁愿从来没有听到过。

但他们还是见面了,她是带着一种畏惧的、不情愿的、又想一究到底的心态见他的。

一见到他,她觉得仿佛隔得太久,眼前这个人竟少了份以前的真实,那种眉眼间优越的、机智狡黠的、自私的形态神型毕现,给人平添了些物理上空间距离的疏离感。

周彤走上前去,轻轻抚摸了下她脸上的一个斑点,她有点不适应,多了些防备,习惯性地往后挪了一步。他真是一个“交际花”,这种看似漫不经心却处心积虑好的迎难而上的步步紧逼的自来熟,再加上他带着眼镜的那种戏谑的脸显得格外不真诚,他心里的算盘她是明白的。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冷漠而生出的不耐烦,和将他所作所为放在心里产生的落差感一并表现了出来。她对他提不起兴趣来。

“想和你和好。”周彤说。

她没说话。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害怕这一刻的到来,她明白人性的变化无常,人生的诡异多端,她宁愿选择单身带给她的便利的好处和视野的清晰。

“我….不想。”她还是冷冷地、硬生生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很艰难地,如履薄冰,像是上刑场的犯人,等着被审讯,苟且地撒一个谎似乎可以临阵脱逃,脱下罪名,获得释放,但她选择坐以待毙,不再指望别人拯救她。

“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我不急着要答案。等你想好了哪天还觉得咱们可以重来,再来找我。”周彤心底的小算盘没有得逞,他的锐气瞬间灭了几分。

那天下午,她从他的视线中渐渐走远,踉踉跄跄,好像生活困难多艰。他回来了,但她再不想得到他,他一回来,令她觉得这爱情不真实,不可信,甚至她开始怀疑她的爱情,什么时候,他竟然变得这般陌生?

九、

如果故事真可以进展到“浪子回头”“伟大圣母赢小三”的境地就好了。我们的女主角不是浮云里逆来顺受的雪子,男主人公也没有浪荡情怀的资本。自从那次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她从来没觉得,那天下午之后,她所有的感情一下子被掏空了。不是被他,是被巨大的现实,无力反抗的现实,一点一点捣碎了她心里痛苦的化不开的淤青,如结衣般的梦。

她一个人度过了冬天,圣诞夜,除夕夜,春节。她觉得一切都陷入一种虚无,莫名其妙的虚无感中,外面的鞭炮声和她镜子里这张脸完全格格不入,一种荒诞的反差,尽管她的心里全是春天,渴慕着美好和春暖花开。但这种落寞异乎寻常地隐现,犹如微暗之火。

五月份她回到家乡,走遍高中校园的每个角落,她高中时周彤陪着她走过的那么一段时光。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附近大学的林荫道上兜兜转转,再从大学的小吃街巷陌穿行到一马平川的柏油马路上,和那些汽车一起在城市的高屋建瓴中呼啸而过。

后来的一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只鱼,在鱼缸里挣扎着,没有人救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起来,是害怕,是心头的一个结。我不清楚,只有当事人知道。

早上她醒来之后,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内容大致如下:

没有人解救的、压抑的绝望感,

令人窒息,时间漫长,

不退散,像一只鱼,一只

不会游泳的鱼,

鱼,扑腾着鳍,大口呼吸,

水流入耳的轰隆声,

灌木丛中的刺猬,

如同火车一节一节盘旋而去,

直到最后一缕汽笛的青烟,

渐渐涣散,捉摸不透的气息,

定格云端,水花,这才,如浪潮,

扑腾而来,推它上岸,

多害怕,它在沙滩上,

叫不出生活的名字,

而自惭形秽,

一切白的东西都变成黑墨水,

他们说,不过活着的,

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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